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迷蒙,笼罩着薄薄的一层圆月。皎皎月光,如水一般流过宫苑处。不眠冬夜,笔墨未干。很多年以后,当婉凝再次来到正阳殿的时候。不觉往事浮上心头,泪水迷蒙双眸。
那时正值腊月十六,空中的月亮明晃晃的。照进窗阁子,让人总是睡不着觉。婉凝起身想要沏茶来喝,房间里却是空荡荡的。除了墙上的自鸣钟转动的声音,再也没有其他任何声响。
“大人可是见着了她,”婉凝半躺在软榻上,任凭午后徐徐的暖风吹拂着。她早就知道,元易斌不会轻易离开。此番果然被她猜中,何静领着元易斌进宫,默默地听候婉凝的吩咐。
没有听到元易斌的回话,反倒是一旁的何静回到:“姑娘是没有看见,棺椁里的尸首,早就腐烂了……”怎么会不腐烂,当初陈绍萍被江苓嫣下了蛊毒,这么久了,尸身自然被腐蚀。
大约这幕场景,元易斌也是见着了。不然怎么会一直沉默不语,反而还会再次进宫来找自己。曾经左相要去调查皇后死因,何静都没有打开棺椁,而今为了元易斌,却是破了例,连君颢都不知道。
窗外淡淡的夕阳折射近来,婉凝可以感受得到,些微的暖意。她轻轻的敲着桌子,叹息着对元易斌说道:“大人节哀顺变,这一切都是江苓嫣所为……她是要借了皇后的手,来杀了我……”
“敢问燕姑娘,邵萍怎么会,做了皇后?”半晌,元易斌才吐出这么个问题。其实这也是早在婉凝的预料之中,当初是为了留在宫里。才会推举陈绍萍为皇后的,这样陈绍萍也会罩着自己。
谁曾想到,陈绍萍会身中蛊毒呢。与其看着她这般痛苦,倒不如早些了解了她。正好也可以试探蝶儿的忠心,于是一碗毒药就这么葬送了陈绍萍的命。“因为她本就是皇帝的妃子,”婉凝随口答道。
侧耳倾听,没有听到元易斌的声音。婉凝却也可以感受到元易斌的心声,曾经陈绍萍是元易斌的红颜知己。被江苓嫣迫害的时候,本希望被元易斌收留,却因为碍于元汐月,只好赶走了她。
大约是,元易斌的心里对不起陈绍萍吧。“燕姑娘你说,要我做些什么,”元易斌终于,还是答应了婉凝的要求。因为此时的元易斌,心里一直以为陈绍萍的死,是被江苓嫣所害死的。
正如婉凝所言,只要跟婉凝在一条船上。那么婉凝自然会阻止江苓嫣回国,而且也会让江苓嫣客死陈国。此番利益,与谁都是有好处的。婉凝听到自己满意的答案,不觉扬起了得意的嘴角。
“曾经江苓嫣手下有一个宫女蝶儿,她已经在司刑房画押,承认了江苓嫣的罪状,”婉凝慢条斯理到,“不过现在蝶儿投向了我,皇上自然是不信任于我。大人只需,找出皇后的死因即可……”
元易斌身为宫中御医,找出死因应该不难。只是婉凝如今双眸看不太清楚,而且已被君颢赶出宫,御药房又不可以随便进出。反倒是元易斌,可以趁着给君颢治病的机会,到御药房查找当年的记录。
“如此便可扳倒江苓嫣?”元易斌不明白,即便查找出来,若是江苓嫣翻口可该如何。婉凝冷笑一声:“我这是以防万一,你以为,她还会有机会,踏上东麓的地界?”
