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夜雨,将池塘里的荷花,衬托得越发可爱。荷叶上碧绿的叶脉,点缀着晶莹的露珠。偶尔风儿吹动,露珠在荷叶的怀抱里,反衬出七色的阳光来。浮云万里,天气晴好。
当梁玉珍坐着马车,重新返回宫里的时候,其实心里一点也不快乐。她很是怀念,在萧府的日子。到底是有一个大哥哥照顾,梁玉珍才会觉着自己,可以嗅得到自由的味道。
那个时候,梁玉珍以为可以一直,陪伴在萧易寒身边。本来自己就有罪,不仅刺杀东麓皇帝,还涉嫌谋害当朝皇后,即便是,回了宫也不会有好日子过得。反正司刑房着了火,索性当做自己被烧死好了。
只是她忘记了,自己是“陈国公主,东麓贵妃”的身份。这一点无法改变,望着那座高墙大院,她顿觉生活黯淡无光。曾经她也恳求过萧易寒,只当是自己死了,可以过着属于自己的生活。
她还记得,前些天的时候,萧易寒收到过一封信笺。才决定将自己送回皇宫,并且一再强调,去找寻御前侍女婉凝。或许可以帮得到她,让她重获自由。梁玉珍微微抬起头来,可以看得到“景和宫”这三个大字。
长长的廊檐上,是梁玉珍孤独的身影。她有意识的回头去看,却早已不见萧易寒的影子。她才知道一旦入了宫,即便是骨肉兄妹,也是无法常相见的。她收起悲伤的韵律,打起了精神。
以前的梁玉珍,在陈国服侍公主的时候,有说有笑。还时常在宫苑中踢毽子,荡秋千来着。她的毽子踢得非常棒,总会引来公主的夸赞。仿佛那样快乐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如今的她是贵妃娘娘,是替陈国的公主报仇来的杀手罢了。可惜自己太过疏忽,第一次行刺就被人有心利用。现在可倒好,不仅任务未完成,还被当成了谋害皇后的凶手,她忽然想要放弃。
当初刚刚见到萧易寒的时候,他就曾劝解过自己,不要贸然行事。梁玉珍只是想着,一时意气为公主报仇。哪里会想得到宫中人心险恶,若不是有萧易寒哥哥的保护,自己只怕是早就命丧黄泉了。
“恭喜贵妃顺利回宫!”还未待梁玉珍反应过来,早就看到景和宫内,许多的太监宫女跪了一地。她才要说些什么,早被一个宫女搀扶着坐在了椅子上,还特意沏了壶茶。
梁玉珍这才看清楚,来人正是萧易寒口中的婉凝。以前只是远远的看见过,如今近距离的细细端详。却见婉凝面如桃花,肤如凝脂。清澈干净的眸子里,夹杂着一份智慧和善良。
尤其是婉凝穿着的青花白底儿的宫女装,给人一种清新脱俗之感。相比之下,到越发显得梁玉珍乡野之气了。看着眼前清香的香茗,梁玉珍不觉再次问道:“你可就是,御前侍女燕婉凝?”
“娘娘真是抬举奴婢了,”婉凝一面笑着,一面向身后的宫女挥了挥手,示意她们下去。然后方才敛了笑意,正色道,“如今娘娘回宫,只有萧郎和奴婢知晓……奴婢已然放出消息,说是娘娘殁了……”
殁了?梁玉珍顿时大脑一片混乱。自己活得好好的,怎么会殁了?看着她疑惑的神情,婉凝按住她的身子,轻声道:“娘娘切莫惊慌,如果娘娘想要获得自由,那便听奴婢的话,奴婢会让娘娘得偿夙愿的。”
黄昏的夕阳,将远处的山峦渲染成一片金色。飞鸟还巢,白日间的暑热慢慢散去。梁玉珍看着桌案上的一套新的装束,不觉有些犹豫。婉凝要她扮做“死人”,去宫苑中的后院等候。
理由就是,要陈国使者看到梁玉珍的“尸首”,并且相信这件事情是真的。加上自己和陈雪樱的理由,很容易将江苓嫣推至“凶手”这个门槛上。到时候,不怕江苓嫣不承认。
门子被推开了,一阵窸窣作响的脚步声。是婉凝悄然而入,她看到梁玉珍还未穿好衣服。便有些焦急:“适才萧郎说驿馆那里,陈国已经派了使者,不日将要进宫吊唁,你怎么还不准备?”
