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无痕,天地浩大。冰琼芳林,匝地荣枯草。玉阶生凉,回眸纤云。忘川一世,遨游天地广阔。梓若静静的站在梅花树下,看梅瓣或盛开,或凋零,或荣枯,或哭泣。
北风挟裹着雪粒,打在梓若的肩头、身上。她却丝毫没有在乎,一身碧绿色大氅,宛如早春的二月,迎着腊梅相辉映。几多烦忧,几多恼恨,尽数随风而去。婉凝忽然觉着,梓若甚是可怜。
她慢慢的走过去,轻声对梓若说道:“采女还是回去休息,这外头风雪大。”梓若听了这话,回身看着不同与往日的婉凝。一脸的轻蔑:“谁要你关心来着?燕婉凝,御前侍女,你还真是命好!”
那个“燕”字,在梓若的口中加重了语气。她是想强调,婉凝并不是姓“燕”的。不想婉凝却笑着道:“奴婢也是,关心采女。这锦祥宫地处偏僻,自然阴冷些。奴婢看着,还需多添炭火才是。”
“我再也不会信你了,”梓若冷眼看着婉凝,想起当初进宫时的亲密,冷言道,“你说要皇上恩宠我,结果却是为你,做了一次嫁衣!哼!好在卖身契还在,我就让苓昭仪给了皇上……”
什么?婉凝听了这话,差点儿没站稳。她当初还奇怪,为什么君颢会拿着卖身契。原来是梓若在背后的做的手脚!她努力甩甩脑袋,想要自己清醒一会儿。却听得梓若又道:“怎么,恨我么?”
恨?在江苓嫣的心里,是对自己充满着恨意。没想到,梓若如今,也会用得着这个字来形容。有什么理由去恨,婉凝平复了一下心境,微微笑着:“采女想的多了,奴婢只是,关心采女而已。”
“那就收起你的假慈悲!”梓若忽然大声喊着,眼眸里喊着一层泪花。她指着自己脸颊处的红斑,冲着婉凝大喊:“你满意了,你得意了!燕婉凝,你别忘了,你也是江家的人……“
这句话,把婉凝的思绪,瞬间拉回了被表叔侮辱的日子。她永远都不会忘记,表叔羞辱自己的那刻。所以当表叔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她放了梓若的时候。婉凝丝毫没有留情,她不会再心软了。
“采女若无他事,奴婢这就告退了,”婉凝说着,便垂手退了出去。临走的时候,她还不忘叮嘱元易斌:“采女脸上的红斑,我虽然不知怎么回事。但是还要劳烦大人,多多照顾才是。”
元易斌拱手道:“这一点,燕姑娘尽管放心就是。”风雪弥漫了婉凝的思绪,她转身再次看了看婉凝,这才慢慢的离开了。王连瑛还在外面站着,由此可知,君颢仍然在萍贵人哪里。
王连瑛也看到了婉凝,便轻声说道:“燕姑娘不如,先回去的好。这里有老奴,纤云也在等着姑娘呢。”也罢,这里有王连瑛看着,婉凝也便放了心。回身的时候,她的心里还是有些难受。
毕竟,婉凝本来想着看看萍贵人的。可是,这里有君颢,就足够了。她一步一步的往回走,心里想着如何把君琰的事情,说给君颢听。彼时一道寒冷,凛冽的刮在脸上,冻得人生疼生疼。
枝头的积雪,被风吹落,好似春日的柳絮。迎着单薄的阳光,泛着五彩的光圈儿。婉凝放慢了脚步,抬起头来,隔着微微的阳光。可以看得到,春日的气息。湖水里,隐约藏着一冬的秘密。
“朕何时说过,要你离开的?”君颢的声音,忽然在她耳畔响起。婉凝不觉回过头去,看着日光穿过皑皑白雪。映照在君颢俊朗的脸庞上,好似棱角分明的石刻。他不是,在萍贵人哪里么。
而且婉凝,也没有听到过任何脚步声的。她怔了一怔,便屈膝行礼:“奴婢,不忍打扰皇上和贵人……”听了这话,君颢的心里有些小小的欣喜。这就说明了,婉凝其实是在乎自己的。
他轻轻的走到她跟前,微微撩起她的青丝,淡然道:“凝儿,你是不是,不希望朕在锦祥宫?”这话问得这么突然,婉凝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她只是望着他的眼眸,感觉到了那一束灼热的目光。
“贵人身子不适,理应皇上前去照顾,”她说的词不达意,面上有些惶惑的神色。却都被君颢捕捉到了,他浅浅的笑着:“你在说谎,你根本,就是在躲着朕,对么?”
