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推开窗子,半空中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廊檐下的水塘中,浮动着几片失去色彩的莲叶。随着几朵浮萍,徘徊在整个秋季。回想着昨日在上书房外听到的消息,婉凝的心里就不是滋味儿。
当初楚君颢离宫之际,将全部朝政交付左相。可是这些日子以来,左相除了去上书房教授课程,然后处理几个简单的折子之外,再无其他动作了。反倒是昨晚在上书房,竟是忽然召集了许多的大臣。
据婉凝后来回忆到,那些人当中,竟然有兵部府库的那个小吏!要知道,这个小吏足可以证明。从府库拿走金子,暗害陈国公主的人是王启波。而并非什么江苓嫣,这一切不过是王启波的计谋。
可是事情到了这里,并非结束。后来婉凝还派了楚云宏去调查这件事儿,也曾那走过那锭金子,还有那本册子。只是后来的这些事情,楚君颢并不知情。如果左相要除去自己,就可以拿这件事儿,说自己暗做手脚了。
天空中翻滚着灰色的云朵,将原本要出来的阳光,硬是压了回去。大约左相这几天没有理会自己,难道是在暗中调查自己?正当她左右思虑的时候,却听得外面有急促的脚步声。
当她开门的时候,却看到了一脸焦急的何静与莲衣。她们匆匆而来,脸色都不是很好。婉凝还正说要找她们,可巧都来了。她向四周张望了一番,这才关了门子和窗子。
周围静极了,静到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何静悄声对婉凝说道:“姑娘所料不差,昨儿就有人去了王陵,说是拜祭皇后娘娘的。”这还倒是一个理由,什么拜祭,不过是想要找个由头,重新调查皇后的死因罢了。
婉凝实在是不明白,自己都已经离开了皇宫。怎么左相还要跟自己过不去,他到底是何目的,非要除去自己呢。她来回走动着,想着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倒是有了些许发现。
自己以“回宫探视小青鸾”为由,再度入宫。而且还因为青鸾的教授问题,与左相发生了一些争执。左相非但没有劝解,反倒是任由自己做主。难道说这一切,都是左相的“欲擒故纵”之计谋么?
看着婉凝眉头紧皱的样子,一旁的莲衣轻声道:“大约这个左相想要辅佐庆王爷,做太子殿下。所以才想着,要这般对待姑娘的。”回想着当初左相对自己回宫的态度,不冷不淡,大约就是这个原因。
照这么推想下去,必是左相想自立门户。将自己打压下去,毕竟自己是太子殿下一党,左相可不想他的这份功劳,就这么被掩埋了。至于他对自己的态度,大约也是忌惮婉凝是太子身边的人吧。
是了,定然是这样的。算是一次权利的相争,而且太子远在蜀国。如果左相要举荐楚云昭做太子,必然要把她燕婉凝给彻底除掉的。不然,左相何以如此用心,去教楚云昭读书呢。
“重新调查皇后死因,让真相浮出水面,”何静在旁提醒道,“左相一定是打的这个主意!他是要姑娘死呀——”听到何静说出这样的话来,婉凝浑身起了一层冷汗,毕竟皇后是她害死的。
这么说来,左相急忙着急大臣,原是为了这个事情。婉凝一时有些慌乱,险些昏倒在地上。幸而莲衣及时扶住了她:“姑娘若要斩草除根,便对蝶儿——”她做了一个砍头的动作,是要婉凝杀了蝶儿,一次毁灭证据。而且当初,是婉凝要蝶儿下的手。
晦涩的秋雨,在空中密密麻麻的下着。累积秋来的寒气,在琉璃瓦上,氤氲出一层水汽来。一方小小烛火,照映在梨花木桌案上。才刚晌午的天儿,就已经像是晚间了。
婉凝抬起头来,望着天边灰白的云朵。终是拿起毛笔来,一条一条写下自己的主意。然后打开笼子里的灰色鸽子,要鸽子带去封丘,带去纤云的身边。此时此刻,唯有纤云可以帮助自己。
这都许多天了,仍然不见封丘的任何消息。婉凝要确定,封丘那边是如何处理江苓嫣的。她这边才可保证,接下来的路数怎么走。其实不管如何处置,婉凝都不会再让江苓嫣回宫。这一点,交付纤云去办。
至于宫里这边儿,她派了稳妥的宫人,对蝶儿严加看守。莲衣说的没错,斩草除根为上策。可是婉凝还是想着留一条后路,如果江苓嫣再次回宫的话,是需要蝶儿作为人证的。
“姑娘还是下不了决心,”莲衣在旁分析着,“既然有了纤云的帮助,何必留着蝶儿的性命?如果到时候,被左相抓住把柄,难保蝶儿不会说出去!”谁都知道,蝶儿是一个墙头草,随风倒的人。