准备什么?是要穿上这套新的装束么?梁玉珍疑惑不解,纵然自己假死。也会被陈国运回宫里,到时候国君也会责怪自己,没有刺杀成功的。不管怎么说,玉珍都没有自由可言。
“你只按照我说的做!”婉凝忽然间变了脸色,与白日间笑意盈盈的神色,简直是判若两人。婉凝并不想,陈国就此与东麓割裂。如果利用这个机会,打压江苓嫣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如果梁玉珍就这么出现在宫里,很难保证她的性命。比如说她行刺君颢,单这一条就可治她死罪。只是为了家国利益,君颢才未动手。而今她“殁了”,这件事情却可以推到长春宫。
不管怎么说,被关司刑房是江苓嫣的主意。只要梁玉珍装死,就可以得到江苓嫣的供词了。回味着婉凝所说的理由,梁玉珍方才慢慢明白,原来萧易寒所说的帮助,就是这样的帮助呀。
“我本为公主报仇入宫,而今仇未报成,却已死他乡,岂不是有负与陈国!”梁玉珍此时想得明白了一些,坚决不同意婉凝的主意。窗外下起了一阵细密的雨丝,摇曳一阵荷香。
微风轻轻吹过,梁玉珍的话音刚落,就看到了婉凝几乎变形的脸。但见她狠狠的抓着自己的手腕,咬牙切齿道:“你怎这般糊涂!我不过是让你假死,换取江苓嫣的实话而已,你当真不懂?”
在玉珍看来,她从未见过如此狠心的侍女。怎么萧易寒在自己面前,还夸着婉凝的单纯可爱呢。玉珍被抓的手腕通红,惊恐的点了点头表示同意。直到这时,婉凝才肯松开手来。
“快穿上!”婉凝几乎命令道,“到时候事情办成,我会让萧郎半道把你带走的。你随便去什么地方,只要帮东麓除掉江苓嫣!”这是婉凝早先策划好的,一则除掉江苓嫣,二则玉珍也可离开东麓。
站在婉凝的角度看,她并不想要君颢的身边,再多出什么和亲的公主。何况她要尽快,腾出一只手来,对付秀女的第二轮拣选呢。不然,她怎可长长久久的占有君颢。
屋子的一角,玉珍将婉凝的话,再次细细的掂量了一番。终是半信半疑:“你说的可是算话?”不管怎样,玉珍都相信萧易寒,既然萧易寒找来了婉凝。那么定然,可以帮助她的。
“你早些准备准备,”婉凝平静的说道,“我这就去正阳殿,询问太子殿下相关事宜。”看着婉凝的身影渐远,玉珍不觉拍了拍胸口。这个后宫连侍女都这般心思,她要尽快离开才是。至于报仇,她甚至觉着可有可无了。
烟雨迷蒙,笼罩在红尘旧梦处。雨后新荷初吐芬芳,一曲旧词铺就离殇。可是在梦里,见过的这般水墨江南。江苓嫣含笑入梦,可以寻得见家门口,那株娇艳的栀子花了。
还是黄昏的午后,夕阳一抹,将天地万物浸染成墨。江苓嫣站在西窗下,看到堂兄萧易寒挺拔的背影。一身戎装,一段沧桑。堂兄要去边关出征了,江苓嫣默默的祈求一段平安。
以前在宫里的时候,因为堂兄镇守边关,所以君颢对她有所顾虑。只是春风得意的时候,总不会太过长久。皆因自己的私欲太过,不仅让自己地位骤降,更让堂兄萧易寒,成为了普通的守城士兵。
她本以为,萧易寒可以一直一直守着自己。只是她被传唤到正阳殿的时候,方才明白什么叫做“有心无力”。殿堂上,许久不见的楚君颢坐在那里,神情严肃。更有陈雪樱,楚云宏,婉凝,何静,王启波,萧易寒等人。
那一刻,江苓嫣似乎明白了什么。或许这一天,早就应该到来的。只不过是早晚的问题,昨晚她梦到江南的家乡,今早便被传唤而来。仿佛是有什么征兆,殿堂内人虽然多,却都屏气敛声,给人紧张兮兮的气氛。
她仍然像往常一样,走到君颢跟前问安行礼。然后静静的站在那里,等待着君颢的下一句话语。太过安静的四周,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让江苓嫣浑身有些不自在。
“梁玉珍前些日子殁了,就在司刑房,”君颢的声音有些低沉,“皇后说,是你下了旨意,将她关在哪里的。”“梁贵妃涉嫌谋害皇后娘娘,又行刺皇上,实属罪恶滔天,臣妾不过是,替皇后管教后宫罢了,”江苓嫣说的理由充足,丝毫没有任何的破绽可言。
管教后宫,这番话说的委实有些过了。后宫上下皆有中宫皇后掌管,什么时候轮得到一个小小的九品昭仪了。面对君颢的质问,江苓嫣却是振振有词:“当初皇后娘娘意欲暗害贵妃,还是皇上下的圣旨,将凤印交给臣妾保管。臣妾自当为后宫,尽一份绵薄之力。”
这倒是君颢万万没有想得到的,但见君颢默不作声,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一旁的婉凝不觉反唇相讥:“不管怎样,皇后始终是皇后。昭仪娘娘胆敢越权行事,着实犯了后宫的禁令!”
