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照耀在云霞上,泼洒出万层浓墨。随着风儿的拂动,云儿疏疏落落的来回游离。仿佛是池子里的鱼儿,游弋其间。御膳房里,婉凝兴致盎然的熬着一碗米酒。
按照圣旨上的要求,这个时候,婉凝早就离开了皇宫。现在的婉凝,却是兴高采烈。可有些时日没有熬米酒了,她挽起袖子,弯下腰身亲自查看火候。大热的天气,熏染的她大汗淋漓。
自然,因为宫里梁玉珍被冤屈入了司刑房。作为她的大哥萧易寒,自然是留在宫里,然后看看情形再说。所以离开皇宫的计划,就被搁浅了。婉凝依然是御前侍女,依然留在宫里。
这个消息,对于婉凝来说简直就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她才不去管宫里发生了什么,她只是知道,自己可以留在宫里了!哪怕一天,一个时辰都是好的。此刻的婉凝,哼着小调儿,自在的宛如飞鸟。
“凝姑姑可是在熬米酒么?”御膳房外,探过来一个小脑袋。婉凝扭过头去看,却是楚云宏。但见他穿着月白色衣衫,一副垂涎三尺的样子。往常黄昏时候,上书房都会让楚云宏练字的。
怎么今天没有练字,反而是跑了出来?想来楚云宏到底是孩子,贪玩儿的心必不可少的。婉凝便站在门口,故意问道:“听闻殿下最近在跟着师傅练字,可否拿出来让姑姑看看?”
大约楚云宏明白了婉凝的意思,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停了会子,却又抬起头来,直往婉凝身后探去:“师傅临时有事留下字帖要我写的……可是姑姑熬的米酒实在是香味扑鼻,宏儿才被吸引了过来的……”
还真是一个乖巧的孩子,婉凝听了这个理由,不觉“噗嗤”一声笑了:“殿下的这个理由,姑姑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不过姑姑今儿高兴!不过还要再等上半个时辰,熬出来的味道才正宗。”
于是婉凝挪开身子,要楚云宏看锅底下的小火。告诉他等水开了之后,再放上一把红枣。若是冬天的话,就要放一些枸杞用来暖胃。盖上锅盖,改用小火熬煮。一个时辰后就可以了。
听着婉凝讲着熬米酒的要诀,楚云宏不觉甚是佩服:“时常听父皇说起,姑姑熬的米酒最是甘甜。宏儿一直想尝尝的,今儿可算是有口福啦!”但见他围着灶台,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
一旁的婉凝见了,起初对他不好的印象全部烟消云散。当年楚君颢忽然说起还有一个皇子的时候,婉凝分外生气恼恨。她恼恨楚君颢,为什么对她隐瞒这么久,分明是对自己有所顾虑。
不过随着楚云宏的到来,自己看着楚云宏天真无邪的模样。婉凝实在是恨不起来,尤其是面对江苓嫣的阴谋,楚云宏确之凿凿。而且君颢病重期间,都是有楚云宏代理的。
还有正阳阁内的小青鸾,与楚云宏的关系非同一般。凡事种种,给婉凝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如今再次与楚云宏打交道,婉凝越发喜欢起他来。难怪何静一直暗示自己,要和楚云宏走得近一些。
其实不管怎么样,楚云宏将来定是一个明君,那个时候也算是自己的靠山。有他在,江苓嫣不会嚣张跋扈的。楚云宏可不像他的父皇这般妥帖犹豫,说一是一,说二是二是楚云宏的个性。
不消片刻功夫,灶台上的锅已经滚的差不多了。浓浓酒香飘逸在空中,楚云宏趁着婉凝不注意,着急的用手去掀锅盖儿,谁知道却被烫了一下。疼的他不住地“丝丝”的吐着舌头。
一旁的婉凝见了,忙拿过他的小手。却看到他的手指头,被烫出了一片红。还好没有起燎泡,婉凝随身拿出一瓶药膏。给楚云宏敷在了手指头上,笑着责备:“殿下不愧是属猴子的,猴急猴急的!”
“宏儿只想着,赶快吃到米酒,”云宏也顾不上手指头上的疼痛,而是从碗橱里拿来一只小碗,要婉凝给他盛上。婉凝一面笑着,一面用毛巾垫住锅沿,将小锅放在了桌案上。
一只小扇子,扇动着米酒上的一层酒香。“米酒刚刚熬好的时候,得用扇子轻轻扇动一下,”婉凝一边示范,一边解释道,“不然米酒表面上,会凝结一层酒槽,有些发苦……”
听着婉凝的解释,楚云宏方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要宫人熬米酒的时候,总会吃到苦涩的味道,原来是这个缘故呀。云宏可算是长了见识,他嘴馋的问道:“现在可以了么?”
