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波亦起。席卷着萧瑟的凉意,点缀着点滴秋色。一阵绵延秋雨,侵袭着这座深深宫苑。凋零的枯叶,追随冬日的脚步。灰暗的天色,压抑着苟延残喘的氛围。
眼前这个冷漠之际的男子,倒是让婉凝想起了温婉如玉的君琰。她不明白,为何君颢会如此对她。只见君颢走到自己跟前,猛然抬起自己的下巴,用戏谑的语气说道:“朕就罚你,把朕所有的衣服都洗了!”
当婉凝跟着君颢走到正阳殿时,只见君颢将衣架上的衣服,尽数扔向婉凝。她只好不停地接着,从君颢手里扔过来的衣服。只听得君颢不停地自语道:“这件也要洗,这件好几天了,这件,这件……”
很快,婉凝的怀里已经抱了许多。她问向君颢:“皇上,怎么会,怎么会这么多?”可是君颢并没有理会她的话,而是继续搜罗着尽可能多的衣服。他回身看着婉凝怀里的一堆衣服,这才罢了手。
“这么多衣服,够你洗一晚了,”君颢说着,似乎意犹未尽,“你可要尽快,朕要等着穿呢……”看着君颢抬脚离去,婉凝几乎无处发脾气。她恼怒着一肚子火,抱着衣服走向浣衣局。
真是不明白,就因为没有与他说话。他便要这么惩罚自己?真是没有道理可言。婉凝嘟囔着,便走到浣衣局的柴房里,烧了一壶热水。这是第一遍,热水是要溶解皂角粉的。
她将那些衣服,一一分类:外衫,龙袍,内衫,汗巾等分开来。然后这才卷起袖管,轻缓的揉搓着。指腹触及这些衣服,她不禁暗暗赞叹。这些衣服果然料子不同,轻软温暖。
洗到第三遍的时候,她就开始换用冷水了。纤纤十指伸进冰冷的水中,她只觉着麻木刺骨。指头的关节处,竟然隐隐作痛。她也顾不得许多,便咬着牙卷起袖子,揉搓起这些衣服来。
冷风沿着窗户缝儿,一阵一阵的钻进来。婉凝站起身关好窗子,又用一块儿破布塞住窗户缝儿。这才觉着好些,她重新做下来,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继续手里的工作,如果耽误了可就不好了。
不一会儿,木盆里的冷水,竟是冒起了丝丝冷气。她也渐渐觉着手指不再冰冷,倒是有些热气。想来是浸在冷水时间久了的缘故,才有这样的错觉吧。此时她的手,已经通红通红,甚至都肿了起来。
她不觉向自己的手心,呵了两口热气。来回摩擦了一阵子,才觉着暖和了。然后就重新拿起衣服来,用搓衣板继续搓着。“婉凝,你在做什么?”闫姑姑见房里还亮着灯,便过来看看。
一星灯火处,只见满地的衣服,还有大大小小的盆子。婉凝瘦小的身子,在烛火下显得越发羸弱。闫姑姑有些心疼:“现在都亥时了,你还是早些休息吧。”“我不累,”婉凝捋了捋淋湿的发丝,笑着说道。
闫姑姑看着婉凝苍白的脸,还有她脸颊处的疤痕。不觉叹道:“你这孩子,真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苓昭仪可不是好惹的,你以后,小心便是……”那道疤痕,婉凝会记着,一辈子都记着。
夜雨侵袭着婉凝的梦境,潮湿的气息,蔓延在她的周身。让她的伤口,似乎又裂开来。她颤抖着,抽搐着。忽而一道闪电打过来,惊醒了她的梦。她拍着胸口,这才意识到原来是闪电。
窗外电闪雷鸣,让她毫无睡意。她走下床想要喝茶,却不经意间,看到桌案上的一只盒子来。移过烛火,细细的看着这只青花瓷瓶。她很是疑惑,会是什么?轻轻叩开瓶口,一阵清香扑鼻而来。
这不是西域的枫露膏药么?很是珍贵呢。婉凝听得父亲说过,西域曾经向东麓进贡过的。而且这膏药,对棒疮伤口很是有效。这深宫之中,谁还会记着自己?谁会冒雨前来,为自己送这么珍贵的膏药?