只是这件事情有些棘手,婉凝不得不考虑任何一种情况。她叹息一口气,对莲衣说道:“那好吧,如果蝶儿背叛了咱们,就杀了她吧……”当初莲衣就怕节外生枝,才要主张杀了蝶儿。
而今时机成熟,莲衣再次劝说。可惜婉凝十分谨慎,不肯对蝶儿动手。莲衣担心这几年的谋划落空,却也只好作罢。她要保住自己和青鸾的命,只好对婉凝的命令听之任之。
再者说来,当初如果不是婉凝的求情,她莲衣早就命丧黄泉。如今追随在婉凝身边,不过是算作报恩罢了。何况莲衣也不是什么忘恩负义之人,他们西戎人最是重情重义。
看着莲衣的神情有些落寞,婉凝便轻轻拍着她的肩,安慰道:“我知道你是对我好,只是咱们且先等着纤云那里的消息,再对蝶儿处置,如此也不算冤枉了一个好人呀——”
听着婉凝说的这般有理,莲衣对婉凝更加敬佩。她拱手道:“我杨莲衣誓死追随姑娘身边!”“但愿他日太子登基为帝,你可就是大功臣了……”婉凝的意思,莲衣的心里是明白的。
不然当初,怎么会选择莲衣教导青鸾,再送给太子殿下?一则可保自己的地位不变,二则也可保住西戎骨血。婉凝对莲衣的恩情,莲衣至今刻骨铭心。直到后来,莲衣一直陪伴她的身边从未远离。
一旁的何静看了此番情形,不觉咯咯的笑了起来:“你们两个人,又是盟誓,又是表忠心的,怎么就不想想王陵那边,可要怎么办呢?”何静一直守在外面,却又没办法,阻挡左相的什么祭拜。
听了何静的玩笑,婉凝也笑了。只是笑过之后,反倒是云淡风轻的模样:“怎么?他还要开棺验尸不成?放心,他左相可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如果被皇上知道,可是要满门抄斩的……”
“我倒是有了个主意,”莲衣眼珠子一转,便附在婉凝耳边悄声言语。婉凝听了面露难色,不料莲衣又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不然咱们性命难保呀——”
落花空自怜,秋凉夜难眠。泼墨月色下,融融湖水畔。一团团,谁忆往昔,离别苦不堪。黄叶一片,独留曾经念。一方烛火后,点亮营帐内的念想。当纤云将信笺读完之后,心里已然有了主意。
此时月色如洗,宛如空明澄澈的冬雪。王连瑛这里刚刚服侍楚君颢休息,便被纤云叫到了湖水畔边,刚巧梁玉珍也在。纤云便将信笺上的内容读给他们听,顺便说了自己的想法。
其实信笺上交代的事情,无非是两件:一件是要纤云务必想办法,一定要陈国带走江苓嫣。第二件事,就是要梁玉珍回到东麓,抚养庆王爷,并继续延续陈国与东麓的友好关系。
信笺里面说的很是明白,不用纤云再解释什么。只是眼下要完成这两件事儿,还需要王连瑛和梁玉珍的帮助。纤云就是有了主意,也总要找人商议才是。按照信笺上的意思,越快越好,以免夜长梦多。
至于婉凝为什么催促的这么焦急,无非是害怕宫里的左相,以他自己是庆王爷的师傅为由,揭发自己往日的行径。倒不如封丘这边,纤云还是早些做决断才可,如此婉凝那里才会放了心。
不然左相果然要趁此机会,除去燕婉凝。姑且不论他是不是要替换太子,都是会对婉凝及其他人,造成一定的威胁。如果真的到了那个时候,别说是婉凝,就是纤云,王连瑛都不会好过的。
秋风袅袅,秋月皎皎。纤云将信笺撕碎,然后看着它们沉入湖底。不觉对王连瑛说道:“叔父只要拖住皇上,让我和公主在外面周旋即可。”根据纤云的想法,只要王连瑛好生照顾楚君颢,其余事情不用管。
“我可不要去回东麓,做什么贵妃娘娘!还要抚养什么庆王爷!”梁玉珍不待纤云开口,便固执的拒绝道,“上次就是燕姐姐帮我逃出来的,怎么这会子又要我回去?她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在梁玉珍看来,当初假死离开东麓。就是为求取自由,如今好容易安生下来。替燕姐姐除去政敌,怎么还能再回去?再者说来,她本就不是什么陈国的公主,岂不是让人抓住了把柄。
记得前天封丘会盟大会上,江苓嫣就曾指认自己非公主,如今天下都知道了。她若回到东麓去,必然会引来非议的。不管怎么说,梁玉珍绝对不会回去的,她要过属于自己的生活。
当纤云听到梁玉珍断然拒绝后,早就知道了她的性情。这一点,当初婉凝就曾提醒过的。风儿夹杂着湖水里的藻荇,散发着悠悠的暗香来。纤云轻轻抚了抚她的肩,低声道:“你就是这么,报答姑娘的救命之恩的?”