她在躲着他么?婉凝慢慢的摇了摇头,连声道:“皇上乃真龙天子,应该对六宫雨露均沾的……”这话才一说出口,婉凝便觉着自己说的不对。自己只是一名侍女,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这番话,应该是有皇后说出口才对的。她一时脸儿发烫,接下来竟是支支吾吾的。他粗重的呼吸,萦绕在她的四周,让她无处躲藏。素日面对君颢,也从未有过如此感觉的。
“楚君琰哪里,可有什么动静?”君颢俯在她的耳畔,轻声问着。婉凝只觉着从耳垂,一直到脸颊、脖颈处,都是发烫的紧。听得君颢对自己说这句话,她一时脑子空白,什么都忘了。
其实君颢并没有,撤出御林军对王府的包围。这一点,婉凝和尺素看的很清楚。君颢的心里,也都知道。她不禁往后退了一步,低下头来。不想君颢又道:“你的卖身契,还在朕的手里……”
说起卖身契,婉凝便对梓若充满了怨恨。若不是她,君颢怎么会拿卖身契作条件,要自己除去君琰的?她慢慢说道:“皇上都已成竹在胸,只怕是,都在皇上的掌握之中……”
“你是江家的人,”君颢说着,便回眸看了一眼婉凝。婉凝一时心儿乱跳,怎么,难道方才梓若说出的话,被他听了去。她顿了顿,只好点头道:“是,奴婢本来姓江。”
君颢听了,冷笑着:“果然不错,难怪要你去查探梁王,你竟是不肯去。”原来君颢误以为,自己不肯除去君琰。是因为远在边关的表兄萧易寒!萧易寒素来与君琰关系不错,是可以帮他拿到皇位的。
这其中的原因,就只是因为自己姓江!婉凝见君颢这么误会自己,她很是难过,仰起头来颤抖着声音问:“皇上要怎样,才能相信我?”“查出梁王与萧易寒往来的证据,”君颢淡淡的说道。
寒风席卷着松柏上的积雪,打起层层叠叠的雪粒。婉凝裹紧了衣衫,踱步来到长春宫。缓缓推开朱红色的大门,绕过松绿色大插屏,隔着一层茶色纱帐。婉凝便看到了,江苓嫣品着香茗。
“你来做什么?”江苓嫣头也不抬,慢慢的问道。婉凝也不绕弯子,径直说道:“萧易寒是谁,我不想知道。我也不想与他,有任何瓜葛。你如果要对付我,就不要把王爷牵扯进来!”
她的话意思明白,是在提醒江苓嫣,不要再惹是生非了。“哼!”江苓嫣江茶杯,狠狠地甩在桌案上,冷哼道,“难道你认为,是我告诉了皇上你的身份?我江苓嫣虽然心眼不好,可到底,不会用卑鄙的手段!”
婉凝一直以为,是江苓嫣在背后,指使梓若说的。可是这次,婉凝真的是做错了。后来的后来,她才知道,自己说的这句话。直接将梓若送入了死亡之路,自己不幸,做了一次刽子手。
听了江苓嫣的话,婉凝却并不这么认同:“不管怎样,王爷哪里不能有事。江苓嫣,我此番只为提醒你!”看着婉凝转身离开的背影,江苓嫣气的浑身颤抖。她拍着桌案,要尺素将梓若带进来见她。
尺素见此,不觉犯了难:“娘娘,元大人说采女她,患了传染病。不能出锦祥宫的……”“那就让元易斌也跟着过来!”江苓嫣就是想要问问,到底是不是薛梓若,在败坏自己的名声。
正在尺素出门去的时候,皇后忽然驾临长春宫。她见地上碎了的茶杯,不禁要侍女收拾了去。这才笑着道:“妹妹这是跟谁怄气?怎么也不见尺素?莫不是这丫头,惹着了妹妹?”
