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晴好,天高云淡。纯净的天空上,点染着几朵雪白的云。像是大海深处卷来的雪白贝壳,清澈透明。当楚云宏的车队来到郢都的时候,刚好是城门大开,守城的正是蜀国令尹伏安华。
但见伏安华微笑着拱手相迎:“东麓的太子殿下远道而来,王上特命老臣到此迎接太子!”一番客套话之后,便引了楚云宏的马车,一路直奔蜀国的郢都——丛台而去。
“但请太子殿下入住丛台,稍作休整,明日便可有人引领殿下,去拜见王上。”伏安华一面笑着说道,一面拍了拍手,便有几个俏丽的女子近前来跪在地上,“我王特命几名楚女,供殿下使唤……”
看着眼前这几个窈窕女子,楚云宏自然明白其中的意思。必然是蜀国派人来监视他,以便于他们在会盟上做出手脚。可若是拒绝的话,那么便会惹恼了蜀王,实在是有些左右两难。
楚云宏站起身子,谦恭道:“那就多谢蜀王!”“好,那咱们明天朝堂上见!殿下好生休息,若是需要什么,只管告知,老臣告退。”伏安华说着,便挥挥手,留下一小队士兵守在丛台门前。
王启波走到门口看了看,转而回来低声道:“殿下所料不差,门外皆是楚兵,咱们可怎么办?”“既来之,则安之。”别看楚云宏只有十二岁,面对朝堂上的政事还是格外的沉稳历练,颇有他父皇楚楚君颢的风范。
蜀国给送来五名女子,楚云宏打发了她们去后院做杂役。以免自己做事受阻,然后又吩咐王启波研磨铺纸,他准备给宫里写信,告知这里的一切。然后要宫里好生防备才是。
可谁知他正要提笔写字的时候,却听到后院传来阵阵哭声。是谁在那里哭呢,楚云宏放下毛笔,疑惑着寻声而望。廊檐上坐着一个身穿藻蓝色衣装的女子,正捂着脸颊,呜呜的啜泣。
“你叫什么名字,因何哭泣?”他听得出来,这份哭声中夹杂着一丝丝的悲凉。也许这个女子,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他虽然没有了自由,可是互相倾诉一番,也算是一种释怀吧。
“小女皓雪,只因思念父亲,故此哭泣,还望殿下容量!”她沙哑的声音中,透露着曾经的那份温暖。往昔的皓雪,也是名门之后。只是家道败落,才被蜀王抓来做殿下的侍女。
因为不愿去服侍什么太子,她便想法子逃离。谁知命运早已有所安排,辗转逃离终是逃不过自由的枷锁。不过还好,当初救下她的那个孩童,恰好是东麓的太子殿下——楚云宏。
是缘分,是巧合,还是偶遇?当皓雪抹干泪水,看到熟悉的面孔真真切切的呈现在自己的面前时,她只觉像是在做梦。好像是只有梦里,才会有这么真切的感受吧。
泪水再次模糊双眼,她犹自顿觉恍惚若梦:“你是太子?东麓的太子?我的,救命恩人?”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却还是不得不承认,原来世间之事,总是如此的巧合。
“当初不辞而别,我也是有苦衷的,”楚云宏面对皓雪,面对这个姐姐,心里多少有些愧疚,“你也看到了,外面有人把守,我哪里都去不了——”什么太子殿下,到了蜀国可就真的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了。
看着楚云宏如此落寞的神色,皓雪不觉轻轻握着他的小手,眨巴着眼睛道:“他们只能管住殿下,可管不住我呀!殿下想吃什么、玩儿什么便告诉我,我会帮助殿下的!”
