天色昏暗,墨云翻卷。白雪乱纷纷,化作一场相思泪。窗外寒风作响,窗内人心泪亦凉。昨夜,婉凝做了一个梦,梦里的君颢。遍体鳞伤,痛苦之情溢于言表。醒来后,婉凝浑身冷汗淋漓。
与君颢分开,已经有四十五天了。婉凝记得很清楚,每一天的黄昏时分。她都会照例温一碗米酒,路过正阳殿的大厅。看栀子花开得颇有色彩,片片花瓣丝缕成单,是否君颢一样的思念着自己。
芳华尽,唯独剩下那一缕馨香。还在萦绕尘世,独倚小楼阁台。蓦然间,已经过去了四十五个日日夜夜。日月悠长,还有谁会念着自己。“姑娘,王爷有请,”纤云的声音,在耳畔回响。
这个时候的君琰,忽然唤自己,却不知又有何事情。她慢慢起身,走在熟悉的廊檐之下。不觉用眼角的余光,撇了一眼那些太监宫女。那么陌生,如此看来,君琰都已经换掉了。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婉凝从来不可否认。君琰的政治才能,他的城府如此之深。如果可能的话,他会是一个很好的君王。只是万事皆有因果,他的因果只能是小小的诸侯王爷。
来到重华宫,君琰俨然一副帝王模样。见到婉凝的一瞬间,眼眸透露出欣喜地色彩:“小凝?你来了?你身子不好,坐在这里吧。”他说着,便上前牵了婉凝的手,让她坐在了里间的皮褥上。
三足小鼎内,萦绕着的清香。弥漫着房间内的每一个角落,君琰慢慢的坐在楠木椅子上。他微笑的面容,流露着一丝丝的诡异。一盏清茶,掩盖不住他内心的计划成算。
一旁的皇后淡淡的问道:“不知王爷来本宫这重华宫,有何指教?”指教二字,本意是谈不上的。不过君琰没有在正阳殿,而是在重华宫。必然是与皇后有关联的,婉凝似乎看出了一些端倪。
“本王查阅东麓宫规,皇后娘娘却是犯了宫规,理应受到责罚,”君琰的话语平淡,想来这就是他的意思。婉凝果然猜的不错,君琰是想着借此机会。来铲除柳家势力,为他的帝位扫平障碍。
自从上次除夕之夜过后,梓若的死亡。给后宫带来极度的恐慌,皇后大约也隐隐才出了其中之意。不过她却以为,君琰不会动手的。便冷冷的说道:“王爷有何证据,证明本宫触犯宫规?”
“前日本王已经说过,”君琰随意的把玩手里的茶杯,清淡的对皇后道,“皇后娘娘未得本王诏令,出兵虎牢关一事。已然触犯宫规,所以皇后娘娘就请搬出重华宫……居于东阴宫……”
皆因前日乃除夕之夜,君琰给了皇后一个警告。在这两天的时间,他要找寻证据才好。只是有没有证据,一切自有君琰说了算的。说是居于东阴宫,不过是将皇后软禁罢了。
“王爷的证据在哪里,”婉凝忽然开口阻拦,她不想君琰的阴谋得逞。而尚且,没有一个人敢说话。自从上次君颢的离开,君琰再未听到婉凝与他说话。此番之言辞,让君琰心头一喜。
只是他没有想到,自己所做的一切。在婉凝看来,却成了“弑君夺位”的乱臣。“皇兄让我暂代朝政,皇后却私自横加干涉,这不是后宫干政么?”君琰说的振振有词,让婉凝顿时哑口无言。
如果说,一切皆是命运。婉凝自会承认,只是此时忽然发生的一切。让她措手不及,她想要动用御林军。却无奈陈书阁哪里,只有一半的兵符。听闻柳子煜也暂时被收了兵权。
缓步来到正阳殿,烛火下的君琰。透露着淡淡的心思,在平常人看来,定然是一个温润如玉的男子。只是如今掺杂了欲望,也就变得贪婪无谓。“小凝?”君琰抬起头的时候,看到了一袭白衣的婉凝。
他不曾想到,婉凝会来正阳殿的。他以为婉凝原谅了自己,立刻起身走向她,满含期许的问道:“你可是,原谅了我?”在婉凝看来,君琰所做的一切。都是不值得原谅的,至少在现在看来是如此。