但见婉凝拿起一只勺子,慢慢的在锅里搅动着,以便于让米酒和红枣的味道慢慢融合。直到过了一刻钟的功夫,婉凝才给云宏盛上一小碗。焦急的云宏赶忙凑上去,呼噜呼噜的喝了起来。
“慢着点儿,”婉凝唯恐烫着云宏,这个十岁的孩童还真是可爱。有那么一瞬,婉凝忽然也像有这么一个孩子。是不是年龄越大,越觉着孤单,身边总少一些乐趣呢。
很快,楚云宏已经喝下了满满三大碗米酒。只觉着喉头间,还残留着米酒的甘甜。肚子圆鼓鼓的,却还要嚷着再喝上一碗。婉凝收了小勺,转而正色道:“殿下怎么也得,回答姑姑一个问题才好。”
正好,本来婉凝想着问问有关梁玉珍的事情。尽管何静已经说了经过,只是婉凝如何也不会相信,陈雪樱会诬陷梁玉珍。所以婉凝还需要再多一个人的证词,也好获得更多的线索。
钟粹宫那里是指望不上了,听说梁玉珍是交给了江苓嫣的。那么这件事儿,必定与江苓嫣有关。楚云宏来的正好,他素来不怕江苓嫣的。如果这次,由楚云宏去问钟粹宫,最合适不过的了。那毕竟,也是他的养母。
只见楚云宏放下碗来,砸吧着嘴:“姑姑说的不差,早先我就知道了。还是莲姑姑告诉我的,说是昭仪娘娘想要做皇后。就准备先将贵妃娘娘打压下去,然后对付皇后娘娘……”
小小的孩童,将江苓嫣的心思看得这般透彻。想来宫里的人,也应该是心知肚明的。只是碍于江苓嫣的身份,不敢开口罢了。就是楚君颢那里,也是病了三五天,无暇过问朝政的。
这个“莲姑姑”应该就是青鸾的丫鬟,杨莲衣了。这些天因为在照顾青鸾,所以很少见到她。楚云宏说的消息,是从莲衣那里听到的。是不是这个杨莲衣,也有自己的私心呢。
是了,莲衣是西戎人。大约她也是为了自己,想要拉拢楚云宏吧。这样也好,自己在宫里,也算是多了一双眼睛。“宏儿若是听姑姑的话,姑姑每天给宏儿熬米酒喝,好不好?”婉凝满面笑容。
风吹起,拂动着宫苑里的池塘。水池中泛起圈圈涟漪,像是在细数着往昔回忆。宫苑的西南角,便是可怖的司刑房了。说是“可怖,”其实是针对那些犯了错的宫女和妃嫔。
在梁玉珍的记忆里,自己还是第一次走进这个地方。阴暗,潮湿。尽管也是在宫里,可是在陈国的时候。梁玉珍从未进去过,而且就是听公主提起过几次。总归是没有去过的。
当她被带到这里的时候,她的第一个印象便是害怕。高大的匾额上,泼墨着三个大字“司刑房”。虽然也是琉璃砖瓦,高墙大院。可是不知怎么的,对于梁玉珍来说确实如此提心吊胆。
此时的宫里,掌管刑狱的姑姑唤作程春琳。以前是在宫里的浣衣局做事,后来复国之后,便被调往了司刑房。看着眼前的程春琳,生的面容冷峻,仿佛是没有一丝丝的笑意。
梁玉珍站在原地,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却听到程春琳的冷言冷语:“到了司刑房,可就没有什么主仆之分了!”她的这一句话,像是在提醒梁玉珍,在这里应该忘却自己的身份。
司刑房里的规矩,如果是犯了错的妃嫔。就要由掌事姑姑亲自调查真相,然后让犯了错的妃嫔,或是罚抄经书,或是罚洗衣服。如果是犯了错的宫女,可就是要杖刑了,婉凝当初就是如此。
不过程春琳还是清楚的明白,眼前这个衣着华丽的女子。正是陈国派来和亲的公主,如今的梁贵妃。如果罚得重了一些,怕是无无法向陈国交代。如果罚的轻了些,江苓嫣那里又不好办。
左思右想之际,程春琳便按照往常惯例。慢慢的坐下来,一面喝着茶水,一面问道:“你身为后宫妃嫔,理应表率后宫。却要加害皇后,究竟是何寓意?你最好从实招来,否则别怪奴婢动手!”