素月分辉,皎洁如雪。深蓝色的天空中,疏疏落落的散布着几点星辰。或明或暗,在九月的秋夜显得越发高远深邃。彼时一只白鸽扑楞着翅膀,从北边飞入丛台的窗台上。
“皇上已于五日前赶往封丘,萧易寒与恒河护君埋伏,殿下特此宽心!燕婉凝敬上。”这封信是从京都而来,信中的意思很是明显。已然告知了楚云宏,楚楚君颢动身离宫,萧易寒从中暗里护送。
很好,楚云宏慢慢的将信笺放入火盆中,心里踏实了许多。这些天一直担心父皇,这次看到燕姑姑的来信,他就知道燕姑姑不会丢下父皇不管的。他深吸一口气,将白天刚刚写好的信,交付信鸽带了过去。
“哎呦——”廊檐下传来皓雪的声音,楚云宏赶忙飞奔过去。却看到了皓雪歪在地上,扭伤了脚脖子。她本想给楚云宏送茶水来着,却是不小心踩空了,疼的她顿时眼泪直流。
“你等着,我去给你拿药!”好心的楚云宏见了,不觉扶着皓雪到软榻上休息,自己则去包袱里找寻药膏。看到楚云宏离开的背影,皓雪不顾扭伤的疼痛,挪到了火盆旁,可惜那些字迹已经被他全部烧了。
只怪皓雪太过疏忽,不然就会读到信中的内容了。不过皓雪想到蜀王对她家人的威胁,还有父亲的无奈。她只好含泪答应了“细作”这个特殊的职务,如此也可保全父亲的官职。
什么被人追杀,什么偶然相救,不过是皓雪的父亲——伏安华所安排的。目的是让她遇到太子殿下,可惜谨慎的楚云宏将她扔在了客栈。于是伏安华又以护送侍女为由头,将女儿再度送入楚云宏身边。
不过十五岁的皓雪,哪里懂得江山社稷。她只是想着家人平安,这也是蜀王对她的许诺。没法子的皓雪,只好留在楚云宏身边做细作。空中的信鸽,皓雪一早就发现了,她才以苦肉计引开楚云宏的。
信笺被烧的七零八落,皓雪拿着火钳子来回翻弄。本想着一无所获的时候,却无意间瞥到了两组词语:“亘河”“埋伏”。亘河?她又仔细的看了看,但见“亘”字的左边,还有一个被烧的一半的竖心旁。
是了,恒河有埋伏。定然是东麓派人护送的士兵,这个消息对于皓雪来说格外重要。她细细的收好那两张碎了的纸片,却被忽然赶过来的楚云宏给发现了。“你在做什么?”他看到皓雪在炭火旁,不知在做些什么。
机敏的皓雪顺手推翻了火炉,自己也歪在一旁:“奴婢不过想着,喝口水罢了,谁知却是碰到了炉子上——”她一面说着,一面抹眼泪。楚云宏一看,可不就是真的么,皓雪的衣袖都被火烧着了。
“你等着我来就是了,何苦自己动手?”楚云宏慢慢扶起皓雪,然后给她递来一碗茶水,轻声道,“姐姐别哭,有什么委屈说出来就好,你总是一直哭,对你的眼睛不好的……”
这是安慰她的话么,皓雪捧着茶水,感激的热泪溢出眼眶。楚云宏伸出手来替她擦拭泪水,又蹲下身子,给她的脚踝处上药。看着楚云宏如此细心的照顾,皓雪越发觉着自己,应该告诉他自己的真实身份。
可是想到蜀王的威胁,皓雪还是住了口:“方才家父来信,奴婢想明日回家一趟,殿下可否答应?”她总要寻个机会回家,告诉父亲这个消息。“明日我正好进宫,你顺道回家去,”楚云宏头也不抬的答道。
入秋以来,凉风瑟瑟。吹得枝头的叶子,发出哗啦呼啦的声音。好像是大海中的波涛,拍打着岸边的礁石。一阵又一阵,透着薄薄的秋意。婉凝椅座在西窗下,从鸽腿上拆下从郢都传来的信笺。
信笺上,是楚云宏干净清秀的字体。他们昨日已经安全到达郢都,只是被蜀国的士兵把守,没有了自由。蜀国的令尹大人,还费心送了五名侍女。据楚云宏推测,大约是派来监视他的。
婉凝默默的念着那些信息,然后将信笺细细收好。转而吩咐何静,准备马车进宫去。她总要回宫告诉左相,毕竟朝政上的事情现在是左相负责。而且江苓嫣现在不在宫里,婉凝正好趁这个空当儿回宫。
宫苑深深,杨柳依旧。正阳殿的花盆里,仍旧残留着栀子的清香。风儿吹起,将桌案上的几页信笺吹落在地。楚君颢离开有些日子了,这诺大的正阳殿确是没人打理,显得颇为凄楚。
她弯下身子,捡起地上的信笺。然后又轻轻擦拭了桌案上的灰尘,摆放整齐折子、书籍、宣纸、笔墨等物件。忽然之间,她瞥见了桌案旁放着一本诗集《青莲诗集》。
“就是李白的诗集,你拿着多读几遍,自然就认字了。”“这是一本字帖,你拿着好好练,三天以后,朕要看到你的字。”“等你什么时候,会读书识字,朕自会给了你卖身契的……”
还是入宫初做御前侍女的时候,楚君颢给自己的这本诗集。她怎么也不会忘记楚君颢说过的那些话,她颤抖着双手,拿起那本诗集。指腹碰触到的字里行间,透露着往昔岁月的淡淡年华。
诗集中间,还夹着一页纸:天地一色同,玉砌宫闱中。谁人不识君,自是相思重。“最后两句,朕看着还好。”这是楚君颢给与自己的评判,她不觉微微闭上眼睛,任凭泪水充盈着眼眶。
原来这么多年过去了,婉凝还是难以忘怀。虽然是跟在楚君颢身边,却总是聚少离多,而且连一句体己的话都说不上。她将那本诗集搂在怀中,再也无法静下心来,脑子里尽是纷飞的回忆。
“燕姑姑?”一个稚嫩的声音传入耳内,婉凝这才慢慢的从回忆中回过神来。站在她眼前的是一个大眼睛的小女孩儿,看着甚是机灵乖巧。就在她疑惑这个小女儿是谁的时候,却听得莲衣说道:“她是青鸾,姑娘怎不认得了?”
