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乌啼,碟锁芳魂。玉宇横栏,流动时光的印记。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凉凉的风儿轻轻袭来,皇城外的一辆马车慢慢停在牢狱门口。王连瑛第一个下来,亲自搀扶着君颢。
空中浮动着冬至的气息,每一片云朵儿都在休眠。月色也开始变得来回摇晃,周围的花草树木兀立在两旁。孤零零的站立在风中,牢狱大门上的两种那大红的灯笼,辉映出的烛火一片血红。
这还是君颢第一次,做帝王来到牢狱中。以前就是惩罚宫人或者官员的时候,他也只是下一道圣旨。从未涉足过这里的他,为了找到婉凝问个究竟。钟还是撇下了夜里的繁冗,来到牢狱处。
安静的夜色下,君颢的脚步显得有些匆匆。也唯有王连瑛知道,君颢其实心里太过在乎婉凝。却又怕左相说他徇私,这才寻了个由头趁着夜色来到牢狱。王连瑛看得出来,此时君颢的心儿甚是焦灼。
比如早上的时候,王连瑛就从侄女儿纤云哪里得知。婉凝的精神不是很好,只是婉凝强打作精神罢了。纤云一直哭,想要王连瑛帮一帮婉凝。王连瑛听了以后,心里也不是滋味儿。
不管怎么说,婉凝都还是功大于过。何况纤云母女的命也是婉凝所救下的,王连瑛作为纤云的叔父,自然是要记着这份恩情的。所以黄昏的时候,王连瑛还是提了提婉凝的事情。
“六年前梁王叛乱,还是燕姑娘用她的一双眼睛,换了皇上的命,”王连瑛缓缓说道,“后来燕姑娘念及皇上的安危,就让元御医给施了针灸。只是以后,精神越发不好起来……”
王连瑛一面说着,一面看到了君颢微微蹙起的眉头。尽管君颢没有说什么,可是王连瑛依然察觉倒,君颢的心里,还是对婉凝心存念想的。不然按照宫规,婉凝犯下的罪过必须要处死的。
没错,君颢思念着婉凝的心一刻也没有变过。只是时日久了,这种思念与日俱增。何况婉凝的行为,着实伤透了君颢的心。他没有想到,婉凝会利用他的恩宠,回去谋害皇后。
不管中间如何误会,如何隔阂。婉凝都不该那样子做呀,君颢也曾说过。只要婉凝肯点头答应,他楚君颢定然会为婉凝,置办一场盛大的册封皇后典礼。名正言顺,岂不美哉。
可是婉凝不想做皇后,只想着做侍女。虽然私拆军报,干涉朝政。君颢还是不忍责罚与她,便将她赐婚萧易寒。实则是让她远离皇宫,如此也好保住她的性命而已。
可是这份苦心,婉凝怎就不明白呢。君颢顶着寒风,亲自来探视婉凝,就是要问一句为什么。皇后有什么错,值得被婉凝害死。君颢实在是想不透,所以他要听婉凝亲口说出来。
那个时候的君颢,自然不会知道。死去的皇后,其实就是自己身边的萍贵人陈绍萍。她被江苓嫣施以蛊毒,然后好被控制陷害婉凝。蛊毒攻心的时候,陈绍萍自然无法控制。
正好婉凝想要试探蝶儿的忠心,就以“替皇后解除痛苦”为由。对陈绍萍下了毒药,在者说来,当时陈绍萍也没有多少日子了。风儿吹来,君颢可以听到自己心儿滴血的声音。
阴暗,潮湿,干冷。牢狱素来不会是什么好地方,冷冰冰的牢狱大门,封锁着每一个罪人的希望。即便是窗外的月光,也绝对不会怜惜这一块地方。透过头顶那一扇小小的窗子,君颢可以看到外面自由的天空。
当狱卒打开牢门的时候,君颢看到一个身材瘦小的女子。正拿起石块儿,艰难的在墙面上刻着道道。他轻轻走过去,看到墙面上已然刻了三道。大约,婉凝被关在这里三天了。
如水的夜色,安静恬然。牢狱在皇城之外,四周又都是宽广的田野。到了夜里的时候,婉凝总可以听到冷冷的风吹过。她甚至可以想象的到,北风肆虐在田野之上,何其自由。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婉凝并未觉察。她只是拿起昨天,纤云给她送来的食盒,食盒下面,是她舍不得吃的一块儿馒头。虽然干硬,可到底是干粮。她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看到婉凝这副模样,与先前的笑靥如花相比较。一旁的王连瑛于心不忍,他的泪水忍不住滑落脸颊。他索性捂住双眼,不让自己发出呜咽的声音。若不是亲眼所见,王连瑛也不会想到,婉凝会如此下场。