她说的话并不重,却在梁玉珍听来脊梁骨发冷。怎么眼前在陈国的时候,从未有这样狠心绝情的掌事姑姑?还是自己孤陋寡闻,从未听说过。不过梁玉珍并未加害皇后,自然是不肯承认的。
“敢问姑姑可有证据?若是冤枉了本宫,别说是皇上那里,就是我们陈国也会不依的!”梁玉珍始终相信,自己都是一个主子。总不会轻易被这么小小的宫女所打败。
可是很快,梁玉珍就想错了。这里是东麓,而她不过是东麓一个小小的妃子。不论她怎样辩解,都无法抹除自己已经嫁做人妻的事实。她应该记得,程春琳对她说的那句:“这里没有主仆之分。”
窗外传来雷电之声,在半空嘶吼。很快将燥热的气息,搅扰到九霄云外去了。梁玉珍看到桌案上的烛火,来回晃动着。她瞪大了眼睛,看到程春琳拿起一根蜡烛,将烛泪一滴一滴滴在地上。
紧接着,程春琳又拿起一把扫把,对梁玉珍道:“你既然谋害皇后未遂,就应该受些惩罚的……今儿晚上,把这地上的蜡油清扫干净!不然不许睡觉!听明白了么?”
正当梁玉珍还要在说些什么的时候,却看到程春琳将所有的蜡烛,悉数扔在地上。许多晃动的蜡油和烛泪,纷纷在地上燃烧起来。“这会起火的!”梁玉珍一面往外跳,一面喊着。
谁知程春琳一把揪住她,厉声道:“在司刑房,一切都是奴婢说了算!你若是不想这里失火,就快点动手!”她的声音这般尖细,让梁玉珍听在耳朵里,很是不舒坦。
这个程春琳大约是太过别有用心了,她把蜡油泼在地上。如果自己没办法清理,若是死刑房失了火,可就是自己的责任了。这一招不知道算不算狠毒,跳动的火焰,在梁玉珍看来却是满满的嘲讽。
几多风雨,几多忧愁。在这样风雨夜,倘或是以前的话。梁玉珍早就休息了,而今却是忍受着委屈和苦痛,在这里用水桶和扫把,将蜡油一一清理干净。看着微弱的几点烛光,梁玉珍哭了。
尽管以前是宫女,可是在公主的身边服侍。她从未受过这等委屈,竟是将水桶踢倒在地,然后跑向门口。却发现早就被程春琳上了锁,她拼命的摇晃着门子,只想着快些出去。
忽然,她嗅到了一阵浓烈的干柴味。当她回过头的时候,才发现那些微弱的烛火,已经点燃了桌案的一角。她一时焦急,竟是不小心将最后一桶水,也给踢倒在地。
可惜白白浪费了那么多水,她眼睁睁的看着火苗,不断的吞噬着这个梨花桌案。却是无能为力,这个时候梁玉珍才明白。程春琳的意思,其实是要自己死在这里,司刑房一点责任也没有。
到时候,只说是天气干燥,司刑房这里走了水。谁会怀疑得到,而且楚君颢也是卧病在床,没有人理会自己的。那一瞬间,梁玉珍的心里乱糟糟的。她掀了床单,不断的扑打着火焰。
可惜为时已晚,那些火苗早就已经窜的老高。甚至点燃了窗帘子,梁玉珍被呛的不断咳嗽。她一只手摸到了窗户,却是被火苗儿烫的钻心的疼。那么一刻,她分明听到了江苓嫣的笑声。
“贵妃娘娘,里面的滋味如何?”江苓嫣的得意,在梁玉珍的听来甚是可怕。以前倒是听说,江苓嫣是一个心肠歹毒的人。她怎么也不会想得到,江苓嫣会这么对待自己。
自然,江苓嫣怎会容许梁玉珍活着。陈国公主被害一事,七药香一事。全部都与江苓嫣有关,梁玉珍也知道事情的真相,江苓嫣自然是要斩草除根的。所以梁玉珍留不得,而且她又不是真正的公主,江苓嫣即便是杀了她,相信陈国也不会说些什么,她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
原来,原来这就是江苓嫣的目的!梁玉珍此时,方才明白了婉凝所说的话。可惜现在是不是有些晚了,她才入宫不多短短半个月,就被江苓嫣攥在手心。不,她不可以死的。
即便是为了自己,也为了被蒙在鼓里的皇后。梁玉珍必须要活下来!她撕下一角窗帘子,然后浸染了茶杯里的最后一点水。捂在鼻子和嘴巴上,准备从另一扇窗户跳出去。
糟糕!所有的窗户,都被锁上了!任凭梁玉珍怎么用力,窗户都是被锁的死死的。顷刻间,梁玉珍有些绝望。她望着浓浓的大火,在空中肆意穿梭,顿时觉着自己离死亡不远了。
这个时候,梁玉珍想着,如果可以见到公主该多好。又或者,见到她的萧大哥该多好。只是已经太迟了,或许她本该听信萧易寒的话。来东麓代嫁,终究还是自己受苦。
渐渐地,她的意识开始模糊。眼前似乎出现了陈国的恒河,波光粼粼,水波荡漾。朦胧中,仿佛听到了萧大哥的声音。他仍旧是那副丰神俊朗的模样,站在河边望着自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