是了,倒是与纤云有几分相像。只是她离宫的时候,与青鸾相见的时间少一些。并未仔细看,而今青鸾站在她面前。她不觉向她招手:“鸾儿来,让姑姑好好看看你……”
光洁的额头,忽闪忽闪的大眼睛。让婉凝越看越爱:“可有好好听话?跟着你莲姑姑学习宫廷礼仪?”“鸾儿一直都在学,”青鸾边说边比划着,“我还会读书写字了呢,姑姑且听——”
“子曰: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青鸾晃着脑袋吟诵,“意思就是,一味读书而不思考,就不能很好的理解。如果只是思考而不学习,也会陷入迷茫。选自孔子的《论语为政》篇。”
听着青鸾流利的背诵和解释,婉凝甚是满意。谁知一旁的莲衣听了,越发觉着不对劲儿:“我只教了你宫廷礼仪,哪里教你读书了?快说!你这些是谁教给你的?是不是那个庆王殿下?”
窗外凉风习习,吹得帘子来回晃动。看着青鸾无辜的跪在地上,还有莲衣口中所言的这些天来发生的事情。婉凝立刻明白了其中缘由,便叫来了左相和楚云昭,她要问个明白。
谁知当楚云昭看到青鸾跪在地上,赶忙上前解释着:“是我拉她去的上书房!姑姑若是要责罚,就罚我好了!”这番话说的莲衣很是没面子,她看了看婉凝,心里有气却不便说出口。
“这孩子我喜欢,才让王爷带她来的,算不上什么大事儿,”左相慢悠悠的说道,“难道让她多读些书,也有错不成?”“既然大人如此说,那就让鸾儿跟着读书好了,”婉凝并不想因为这件事儿,跟楚云昭起什么冲突。
只是一旁的莲衣愤愤不平,婉凝很是明白其中的道理。当初是她所吩咐,用青鸾拉拢太子殿下的。宫里宫外所做的准备,都是为了太子殿下。如果此时青鸾和楚云昭有什么联系,那么之前做的事可都白费了。
婉凝暗暗捏了捏莲衣的手,意思让她暂且忍一忍。没奈何,莲衣只好勉为其难的答应了:“黄昏过后再去书房,两个时辰足矣!”说着,便将头扭到一边。左相见此,遂拱手道:“时间不早了,王爷还要回去写字……”
看着他和楚云昭离开的背影,婉凝本想拦住左相,要同他说一说楚云宏在郢都的消息。可是如今自己回宫,左相都未问明缘由,可见他对自己的态度,还是有些摸不清头绪。
左相身为王爷的老师,如今又是代理朝政。如果这段时间能够将左相收归在自己身边,那么对于自己将来回宫,或是将来辅佐楚云宏,都会有好处的。她有了王启波的军权,就只差宫里的政权了。
“姑娘太过软弱!”莲衣双手叉着腰,冲着北阁那里喊道,“不过是王爷的老师,算什么?是我们姑娘让着你些儿罢了!”莲衣素来喜怒全写在脸上,若不是婉凝在场,她早就开骂了。
听着莲衣如此说话,婉凝不觉捂着嘴笑。以前在公主府的时候,她只是听说有个丫头不善言辞。怎么如今进了宫,说起话来如此狠毒。好像是谁惹着了她,气的无处发泄。
“你目光太过短浅了一些,”婉凝坐在石凳子上,望着下沉的夕阳道,“我回宫其实不难,难的是如何得到辅佐太子的位置上……”将来若是楚云宏登位,必然要有侍女近旁辅佐的。
那个位置可并不是婉凝所得,毕竟那个时候婉凝不仅为人妻,更是先皇的侍女。照例是要守灵的,婉凝哪里会甘心?她出嫁之前做的各种努力,都是为了这最后的斗争。
所以,她要密切关注宫里的一举一动。这次回宫她就是要看看左相的意思,还有宫里的情况。青鸾跟着楚云昭去书房读书,这倒是拉拢左相的好法子。她没有拒绝,而是欣然同意了。
“可倒便宜了那个庆王殿下!”莲衣愤恨道,“我苦心调教出来的丫头,可是要服侍太子殿下的,他一个被遗弃的王爷,还没有这个资格!”这些日子,莲衣心里一直都是有气无处诉。
婉凝听了,微微一笑:“不妨事儿,你只管照我之前的吩咐去做。但千万谨记,万不可让鸾儿与王爷私下相交……”读书不能少,难为左相看得上青鸾。可是给太子做的准备,不可让楚云昭得了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