此时君颢看到王连瑛泛红的眼圈儿,不觉心里一时酸酸的。怎么才几天不见,他的婉凝会瘦成这个样子。“凝儿,”君颢轻声唤着她的名字,话语中略微带着颤抖,当初的愤恨和质问,全部烟消云散。
有多少日子,没有见到婉凝了。记得几个月前,婉凝被送上花轿的时候。他只是默默地站在露台上,看着婉凝一身大红嫁衣,欢喜的上了花轿。之后再没有见到过,他甚至记不清,梦里多少次梦见过她了。
仿佛觉察到有人在旁边,婉凝这才慢慢的抬起头来。她的眼前,站着一个玉树临风的高大男子。浑身上下,散发着好闻的阳光味道。只是眼神之间,略微带着些许忧郁。
好熟悉的眼眸,婉凝仔细想了半天。脑海中竟然是大片的空白,她带着疑惑问道:“你认识我么?”好像从昨天晚上开始,婉凝的脑袋几乎疼痛欲裂。她的眼睛也有些模糊,只是怕纤云担心,没告诉她。
谁想到第二天的是时候,她看着周围潮湿的牢狱。竟然想不出来,为什么会来到这里。那一刻,她恍然间明白。定然是元易斌为自己针灸时,留下的后遗症。只是时间长了,她一直都未继续治疗。
后来仔细想想也好,失去了记忆,总归不会是那么痛苦。微微闭上眼睛,连梦里的天空,都是栀子花开的雪白色彩。她梦到了家中的小院儿,还有院子中的栀子花,薄薄的夕阳。
看着婉凝茫然无助的眼神,君颢的心儿漏跳了几拍。他倏然想起王连瑛说过的话,“六年前梁王叛乱,还是燕姑娘用她的一双眼睛,换了皇上的命,”“后来燕姑娘念及皇上的安危,就让元御医给施了针灸。只是以后,精神越发不好起来……”
当初自己知道这件事儿,只是让婉凝好生养着。可是并未想到,针灸的可怕后果。使得婉凝的记忆时断时续,双眸之间也会逐渐变得暗淡起来。他顿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多么严重的错误。
“你是朕的凝儿,”他抚着婉凝的脸颊,疼惜着。不过他是东麓的帝王,他总要为逝去的皇后,讨回一个公道。儿女私情和公道人心,他只好舍下前一个。只是派了御医,在牢狱中为婉凝治病。
看着君颢落寞离开的背影,王连瑛一时对君颢又是发恨,又是无可奈何。君颢身为帝王家族,不可能不为家国着想。只是苦了婉凝,王连瑛唯有尽自己的力量,去帮助婉凝,算是替纤云,还了婉凝的恩情。
阳光和暖,吹拂着冬日的寒冷。一早醒来,枯枝上早已被薄薄的光线,细细的织成软乎的锦缎。云散开,风吹来。寒气慢慢退去,独独剩下空中几只喜鹊的叫声,今日立冬,倒不觉着怎么寒冷。
宫苑深深,阻隔宫中女子与高墙之外的联络。然则有多少美貌女子,想要削减了脑袋往宫里爬去。比如说如江苓嫣这样贪得无厌的女子,不过还好,善恶到头终有报。
此时梁玉珍穿了一件珍珠撒花白底儿凌子袄,足下一对儿水蓝色绣鞋。在小径那头的亭子间,慢慢的踱着步子。她高挑的身材,白皙的皮肤。像是一个西洋美人儿,站在小径上宛如一道风景。
从未来过这苑子,上次进宫来。是奉了陈国君主的命令,她是带有任务的。反观这次却不用了,她缓步行走到小径旁。看着水仙花开,梅花萦绕。一时慨叹,东麓皇宫果然是繁华富丽。
彼时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传入而内,梁玉珍寻声而望。但见一道花棚架子旁,一个小姑娘正坐在秋千上玩耍,另一个小男孩儿,正在推着小女孩儿玩秋千。阳光投射下来,映照出他们天真无邪的笑容。
山茶花安静的在周围绽放,雪白雪白。一层一层的展开,像是大海中卷起的一叠叠泡沫。青松翠柏,恰与山茶花形成鲜明的对比。阳光柔和的挥洒下来,将雪白的山茶花,笼罩上了淡淡的黄色。
没有风的晌午,两个孩子玩的不亦乐乎。看着他们开心的玩耍,听着他们欢乐的笑声,梁玉珍也不禁被感染了。长久以来生长在宫里,周围都是各种勾心斗角,权力欲望,总让人感到压抑。
孩子们爽朗的笑声,像是风中的一串串银铃。又如沉闷的空气中,偶尔吹来的一阵清风。给这座阴沉的皇宫,增添了几分欢喜的色彩。以前梁玉珍服侍公主的时候,就是喜欢踢毽子来着。
那个时候自己不过是想要寻开心,哄公主开心罢了。后来她自入了东麓为妃,再也没有碰触过毽子。就是她自己开朗的性格,也收敛了不少。因为她知道,自己实为和亲而来的。