寒风习习,一杯暖酒,温暖着寒冷的冬夜。于是在这个腊月,元易斌开始了做婉凝的棋子。这与当初元易斌所信奉的“诸事不理”,大有差别。原来他想要平衡各方势力,甚至于逃离皇宫。
可是谁知道,不论他走到哪里,似乎都无法摆脱这样的命运。其实他大可以拒绝婉凝,只是想到当初赶走陈绍萍的那个夜晚。元易斌实在是,愧对于她。面对她的冤死,元易斌还是留了下来。
此时纤云轻轻给婉凝上药,然后用白绫裹上婉凝的眼睛。转而笑着:“到底是姑娘善于揣摩人心,倘或元大人走了,咱们可真是没法子了。”“何静走了么?”婉凝感觉到,何静似乎还在一旁。
何静听到婉凝的声音,往前走了一步:“不知姑娘还有何吩咐?”“暂时没什么事情了,”婉凝想了想,遂又挥挥手,“元大人去了王陵,左相必然有所耳闻,你要提防着些——”
“还有,想法子打探蜀国太子的消息,看看他是否得了解药,”婉凝惦记君颢的病情,一直都是何静在负责宫外的联络。而且何静一直都在王陵守着,一则是遵循圣旨的意思。二则,也是帮助婉凝做她的眼线。
何静始终都相信婉凝。早晚有一天,何静会回到宫里的。她一直都在等着,遂答应了一声,便道:“姑娘好生休息,何静告退。”
婉凝听到何静远去的脚步声,遂拉着纤云的手,问道:“你说这次,若是治好了皇上。他会不会念着这份情,留下我在宫里?”再者说来,解药也是太子楚云宏所得,他也会为自己求情的。
听到婉凝这么问自己,纤云确实有些为难。她轻轻的抚着婉凝的肩,摇了摇头道:“还真是不好说,毕竟姑娘已经嫁了人。若是在这么留在宫里,可得有个说法才是。”
是了,自己已经是萧易寒的妻子了。此番君颢虽然没有赶自己走,是因为自己旧疾复发。而且君颢也受了伤,根本无暇顾及自己。自己这么急着要来解药,君颢岂不是又要赶自己走了。
一时之间,婉凝万分纠结。早些救治是怕伤势耽搁,自己却要远离皇宫。迟些救治,君颢还怎么应付明年的开战。蜀国来的消息,蜀王都在认真备战。东麓却是休养生息,粮草什么的空无一物。
“姑娘其实,可以跟萧守卫说一说的,”纤云慢慢劝解道,“他通情达理,自然同意姑娘留在宫里。”“有那个男子,会同意自己的妻子,留在别的男子身边啊?”婉凝苦笑着。
说到这里,还真是十几天,没有看到萧郎了。自从自己进宫探视君颢,自己就很少看到萧郎了。此时他会去哪里呢?很是奇怪,这么多年的等待还会有一个期许,怎么这次看不到萧郎,却一点感觉都没有。
她想要努力回忆于萧郎在一起的日子,却总是想起萧郎软禁君颢的情境。黄昏午后的栀子,落了一地的凋零。“萧郎在哪里,我都不知道,还怎么对他说起?”婉凝有些无奈。
“姑娘这么说,我倒是想起来了。”纤云慢慢的开口道,“腊月初一的那一天,听叔父说,皇上又派了什么使者去陈国。说是交割土地协议,这都半个多月了呢……”
陈国使者?交割土地协议?莫非是上次封丘会盟时,上缴的土地?真是可笑,当初不是已经签署了?怎么还会派遣使者?是了,定然是萧易寒。他要去找江苓嫣,带她回国的!
梅花绽放,一片暗香。北风吹来,浮拂动着梅枝。梅瓣纷纷扬扬的,和着白雪一起坠落。翩翩起舞,如一张透明的珠帘。湖水寒凉,挟裹着飘落的梅瓣,叹息最后一抹余香。
那些流逝的过往和回忆,也都随着这片湖水,荡悠悠不见踪影。推开窗子的时候,婉凝可以嗅得到清雅的香味。她微微闭着双眸,任凭冷风吹拂着自己的思绪。
其实她一直都在想,若是君颢的伤势好了。他会不会再次将自己赶出宫?或者是,他会派元易斌专职为自己治眼睛。只是不在宫里,不在君颢的身边。这一天,会不会很快就来到?
“阿凝,我来接你回家,”熟悉的声音回荡在耳边,撩拨着婉凝的心房。她的心儿微微一颤,转而回过头去。顺着声音望过去,却是模糊的一个绿色身影,看起来有些风尘仆仆。
是了,是萧郎回来了。他从陈国回来了,他回来的第一件事,就说要带自己回家。昨儿个还念着萧易寒来着,怎么今天就回来了。可见还真是“心有灵犀”呢。婉凝不觉心里念叨着。
她正要起身去沏茶,却是伸手抓了一个空。茶杯子摔碎在地,萧易寒这才注意到,婉凝的眼睛毫无神采。怎么他才走了半个月,婉凝就会变成这般模样。他一时抓住婉凝的手腕,疼惜道:“你的眼睛……”
“没事儿,”婉凝从他的掌心间,抽出了自己的小手。转而走到窗子前,望着外面飘落的梅瓣道:“皇上如今剧毒攻心,太子正在找寻解药。我暂时,还不能离开皇宫。”
“是不是楚君颢,他对你做了什么?”萧易寒自从迎娶婉凝至今,一直都是对楚君颢的存在视而不见。因为他知道,不管如何。婉凝都是他的妻子,就算是去皇宫,也是职责所在。