“皇后不知道,”江苓嫣心里怨恨,便将婉凝的话,一一说给了皇后。临了了,还继续抱怨道:“说来说去,都只怪那薛梓若!”皇后听了,奇怪的问道:“你怎么,就单只怀疑起她来?”
江苓嫣便说道:“上次,是我给她送了一串佛珠。结果她才得了什么传染病,她必是怀恨在心,才故意的。皇后你说,不是她还会有谁?”“这个薛梓若,也委实不像话,”皇后听了,也跟着说道。
上次珠花一事,让梓若逃了过去。这次又因为佛珠一事,让她占了先机。江苓嫣越发的不安起来:“她若是活着一天,就没有咱们的好日子!皇后身为六宫之主,理应教训她一番才是。”
皇后听了,也不觉想起起初梓若的样子。她身边有了一个江苓嫣,本就心有不快。所以薛梓若,绝对不能够留下。“不如这样吧,”皇后慢慢的说道,“先把她带了来,本宫自有一番主意。”
江苓嫣听了,喜不自胜。她很早就想除去梓若了,这样对婉凝来说,也是一个很好的打击。可是她不知道,这其实也是皇后“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法子。她要全心,得到后位。
微微清风,拂动着瓦片上的积雪。散落的雪粒,仿若满天飞舞的思绪。梓若跟随者尺素,一起前往长春宫。元易斌也跟在后面,他的心里忐忑不安。他已经猜了出来,江苓嫣此番的用意。
暖暖的长春宫,却在梓若看来,是那么充满着寒意。凤榻上,端坐着皇后娘娘。另一旁,便坐着江苓嫣。尺素站在一边,好像是审问犯人似的。她进得屋来,便跪下行礼:“嫔妾梓若,见过皇后,昭仪娘娘!”
“你的红斑,还未好么?”江苓嫣看着她的脸,不禁假意关怀。梓若轻笑着点头:“比对先前,好了许多……这都是元大人的功劳……”她说着,便看向了元易斌,江苓嫣也似乎看出了什么。
她又回头问道:“元御医,采女的病,可就有劳大人了——只是大人为她费心,怕是没有多少回报吧?”言外之意,是说元易斌从梓若身上,捞不到一点好处。而且梓若,怕以后无侍寝机会了。
“微臣身为御医,只为病者着想,”元易斌言行谨慎,让江苓嫣跳不出一点错处。皇后见了,不觉质问元易斌:“既然她得有传染病,大人又怎么,让她出来了?大人这是何意?”
梓若听了,忙忙的想要回答。却被元易斌挡了下来:“若非昭仪娘娘召见,采女自不敢私自出门。”梓若心里也很奇怪,明明是江苓嫣让她来的呀。她疑惑的眼神,却又不敢抬头。
“大胆!”皇后拍着桌案,指责元易斌道,“昭仪从未召见,你竟敢假传旨意!元易斌,你的胆子越来越大!她若是将后宫传染,你担待得起么?”“微臣疏忽,”元易斌立刻起身道,“微臣这就带采女走。”
梓若心里迷惑不解,只好起身辞了皇后和江苓嫣。跟着元易斌出门去了,江苓嫣不明白:“皇后这是何意?难道只是教训一下?”“你没看见么?”皇后回忆着,“元易斌一直护着她,想必不会让她那么快好的。”
在元易斌的心里,只要将梓若关在锦祥宫。那么,就应该是很安全的了。“而且,阿月之死,起因皆有元汐月,”皇后解释着,“本宫未过问这事儿,所以元易斌自然,也对本宫感恩。他不会,让梓若接近皇上的。”
原来此番,皇后是想要试探元易斌的。果然,元易斌还是聪慧的。可是江苓嫣却气不过,她板着脸道:“可是薛梓若毁我清誉,我自不会善罢甘休!我才不管,中间的缘由!”
皇后不想动梓若,是想着用梓若来牵制元易斌。然后进而牵制王妃汐月,梁王楚君琰。元易斌再怎么孤傲,也不会不担心自己的妹妹的。可是江苓嫣却冷言道:“薛梓若,我自会有法子的!”
她唤来尺素,附在她耳畔耳语了几句。便拍了拍她的肩膀:“这件事,唯有你可以办得到。本宫对你,很有信心。”尺素微微点头,便换了衣服。消失在夜色里,江苓嫣暗暗咬牙,定然要梓若死无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