她倒在手心,轻轻研磨在手心。幽幽芳草香,顷刻间弥漫在整间屋子里。她将药膏涂抹在自己的腰处,那瞬间清凉的感觉。立刻在她的身子处,轻轻散开来。真是上好的药膏呢。
烛火下,小小的青花瓷瓶。让婉凝深感好奇,这膏药是西域进贡而来。就只有皇室才会有,难道是君颢?不可能的。婉凝立刻摇着头苦笑,君颢恨不得要自己死呢,他绝对不会的。
难道,难道会是君琰?他是君颢的弟弟,应该也会有这药膏的。可是很快,婉凝就否认了这个想法。因为入夜的深宫,是要宵禁的。宫里除了皇上以外,其他的王侯都要出宫的。
可是奇了,谁会对自己这么好?她将药膏细细收好,然后放在小抽屉里。这一夜虽然雨下得很大,外面冷得出奇。可是婉凝的心里,因为这瓶药膏,而变得温暖起来。就是睡着,也笑出声儿来。
第三天晚上,她将衣服晾晒起来。这才伸展了腰肢,露出了笑意。终于算是洗完了。当她走回房间时,那瓶药膏,稳稳当当的出现了。记得昨儿晚上,就是在这里的。她拿起来,心里十分感激送药膏的人。
“这件洗的不干净!”君颢皱着眉,走到晾衣杆前。拿起自己的一件内衫,扔给她说道:“重新洗!这件也不干净,这件还有汗渍呢……”就这样,君颢将婉凝搭在晾衣杆上衣服,又都扔在了地上。
那可是婉凝,花了一晚上的功夫。如今却被君颢扔在地上,而且因为下雨的缘故。地上到处是泥泞的痕迹,洗好的衣服。早就已经沾染上了污泥,真是可恼!婉凝气得咬牙切齿,却又无话可说。
君颢走到婉凝跟前,冷言道:“朕的衣服必然要洗干净的,你应该知道!就不必朕提醒你了!”似乎那一瞬间,婉凝可以看到,君颢的心盛满了孤傲。她气得浑身颤抖,冲着君颢喊道:“楚君颢!”
这是第一次,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君颢收住了脚步,回身看着气得脸色发白的婉凝。冷笑着:“朕的名讳,也是你叫的?你不想活了?”“杖刑之伤尚未愈合,奴婢又熬夜洗衣,皇上难道没有同情心?”婉凝气呼呼的说道。
云开雾绕,婉凝直起身子,只觉着浑身酸软无力。她扶着墙根儿,一步一步的走到石阶上慢慢坐下。水池里的影子,倒映出她的憔悴面容。她无意间,看到水池中,左脸处的疤痕。
那一刻,她紧紧握着拳头,将手边一块儿石头,狠劲儿扔向池中。碎裂的倒影,好似哭泣的眼泪。“表姐,”是薛梓若来了,婉凝忙起身相应。梓若拉着她的手,疼惜着:“才几天不见,就瘦成这样?”
“采女来做什么?”婉凝边说边引梓若进屋,为她沏茶。梓若握着她冰冷的手,说道:“这几天太后身子不好,我就去了奉天寺探视。回来以后,才听说皇上责罚了你,这就赶了来……”
听闻梓若说这些,婉凝很是感激:“采女这般惦记奴婢,奴婢真是无以为报。”“表姐,别说这样的话,”梓若说着,便又拿了一件夹袄,“这是我亲自缝补的,趁着苓昭仪不在,你赶紧收了。”
透着暖意的夹袄,似乎如春日一般。婉凝几乎热泪盈眶:“奴婢,奴婢多谢采女!”“表姐放心,等我见着了皇上,一定要他把你调回我身边。”梓若也确实,离不开婉凝了。
可是婉凝却摇了摇头:“采女有这份心便好,只是奴婢的命不好……采女现在,还未见着皇上么?”说到这里,梓若便沉默了许久。看来,梓若是未见着君颢的。
这在婉凝看来,着实是一件好事儿。如果此刻帮了梓若得宠,那么梓若会更加信任自己了。而且一定会让自己,离开浣衣局的。如今却不可以,梓若说去求君颢,君颢是一定不会同意的。
因为婉凝要利用梓若,来对付江苓嫣。而且自己,也会随之走出浣衣局的。“采女放心,奴婢会帮你的,”婉凝坚定地说着,梓若的心里,升腾起一阵希望来。婉凝的话,从来都不会错的。
姐妹二人正说着话,却见门子被推开来。走进来一个白衣男子,正是楚君琰。他听闻君颢责罚婉凝的消息,这才进宫来。梓若不觉抬起头来,看到君琰的瞬间。只觉着天地万物,顷刻间化为乌有。