婉凝没有理会他,而是径自问道:“不知王爷,打算如何处置皇后?”她问的如此淡然,似乎没有一丝丝的祈求。君琰听在耳里,心里顿时一沉。原来在婉凝的心里,他一直一直,都未曾得到谅解。
其实这本不是谁的错,大约这便是自己的因果。君琰浅浅一笑,转而对婉凝说道:“小凝,你不是不知道。皇兄将朝政托付于我,我不能让皇兄失望的。”这是他的解释,还是他的掩饰之词。
换一个角度来想,君琰说的不是没有道理。自古以来,历朝历代皆如此。君王为了抑制后宫干政,做了许多的努力。时至今日,皇后所做的一切,也不过是为了东麓而已,却成为君琰的一个借口。
“奴婢想要知道,王爷的想法,”婉凝知道,柳家对于君琰而言。应该是一个最大的障碍,如果除去皇后。那么柳家也就倒塌大半,可是婉凝不想,君琰这么做的。
君琰看着昔日谈笑的婉凝,今朝变得判若两人。或者说,婉凝长大了许多。这在君琰看来,却是一件很好的事情。至少,她尽到了一个御前侍女的职责。君琰很欣慰,解释着:“我从未想过,要如何惩处她。”
他的眼眸里,满是婉凝愤怒的神色。他知道婉凝在怨恨,自己夺去了她的双目。当初的一个错误,造成了今日的误会重重。这本不是君琰的意思,他不过是,拿走了原本属于他的东西而已。
渴望得到婉凝的谅解,对于君琰来说,是一种奢侈。“你既然不肯原谅我,至少也要,理我一理,”君琰平淡的语气,透露着对婉凝满满的期待。他已经辜负了丽妃,他不要再辜负一个婉凝。
看着婉凝怒气的眼神,君琰的心里很疼。他从未有过的心疼,以前面对丽妃。他也不曾有过的疼惜,这份情怀,许是开释以后才会渐渐消散。“其实,你不用如此对我,”婉凝冷冷说道。
北风呼啸,夹杂着悉数种种。芳魂不现,犹记当年初见。婉凝的一颦一笑,深深刻印在君琰的脑海里,再也挥之不去。也难怪丽妃会妒忌,认为君琰是喜欢婉凝的。其实君琰只要婉凝开口,一句谅解便好。
风雪不减,白浪滔天。北风席卷,淡荡尘埃。烛火微微摇晃,流过书页上的每一个字符。尚且记得,君颢要自己读信。还要自己练字,虽然心存抱怨,却是甜蜜温馨的。
回忆总是如此让人哀伤,指腹轻轻拂过那枚血玉簪。思绪便飞回了那一场风雪中,君颢骑着马儿。“朕离不开你,”他的话语,回荡在耳畔,久久挥之不去。暖暖的回忆,铺洒在婉凝的心田。
一缕栀子花香,平抚着她的心儿。随手翻看着昔日书籍,那是君颢送给自己的《李青莲诗选》。恰逢翻到了《秋风词》: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西无穷极。
泪水模糊了双眼,怎会让人难以忘怀。“姑娘,柳将军和陈大人求见,”纤云不忍打扰,却还是微微开了口。也许多一些事情,可以让婉凝忘记这般痛楚。她抹干了眼泪,菱花镜里,重新上妆理了理云鬓。
挟裹寒风而来的,是一袭青衣的高大身影。柳子煜丰神俊朗的神采,让婉凝不觉想起了君颢。她看着柳子煜片刻,方才回过神来,赔笑着:“将军深夜造访,不知有何事?”
记得柳子煜是被拘禁了的,怎么这会子忽然来见自己了?婉凝还未弄明白,就看到陈书阁,老泪纵横的跪在地上:“燕姑娘,救救东麓,救救皇上!老臣在此先替皇上和东麓百姓,谢过姑娘了!”
一旁的柳子煜也拱手道:“如今形势危急,还望燕姑娘早做决断。”听到这里,为难算是明白了几分。他他们是要自己,来挽救这场劫数的。可是自己有心无力,哪里会,拯救东麓的百姓?