救命之恩,对于梁玉珍来说。那次假死不过是婉凝的主意罢了,哪里会是她的本意。何况她入东麓代公主出嫁,是为了报仇的。婉凝让她离开,其实是保护楚楚君颢而已。
梁玉珍素来是一个直肠子,有什么就说什么。就算那次是恩情,可是当初她也替婉凝指认了江苓嫣的罪证,两人之间就算不得什么亏欠了吧。正当她要起身离开的时候,却被王连瑛拦住了去路。
“你做什么?让我走!不然我就把你们所有的事情,通通告诉皇上!”梁玉珍想要自由,却终是无法自己。她不明白为什么,燕婉凝还会缠着她不放。但听得身后的纤云轻声笑着,向她缓缓走来。
“公主殿下,你是不会说出去的……”纤云站在她面前,慢悠悠道,“只是如今你若不听姑娘的安排,只怕是你我都会死。”这句话说得没错,梁玉珍见纤云说的极其认真,不觉站在原地陷入了思考。
枯叶伴着秋风,缓缓而落。西北而来的风,穿过远处的山谷,发出呜呜的吼声。封丘这块山谷中的平原,伴随着风雨的侵袭,而变得越发苍凉。天空中的乌云压得很低,像是要下暴雨的样子。
落满黄叶小径的山林中,纤云将其中利害关系,一一向梁玉珍说明了。她才恍然明白,原来从自己离开皇宫的那一刻,就再也脱离不开命运的纠葛。想要活着,就必须安稳的做她的贵妃娘娘。
只要梁玉珍做了贵妃,继而抚育庆王爷。那么宫里所有的人,包括婉凝在内就都是太子一党了。至此,左相身边可就是没有任何砝码。就算是左相想要孤注一掷,也总抵不过太子的权威。
因为当初太子的位置,就是婉凝推举上去的。她怎会甘心,让左相除去自己,转而让身边的庆王爷登上东宫之位。换句话说,只要是跟在婉凝身边人,都是跟太子在一条船上的。
这么说来,梁玉珍仿佛明白了宫里的形势。就是左相要替换太子,想要从皇后之死入手,除去太子一党,他好自己做大。“只是我不清楚,这个左相什么目的,非要与太子作对?”
“目的?他不过就是想要他的学生,做太子,”纤云深吸一口气,好像可以看到宫里的左相,得意洋洋的神色。还能有什么目的,其实就是宫里的权利相争罢了。
欲望,权利,利益。宫里谁不是为了这个而活?当初后宫中,想要做皇后的江苓嫣,不惜引西戎入京都,换来最后的京都沦丧。朝堂上,想要废除太子的左相,又会做出什么呢。
“为了免除后患,姑娘必须这么做,”纤云抚了抚额角的刘海,继续说道,“如今江苓嫣被你刺了一剑,气虚体弱。你便趁此机会,要陈国国君替你做主,秘密押解江苓嫣——”
刚刚接到信笺的时候,纤云就是如此想法。她不知道梁玉珍是否会答应,也不知道陈国国君能否被说服。如今与梁玉珍一番长谈,纤云认为梁玉珍是一个,可以相信的人。
秋风吹动着树叶瑟瑟作响,纤云不觉打了一个喷嚏。梁玉珍见此,不觉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点头答应着:“云姐姐放心,我会说服国君的。”听到梁玉珍这么说,纤云便放下了心。
远处山头黝黑,唯有营帐外的篝火还在晃动。偶尔几个来回巡视的士兵,保护着各自国君的安危。一旁的王连瑛低声道:“时间不早了,咱们得赶快回去,不然被人发现可就完了——”
抬起头来,看着没有月亮的天空。纤云方才微微点头,拉着梁玉珍的手再次叮嘱道:“你,我,还有姑娘的性命,就全都在公主身上了。公主务必小心行事,我等着公主的好消息……”
目送着梁玉珍离开之后,纤云这才觉着睡意渐浓。她同王连瑛一面走着一面告诫他,一定要看护好楚楚君颢,万不可让他出来搅乱计划。不然前功尽弃,宫里的婉凝可就真的丢了性命。
“站住!”一柄利剑架在纤云的脖子处,她感觉到了一丝丝的寒意。回过头去的瞬间,竟然是萧易寒!她刚要思虑着如何回话,却已被萧易寒绑缚双手,然后同王连瑛一起,押回了营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