“皇上早就下了圣旨,将你逐出后宫,你已不是御前侍女,怎还有资格,在这里对本宫指责?”江苓嫣早先就知道了这一层意思,她不明白为什么婉凝还会留在宫里,给她带来无限烦恼。
既然是后宫之事,婉凝无法说些什么。便将目光看向陈雪樱,这个时候皇后的话最是有分量。就算是君颢,也只是在旁侧听罢了。陈雪樱看着婉凝期待的目光,一时心儿多了一份靠山。
可是她正要开口的时候,却瞥见了江苓嫣略带杀意的眼眸。心里咯噔一跳,本来自信的心儿,顷刻间崩塌。如果此时她说了,江苓嫣会不会不再给自己解药了?陈雪樱不觉咽了一口唾沫。
才刚婉凝说的话,江苓嫣都给反驳了回去。自己又没有什么凤印在手,即便是说了,江苓嫣不知又要说些什么呢。一时之间,殿堂内再次陷入沉寂。雨后黄昏,挥洒出一片静谧。
雨停了,天边出现一道彩虹。七彩光圈儿,投射在纱窗上,渲染出美丽的颜色。江苓嫣慢慢的坐了下来,品着茶水。此前慌乱的心儿,也变得从容淡定。原来并没有人,可以搬得倒她。
在宫里这许多年,江苓嫣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此番不过是小小的波折,对于江苓嫣而言太过轻描淡写。她早就抓住了婉凝非御前侍女的职责,陈雪樱软弱性格的特点。
至于其他人,不过都是见风使舵。当初的担心全无所谓,茶盏里的茶水悠悠。只是江苓嫣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被一个小小的孩童打败。楚云宏的声音在她耳畔回响:“陈国等着真凶落网,昭仪娘娘不想连累东麓吧?”
楚云宏的这两句话,着实让江苓嫣呛了一口。她不断的咳嗽着,用绢帕试着嘴角。怎么忽略了这个问题,陈国使者打算运回梁玉珍的尸身。然后顺便带回凶手,有陈国国君发落。
是了,这倒是一个迫于解决的问题。陈国使者现在正在景和宫静待,说是两个时辰内,必有交代的。江苓嫣慢慢放下茶盏,转而问道:“殿下怎知,本宫就是凶手?”
她的话音刚落,便听楚云宏拍了一阵巴掌。接着便有司刑房的程春琳和蝶儿站了出来,这倒是让江苓嫣万万想不到的。当初说好了的,如果肯帮助她。会给她们好处的呀,怎么忽然倒戈了?
但见蝶儿从衣袖中,拿出一样火种来。递给楚云宏和君颢道:“皇上和殿下且看,这是昭仪娘娘藏在长春宫的火种,上次尚未用完,便让奴婢重新收了起来……”
火种是用一块儿绢帕包裹,绢帕上略微飘散着一阵幽香。宫里的人都晓得,这是七药香无疑了!一切真相水落石出,自然不必再说什么了。只是江苓嫣随身的蝶儿,却背叛了她,让她很是恼火。
大约在宫里,只要对自己有好处,就要不择手段吧。不过江苓嫣没有那么容易被打倒,她指着陈雪樱冷笑:“上次她用七药香绣了荷包,准备送给梁贵妃的,怎么她就不是凶手!”
“那是昭仪娘娘陷害母后,”楚云宏站在她面前,细细分析,“母后平素软弱善良,你利用母后这一点,想要假借母后的手,对付贵妃娘娘……陈国公主被害,凶手就是七药香,你还有何话可说?”
听着楚云宏分析得如此透彻,江苓嫣的心里开始有些微微发慌。她环视着四周冷眼旁观的人,顿时觉着方才的自己,好像是跳梁小丑一般。忽然,她看到了人群中的王启波。
是了,上次王启波写了信给自己。很明白的告诉自己,陈国公主是他所害。这一次如果有证据可以证明,是王启波做的手脚就可以。想到这里,江苓嫣慢慢平复了心境。
她指着王启波狠狠道:“他才是凶手!他为妻儿向柳家报仇,不甘皇上放走柳家。才要对陈国下手,挑起战争!皇上和殿下如果不信,我这里有他亲笔写的信,皇上一看便知……”
信?王启波写给她的信,早就被她恼火的烧了。还去哪里找什么证据?一时之间,江苓嫣愣在那里,大脑一片空白。她可以看得到王启波的冷笑,婉凝的嘲讽,楚云宏的蔑视。
“婉凝拟旨——昭仪江氏图谋乱国,毒害陈国公主。谗言惑主,嫉贤妒能,罪不可赦,现除去昭仪身份,贬为庶人,交于陈国处置,回国后逐出后宫……”圣旨上的每一个字,都在敲打着江苓嫣的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