她要纤云扶起陈书阁,又为他亲自沏了壶香茶。方才细细的问道:“大人所言,我不是没想过。只是眼下,皇后都被拘禁起来……大人要我怎么做,我一切都听大人的。”
记得君颢说过,朝中之事可有陈书阁做决断的。至于柳丞相,君颢顾虑太多,所以早就将他软禁于家中。故此皇后才未等到父亲,君琰才会毫无顾忌的对待皇后。君颢当初的防范,却是无意间,给与了君琰一个帮助。
陈书阁慢慢的捋了捋胡须,对婉凝说道:“当务之急,是要顺着梁王的意思。我们暗中积蓄力量,等到皇上和萧将军带兵前来……”是了,釜底抽薪的计谋。应该是眼下,最为需要的。
只是婉凝没有想到,伊芙已经跟着突也其。提前离开了东麓,他们奉了君琰之命,到西戎去那另一半兵符的。到时候,就可以逼迫陈书阁交出这半兵符。调取御林军的那一刻,任君颢也是没有法子。
“柳将军,”婉凝思虑了半刻,抬眸对柳子煜道,“你此番能够逃出王爷的视线,这很好。目今将军应该听命与王爷,暗中做皇上的眼线。”面子上的事情,柳子煜还是应付得来的。
只要他们瞒过君琰,等着君颢前来。那么一切就有可能反败为胜,只是不知君颢在江城。是否已经找到了萧易寒,或者是否,在前往东麓的路途中。假使如此,胜利的几率会很大的。
辗转难眠,那一夜的相思离别。每每闭上眼睛,脑海里尽是君颢的身影。在风雪中步履蹒跚,浑身鲜血。许是梦魇,许是真实的预兆。孰真孰假,婉凝早已分辨不清。
午后的风雪弱了许多,现在正是正月初五。婉凝听得纤云说,君琰已于早晨五鼓时分,带着太后去往奉天寺祭拜天地。婉凝的心里,隐隐有一丝的不祥。祭拜天地,君琰的心思显而易见。
“纤云,纤云!”婉凝努力睁开眼睛,却是模糊一片。这几天大约是劳累的缘故,针灸了几次,也不见任何效果。头脑也是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道纤云去了哪里。婉凝便自己摸索着下了床,找寻茶水。
幸而接着窗外的雪光,隐约看得见桌案上的那壶茶水。她伸出手来,却是不小心触到了小火炉。被炭火灼伤的手指,迅速收了回来。却也被烫出了小小的燎泡,疼在心里,眼泪都在打转转。
忽然,门轴声响动。原来纤云去请了元易斌,看到婉凝站在火炉旁。满眼的泪水,忙跑过去看个究竟。“姑娘怎么不等我来呢?”纤云虽是抱怨,却是心疼得不得了。
元易斌用冷水为婉凝浸泡手指,这才上了药膏。半刻方开口:“听纤云说,姑娘只是针灸,并没有用草药敷眼睛。”“让大人费心了,”婉凝说着,便扶着纤云,慢慢的坐在了软榻上。
其实婉凝也认真的,敷过几次眼睛。只是效果不大,她又心急,这才多用了几次针灸的。何况陈书阁所言之事,让她更加担忧。元易斌诊了脉,便说道:“姑娘还是多休息,不然用药也是徒劳。”
听了元易斌的话,婉凝方才静下心来。他说的没错,君颢还在等着自己。她不能垮下去的,绝对不可以。坚定信念的那一刻,婉凝十分清楚自己的处境。她要治好眼睛,到江城去找寻君颢。
“王妃如今怎样?”婉凝忽然这么问了一句,其实是想知道。元易斌的心,到底是向着谁的。可以感受得到,元易斌的手微微抖动了一下。随后便谦卑道:“多谢燕姑娘关心,王妃自有王爷照料。”
他还是昔日,那个平淡无奇的御医。只是通过丽妃一事,他应该有所醒悟的。婉凝挥了挥手,要纤云退下。这才坦然对元易斌道:“我也就不绕弯子了,如今王爷有心称帝。大人究竟如何办?”
这番话问的明白透彻,元易斌一时不好开口回答。婉凝又道:“我知道大人在担忧什么,事到如今。薛美人已死,皇后也被拘禁。梁王妃是大人的妹妹,大人就不有所想法?”
“王爷应该不会,对汐月有所图谋,”元易斌终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们元家也没有什么价值,值得他来利用的。”“可是大人忘记了,汐月曾是皇上派去王府的人,”婉凝忽然提醒了一句。
这个事实,君琰应该不会忘记。即便汐月的心向着他,可谁会晓得。君琰会不会念着昔日,而对汐月有所顾忌?进而对元易斌下手?这是一个很好的理由,只要君琰开口,元家就会遭此劫难。
元易斌的心儿,忽然撩动了一下。他看着婉凝成竹在胸,又想着婉凝如今的地位。不觉开口道:“倘或,我治好姑娘的眼睛,姑娘可否帮助下官?”言外之意,是要投向君颢这里,婉凝的心里很是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