记得上次在奉天寺,就是见到的那个男子。梁王楚君琰,怎么他会来这里?梓若看着君琰的眼睛,一直都在婉凝身上。那一刻,梓若已经明白了。也就在那一刻起,梓若便与婉凝产生了隔阂。
“心里想着你,所以就来看看。”君琰说得云淡风轻,可是在梓若听来,却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也许,对于君琰来说,自己就好像是不存在一般。她默默地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君琰温情的眸子。
似乎婉凝也意识到了什么,她笑着将梓若拉至身旁,对君琰说道:“王爷还不知道吧,她是皇上新纳的薛采女。”这时,君琰才将目光移向梓若。只见梓若的眸子里,似乎隐藏着一丝渴望。
玉阶生凉,落叶纷纷。婉凝将洗好的衣服,一一搭在竹竿上。君琰也伸出手来,帮着婉凝晾晒衣服。风儿柔柔的吹来,拂过洗好的衣衫。散发着皂荚的清香,也触动了君琰心里的那根弦。
隔着一床被单,隐隐露出了婉凝清丽的面容。可是君琰看得分明,她左脸处明显有一道疤痕。他忽然想起,上次在莲香苑时。婉凝的左脸,似乎就贴着细细的花钿,大约是为了掩饰这道疤吧。
“你的脸怎么了?”君琰才刚说出口去,便觉着有些唐突。婉凝边搭衣服,边随口说道:“不过是,被火所灼伤而已。”听闻是被火灼伤,君琰吃了一惊。疤痕虽然不大,却也是看着有些心疼。
婉凝抬起眸子,这才看到君琰的眼神里。好像透露着自己的影子,那一抹倩影。似乎就在君琰的眼里,隐约间的无限关怀。忽然,婉凝似乎想起了什么。她走进屋子,拿着青花瓷瓶就出来了。
小小的青花瓷瓶,看来是必非凡品。“王爷可曾见过?”婉凝举着小瓶,想要问问君琰。看看这瓶药膏,到底是谁送来的。君琰才知看了一眼,便笑道:“这不是去年,西域的贡品么?”
果然如父亲所言,婉凝细细的想着。君琰很是奇怪:“你怎么会有这个?谁给你的?”“奴婢也不知,”婉凝摇了摇头,努力的回忆着,“前儿个就有人送来,昨儿也有。奴婢就来问问王爷……”
君琰看着那只小瓶,接过来打开嗅了嗅。不觉说道:“这可是西域的枫露药膏,疗伤最是有效。想来你的棒疮,应该好得差不多了。”婉凝听了这话,忙展颜笑着:“王爷这般惦记奴婢,奴婢就多谢王爷了!”
“你以为是我送的?”君琰扑哧一声笑了,“我虽然是王爷,可是宫中不许皇室为官。除非皇兄允许,不然也无法进宫。我又怎会,来给你送药膏呢?”是这个道理,婉凝微微点了点头。
那会是谁呢?不会是君颢吧?婉凝为自己的想法吃了一惊,她刚要开口问君琰。这时,君琰从袖中拿出一根簪子来。婉凝看得仔细,正是前日丢失的碧玉簪!君琰笑了:“可是你的么?”
怎么不是?这根簪子,还是母亲临走前给自己的。她喜不自胜,君琰温婉的说道:“我给你戴上吧。”他说着,便轻轻地别在婉凝的鬓间。婉凝的心儿,感觉到了一丝丝的温暖。
随后赶来的君颢,见了这一切。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他走向婉凝,冷言道:“衣服可洗好了?”她立刻跪在地上,垂眸答道:“才刚洗好……”只见君颢走向那些衣服,然后又看着君琰。
他鼻子里冷哼着:“你要梁王帮你,可见你的本事真不小!”什么?他说君琰帮了自己?真是可笑,明明是自己费了功夫的。君颢可真是冤枉了自己,她正要理论。
却听得君琰替自己说道:“皇兄真真冤枉了她,我来的时候,她就已经洗完了。适才与她说几句话,仅此而已。”听着君琰的解释,婉凝才舒了一气。“一会儿去书房,朕有话要对你说。”君颢总是如此,婉凝很是不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