如今听到孩子们的笑声,她感觉到久违的感动。似乎很久,很久都没有看到这么真实的笑脸了。太多的虚伪,太多的奉承,让她早已分辨不清。反倒是这两个孩子,带给她片刻的欢愉。
“慕青鸾!”一个愤怒的声音,将孩子们的笑声打断。正是气冲冲而来的莲衣,她左右寻不到青鸾,却在后花园里。看到青鸾同楚云昭一起玩耍,顿时将青鸾从秋千上狠狠拉下来。
一旁的楚云昭正要开口反驳,却听到莲衣冷嘲热讽:“你是皇上亲封的庆王殿下,咱们青鸾只是小小侍女,怎么有资格,跟王爷在一起?如今左大人正找王爷呢,王爷还是快些回去吧……”
可怜楚云昭无言以对,只好眼睁睁的看着莲衣,将青鸾拉走了。他悄悄的跟在后面,只怕是被发现。另一边,青鸾更是大气也不敢出。莲衣的脾气,不过是恼恨青鸾的不听话,怕辜负了婉凝的期望。
白柳横桥,碧波微澜。黄叶褪尽翠色残,一片暗香还。青石板铺就的幽深小径,梁玉珍刚巧拦在了莲衣和青鸾的面前。对于方才的场景,梁玉珍实在是不忍,两个孩子并未没有犯多大的过错呀。
莲衣倒是一个懂礼貌的侍女,见了梁玉珍,立刻行礼问安。她身后的青鸾,也乖巧的跟着行了礼节。梁玉珍看到青鸾模样清秀,尤其是那一对儿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就透着股子机灵劲儿。
只是梁玉珍看得出来,青鸾此时双眸间,早已是充满了泪花。大约是碍于莲衣的威严,不敢哭出声儿罢了。“大早上的高声喧哗,你可知罪?”梁玉珍首先说话,先治莲衣一个喧扰清净之罪。
莲衣拱手解释:“奴婢饶了娘娘清净,这就给娘娘赔罪。”莲衣只是恼恨青鸾的不听话,并不曾想到,在这里会遇到梁玉珍。她知道婉凝曾经嘱咐过,这个梁玉珍将来会有大的用处。
遂简单说了两句,只想着快些离开,不想与她有太多纠葛。谁想梁玉珍却是听出了莲衣话里的不屑,也不理会与她。而是径自走到松树旁,拉起楚云昭的手,对莲衣说道:“本宫这就抚养庆王爷,可否与你的青鸾一处玩耍?”
听了梁玉珍这番话,莲衣登时怔在哪里。短短两句话,却是将梁玉珍的心思,和盘托了出来。就是梁玉珍身为贵妃娘娘,抚养了楚云昭之后。那么她梁玉珍说的话,莲衣这样的奴才,岂有不听之理。
本来宫里对于楚云昭的亏欠,是因为少了母亲才会如此。现在梁玉珍忽然提出这样的建议,倒是莲衣没有想到的。因为那个时候,婉凝入狱之前并未对莲衣说起,自己的计划。
直至后来莲衣不肯出来为婉凝作证,婉凝也就没有必要,对莲衣多说什么了。所以莲衣一直以来,对梁玉珍的态度不是很好。毕竟她曾行刺楚君颢,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人物。
那个时候莲衣甚至想着,如果扳倒梁玉珍,也是为东麓出一口气。却不知道婉凝的计划,若不是纤云及时出来制止。只怕是就要辜负了婉凝的一片心思,莲衣顿时觉着自己有些过分。
面对这个忽然冒出来的梁贵妃,莲衣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但是她还是决定,先退一步再说。不然真是得罪了她,不晓得自己的下场如何。等到明日,救出婉凝来在从长计议。
“先时与左大人有约,”莲衣恭敬地答道,“每日午后,两人一起学习。奴婢这么做,也是为了让他们彼此互不干扰,还望娘娘体谅奴婢。再者说来,这也是燕姑娘的意思。”
这句话倒是实话,梁玉珍听在心里,遂点了点头。看着莲衣和青鸾远去的背影,心里默默咀嚼那句话:一切都是燕婉凝的主意。由此看来,婉凝虽然入狱,却还是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昭儿谢贵妃娘娘搭救之恩!”楚云昭就要跪下的时候,却被梁玉珍搀扶起来,“本宫很是喜欢你,你不如就做我的儿子,就可以天天见到青鸾了,可好?”为了救出婉凝,梁玉珍也是煞费苦心。
楚云昭听到可以见到青鸾,自然一蹦三尺高。连连拍手,拉着梁玉珍的衣袖高声欢呼。看着楚云昭阳光般的模样儿,梁玉珍甚是开心。如此,可以免去将来的殉葬之苦,也会多了一份救出婉凝的几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