然而半个月前,他去天牢的时候。婉凝还好好的,怎么回来的时候,就变成了这般模样。是了,定然是君颢做的手脚。可是萧易寒能说什么,毕竟他曾是背叛东麓的罪人呀。
当初若不是婉凝替他求情,他早就死了。楚君颢对自己的容忍,不过也是有限度的。所以他对于婉凝和君颢之间的感情,总是淡淡的不去理会。只要活着,那么就会有希望的。
“是你想的多了,”婉凝不想,中间再生出什么误会来。她的语气有些冷淡,似乎并不欢迎萧易寒的到来,“我只是想知道,这么多天你去了哪里?”丢下她一个人,孤零零的。
这件事情,是萧易寒早就知道,婉凝会问明缘由的。只是面对婉凝冷冷的质问,反倒是像审问:“皇上命我前去陈国,交割封丘土地。”“封丘会盟,不是已然交割清楚?”婉凝偏要问个究竟。
“会盟只是一个形式,未曾签订契约,”萧易寒接口道,“陈国一直推脱不肯交割,想来是从蜀国处,得到了皇上中毒的消息,这才不肯签约的。”萧易寒振振有词,说的颇有道理。
仔细算来,封丘会盟是九月间的事情。而今依然是腊月,三个月的时间过去了。陈国才肯交割,大约真的是如同萧易寒所言。这么说来,反倒是自己误会了他,婉凝一时有些无趣。
下午的时候,天气阴沉,阴云四布。不消片刻的功夫,便起了一阵冷风。吹得松柏来回摇晃,梅枝上的梅花纷纷飘落。周围弥漫着肃杀的气氛,看样子,是要下雪了。
侍女纤云才刚刚点燃炭火,便被窗外的北风吹开了窗子。炉子里的火星儿四溅,唬的纤云往后闪躲不及。一下子撞在了门槛儿上,疼的她立刻泪如泉涌。婉凝听了,急忙前去搀扶。
“纤云,纤云你还好吧?”婉凝凭借着仅有的一点亮光,将纤云扶起身子。转而坐在榻上,安抚着纤云乱跳的心儿。纤云唯恐婉凝担忧,忙收了泪水,笑着道:“适才起了风沙,姑娘不必忧心。”
“昨儿你可看得真切?”婉凝低声问道,“蝶儿果真去了正阳殿?”“王公公告诉我的,不会错的,”纤云使劲点着头,“还有左相大人呢,看来姑娘猜想的不错,蝶儿和左相,是皇上派来的——”
原来自己在宫里暗害皇后这件事儿,君颢是知道的。只是他还要调查取证,便派遣左相和蝶儿。左相在明,是楚云昭的太傅。蝶儿在暗,假意在宫里求取生机,然后用苦肉计投向自己。
很是明显,自己的所作为,蝶儿都是知道的。可是奇怪的是,既然君颢知道真相。为何还要找人替自己去死?莫非是还有一层目的?那就只有一点,君颢要接自己的手,杀了远在蜀国的王启波。
如此一来,王启波的功劳不可抹杀。后人也只会说,御前侍女燕婉凝想要夺取军权,这才杀了王启波。毕竟曾经的婉凝,也在宫里有过“干涉朝政”的事情,臣子不会有所怀疑。
“绝对不会的!”纤云听了婉凝的分析,连连摇头道,“皇上找个替罪羊,其实是在乎姑娘的。怎么还会利用姑娘去杀人?那王启波的罪证,皇上和太子都知道,哪里会用得上姑娘呢?”
听到纤云如此说,婉凝不觉嫣然一笑:“是了,大约是我想得太多了吧。”诚然如此,自从复国之后的日子里。自己同君颢的关系渐渐疏远,即便是有所交集,也是互为猜忌。
那个时候婉凝尚且不明白,不是已经经历了那么多风风雨雨,为什么还会如此。后来婉凝才晓得,是自己和君颢之间的情感,不够坚定。像是风中的梅花,转瞬即逝。
春日间的栀子慢慢盛放,像是初升的那个午后,彩霞满天。纤云整理好暖炉,便开始为婉凝上药。她所不知道的是,此时萧易寒就站在廊檐上,看着婉凝的一举一动。
甚至于,婉凝说的每一句话。萧易寒都是听在耳里的,原来在他的阿凝的心里。留在宫里,留在君颢的身边。才是她最终的愿望,就算是不惜费劲一切心计,哪怕是死。
有那么一瞬,萧易寒很想冲进房间里。高声质问婉凝一句,既然君颢已经铁了心赶你出宫,你为什么还要赖着不走。暗害皇后,嫁祸江苓嫣,让梁玉珍抚育小王爷,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留在宫里。
“萧郎走了么?”婉凝随口问道,她对于萧易寒的感情。似乎已然超越了所谓的爱情,原来的那种思念,早已变得淡然如水。纤云点点头:“给皇上交了契约书,就离开了。姑娘找他么?”
“不了,”婉凝有些失落,她知道自己对不起萧易寒。却是不得已,留在宫里,她还有许多事未做完。雪花飘落,追随北风。又是一季寒冬雪,夹杂着暗香游荡在天地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