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一层薄凉的雾气。没有太阳的十月,让人顿感阴冷。木叶尽脱,老树枯藤。一任东南西北风,扪心问自觉。截然不同的结局,往往让人顿感命运的无常,比如此番朝会。
乾元殿是朝会之所,平常唯有重大军机要事,才会朝会周知群臣。何况自从先皇殡天,楚云宏登基皇位,又不满十五岁所以一切朝堂之事,尽数交付左相,今日朝会却有些蹊跷。
但见王连瑛展开圣旨,面对众臣一一昭示宣读的时候。王启波第一个不服:“皇上年幼临朝,自当交由太后主持。再不然,这便是左大人的主意了。”他冷眼瞪着左相,很是愤恨。
谁知左相倒是乐得自在:“而今蜀国刺客行凶我东麓皇宫,让你去到蜀国驻扎军队,为来年开战做准备,可是王将军你的荣耀呢。”听他说的意思,仿佛是就是左相在背后挑唆的。
本来王启波陪伴楚云宏在蜀国三年有余,如今好容易回到东麓,他怎可轻易离开。记得当初婉凝也答应过自己,会让自己重掌军权。还有他当年陷害陈国公主的事情,婉凝都替他磨平了的。
尽管现在的自己,是一个小小的兵部侍郎。不过他相信,假以时日定会重振王家军威的。哪里会想得到,楚云宏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让自己再去蜀国驻扎!他立刻想到了左相。
“既然是荣耀,左大人你为何不去?”王启波反过来质问,接着又拱手向楚云宏道,“皇上尚未执掌政权,这道圣旨自然不作数。”他的一番言论,引得朝中大臣纷纷点头赞同。
东麓皇族十三岁可成年娶妻,十五岁方可承袭爵位。就是皇太子也当如此,其实宫规也是为了皇族开枝散叶着想。十五岁的年纪,是可以有下一代小皇子了,故此才会有这条规矩。
一时之间,朝堂之上众说纷纭。这个说必须请示太后,那个说应该听从左相的话。唯有九龙宝塔上的楚云宏沉默不语,他冷冷的看这个局面。心里静如止水,认真观察每个人的举动。
按照祖上的规矩,尚未成年的皇帝。一切朝政要事,应该有相国大人、朝中重臣和太后共同商议。而今先皇走得匆匆,并未来得及交代。宫中一切都是燕婉凝和王连瑛负责的。
至于这个王启波,虽然是与自己共度患难的朝臣。可他到底是谋害陈国公主的嫌疑者,从而挑起两国战争。不仅如此,还与燕婉凝暗中交易了什么。这种公报私仇的行为,罪不容诛。
就目前看来,王启波和左相谁也不让谁。尤其是王启波,更是咄咄逼人。不过是因为,背后站着一个燕婉凝罢了。所以对于楚云宏来说,只要燕婉凝走了,一切都好办的许多。
“王将军在蜀国三年,自当熟悉蜀国事务,”楚云宏意味深长到,“此番前去驻扎,明年与我东麓汇合。”他说的很慢,可以捕捉到王启波眼眸中,几多不愿意的神色来。
初阳破晓,林间湖水沉静。飞鸟翅尖滑过水面,荡漾起层层涟漪。干冷的季节,因为阳光的普照,而变得格外温暖。桌案后,是楚云宏认真书写的模样儿。如他父皇一般,严肃沉寂。
“这份国书交给蜀王,”楚云宏改好玉玺之后,便将这封书信交付王启波,说道,“朕所定大婚之日,是在明年立春时节。你让蜀国好生准备——”书信很薄,含义很沉。
拿在手里的国书,王启波原以为会是交战书的。没曾想到,竟然会是婚书。他怎么会想不到,这几天那个伏皓雪住在偏殿,楚云宏的心思自然会在那里的。可是开战怎么办,他还要去驻扎蜀国呀!
楚云宏看的很是清楚,王启波眉宇之间流露出的一丝不快。遂走到他的身边,轻轻拍着他的肩膀:“蜀国那段日子,多谢王大人了,”楚云宏拉长音调,“只是明日你和燕姑姑都走了,朕还真有点舍不得呢——”
什么?燕婉凝也要离开?王启波一时愣在那里。难怪,难怪楚云宏会这么放心自己,去往蜀国。这么说来,并不是左相在背后做的手脚了?一时之间,王启波再次看这个眼前的少年。
眉清目秀,眼眸间夹杂着深邃的味道。好像是先皇在世时的样子,碰触到了楚云宏的犀利目光,王启波赶忙低下头来。接口道:“只要皇上想着,微臣定会早些凯旋而归的。”
那个时候的王启波,怎会知晓自己此番的征程。当他才一离开京都的时候,楚云宏便借宫中御林军的军队,将王启波的亲信尽数放归宫外。然后一道圣旨,削去了王启波的侍郎职位。
想要除掉王启波不容易,毕竟他为复国立下汗马功劳。不如借与蜀国开战的理由,让他上战场去。死在沙场上,也算是为国争了光。他看着王启波离开的背影,转身去了偏殿。
殿阁烛火摇曳,晃动着往日的离别。廊檐上等候的王连瑛,看到楚云宏进了房间后。方才悄声对蝶儿嘱咐了几句,自己这才匆匆赶往暖阁中。对于方才楚云宏说的那句话,王连瑛感到有些不对劲儿。
假如婉凝真的明天离宫,那么关于西戎余孽的事情。可还怎么解决?纵然楚云宏肯放过他们这些人,可是宫外的端木焜呢。他要报仇,自然要拉上纤云母女,东麓会再次陷入危机的。
窗外月色如水,烛火微微摇晃。楚云宏望着皓雪,一副痴迷的神情:“明日朕派了王启波护送你回国,然后再向你父亲请婚……做朕的皇后可愿?”离别的日子虽苦,可终究会熬到头。
她喜欢楚云宏,喜欢听他缠绵悱恻的呢喃。而今听到“封后”这两个字,更是吃惊,吃惊中夹杂着一丝丝的喜悦。从当初的相遇一路走来,楚云宏不嫌弃自己是一个细作。
轻轻的露水,沾染月色的湖水。木格窗外的蝶儿,此时暗暗攥紧拳头。她苦心为楚云宏传递信息,而今却是被皓雪占了先机。怎么楚云宏也不追究那个刺客,反而还要放了皓雪呢。
千万言语,此夜说不完。千愁万苦,总也道不尽。姑且不论皓雪的欢喜,蝶儿的愁苦。亦或是王连瑛和纤云的担忧,王启波的不愿。都在未来中不可预知,却又恰好在楚云宏的掌控之中。
风盈盈,水轻轻。落红满径,徒留孤影。一丛秋菊,在风中独自飘零。摇曳着最后一抹舞姿,于风中舞动倾城。小石桥处,是一袭银灰色身影,匆匆跑向暖阁的方向。
当何静气喘吁吁的出现在婉凝面前时,婉凝的心里总算是安稳了下来。她一面安抚着何静零乱的心,一面让纤云给她沏茶。转而抚了抚她的长发,说道:“先喝杯茶,喘口气再说。”
“姑娘所料不差,”何静一边喝着茶水,一边对婉凝说道,“我去绸缎庄的时候,听那里的伙计说,他们今天刚刚领了工钱。老板说他们走了就不用回来了,可不就是这两天动手么?”
是了,端木焜必然做好了准备。不然怎么会打发了那些伙计,然后他自己可好暗里动手。直到这个时候,婉凝方才明白,楚云宏为何让自己和王启波离开皇宫了。
只要她和王启波一走,楚云宏再没有什么顾忌。他便可以联合左相,一同打压端木焜。然后重新整顿宫中军队,彻底消灭掉西戎的残余势力。首当其中的自然是纤云母女,毫无疑问。
想到这里,婉凝才知道纤云担心的是什么。尽管楚云宏尚未亲政,可是有自己在身边。到底是做事不方便一些,何况自己是和王启波一起的。楚云宏总要顾忌王家的军队吧。
“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一旁的纤云听了,顿时浑身发软。幸而何静及时扶住了她,将她扶到座椅上。轻声安慰着:“你怕什么?不是有姑娘在么?咱们还有军队呢。”
都这个时候了,哪里还会有什么军队。当初婉凝自然是想到了这一点,才会拉拢王启波。让他护送楚云宏为人质到蜀国,谁料到楚云宏丝毫不念及这份恩情,非要斩断自己的臂膀不可。
她听着纤云低声的啜泣,不觉慢慢的理了理思绪。这会子楚云宏应该最希望,自己这边乱的吧。如果自己这里站不住脚,那么就会被楚云宏那捏住把柄。到时候想脱身,都很难呢。
风儿吹来,茶韵散逸在这寸天地间。婉凝的脑海中,陡然间闪出那只翡翠玉佩。晶莹剔透,还是楚云宏小时候送给青鸾的呢。这可不就是婉凝当初所期许的,也是给了青鸾和纤云,一条活路么。
“此刻,唯有青鸾可救咱们了,”婉凝喃喃自语道,“希望皇上可以记着,小时候的那个承诺。”“青鸾她……”何静才要说什么,看到一旁哭泣的纤云,一时住了口。
然则此时已经到了这个关口,自然没有必要隐瞒下去。于是何静便低声道:“我在绸缎庄,看到过青鸾。”她的声音很小,只是希望不被纤云听到。唯恐纤云会因为此事,而变得更加情绪低落。
有那么一刻,婉凝几乎浑身颤抖起来。当初就不应该,让青鸾知道真相。这下子可好,青鸾的所谓恨意。正好被端木焜所利用,端木焜必然要青鸾,为她做些什么事情。
正当婉凝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却听到门外有脚步声。她不觉大喊一声问道:“谁在外面?”门外的那个身影看起来个子比较低,应该是某个宫女。此时婉凝正要何静出去看,又听得外面高声道:“杨莲衣,你来做什么?”
长长短短的思念,不会因为时间的逝去,而变得逐渐淡薄。一个家园的毁灭,总是要付出代价的。只是对于一个寄人篱下,还要为仇国服侍的女子。这份所谓的忍辱负重,的确是有些残忍了一些。
门轴声动,一心要得到婉凝信任的蝶儿。第一个发现了莲衣的鬼鬼祟祟,这才将她抓了过来:“我就说,怎么端木焜会知道纤云还活着?原来都是你传递的消息!”
猛然间,从蝶儿口中听到这个真相的时候。不仅仅是婉凝愣住了,连纤云也吃了一惊。这么些年过去了,谁还会记得自己和青鸾的身份。大约所有的人,都以为那个西戎王妃死了。
可是谁又会想得到,忽然回来的端木焜,怎么一下子认出了青鸾。总不会是因为那块儿玉佩,端木焜实在是要青鸾带回缎子,告诉自己西戎还有人在。纤云没有想到,婉凝更不会想到。
“不管怎样,东麓都是我们西戎的仇人,”莲衣一脸的愤恨,“早先得知王爷活着的消息,我便想法子跟他联络。告诉他王妃和公主的下落,他才要决定举兵复国。”
是了,怎么婉凝不会想到。宫里只有莲衣才是地地道道的西戎女子呀,当初她一直以为。青鸾的身份是蝶儿泄露出去的,谁想到竟是抚养了青鸾十二年的莲衣!
似曾记得,第一次见到的莲衣。是一个高冷孤傲的女子,从来不与任何人说话。总是一袭青衣,给人沉闷的感觉。自从跟了纤云,便一心服侍纤云。如今看来,她这样性格还真适合细作。
“这么说来,鸾儿也是带出宫的?”纤云一时对这个莲衣,充满了恨意。她上前质问莲衣,却反遭莲衣的高声质问:“你身为西戎王妃,竟然甘心为敌国服侍,如何对得起故去的小王爷?”
好像是,第一次看到莲衣的眼眸间,含着泪花。那是对家国的眷恋,对敌国的憎恨。面对这样的莲衣,纤云只是满怀期待的问道:“我只要我的鸾儿,你把鸾儿还给我可好?”
莲衣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冷冷道:“只待明日燕姑娘和王将军离宫,王爷便会发兵。你们也不用白费力气,王爷都安排好了。”听着她说的语气,似乎是胜券在握的样子。
“你总不会平白帮助端木焜,”婉凝慢悠悠道,“他不管许给你什么好处,你都只会是一枚棋子。与其如此,倒不如帮助咱们,我或许还可奏明皇上,保你一条性命,或许还可复国。”
大约是说到了莲衣的心底,她的脸儿红了一下子。转而平静道:“你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反正王爷都安排好了。我此番前来,只会为了提醒你们一句:楚云宏会有危险。”
渐行渐远的回忆,在此刻越发显得迷离。婉凝听完莲衣的话语,不觉再次看着眼前这个孤傲的女子。青衫衬托莲衣的洁白皮肤,一双丹凤眼睛透露着不可预知的未来。
其实从那一刻开始,婉凝便在心底做了一个决定。假如明天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么定然是莲衣从中做的手脚。几年下来累积的所谓感情,也就瞬间土崩瓦解。清风依旧,明月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