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霞满天,辉映着一片美丽的色彩。还是黎明的时候,薄薄的光线懒懒的倚在廊檐上。随着影子的不断缩短,时间也在慢慢的流逝。江苓嫣仰起头来,可以看得到西边天空泛红的美丽云霞。
算算日子,君颢离开皇宫也有些日子了。江苓嫣在宫里过得甚是寂寞,她时常做梦,梦到自己初入皇宫时的情形。只是往昔如梦,再也回不到当初了。遥望那一缕阳光,是否还曾温暖曾经。
宫苑里的栀子开得正好,嫩芽儿上还夹杂着露水。江苓嫣一面用水壶细细的浇着栀子,一面用小剪刀,认真的减去多余的枝叶。对于她来说,那些旁逸斜出的枝桠,只会阻碍栀子的生长。
其实身在深宫也是一样,比如说她这次重返入宫,虽是幸运。却到底是戴罪之身,她唯有利用他人的力量,保住自己的性命。相较于后位而言,她也只能是退而求其次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觉着身上有些酸软。这几天大约是太过劳累的缘故,稍微费点心思都会觉着劳神。她才要放下水壶的时候,却看到蝶儿站在一旁,似乎欲言又止的样子。
她知道自己的脾气古怪,除了出家的尺素以外,在没有一个宫人,敢驳斥她的理论了。这个蝶儿也还算是不错的,到底是尺素调教出来的。不过,却还是少了一份尺素的贴心。
“陈国公主已经进了城,萧将军也跟着来了,就在门外候着,”蝶衣也是小心翼翼,不敢打扰到江苓嫣的事情。直到看着江苓嫣回过神来的时候,方才说出外面的情形。
听着蝶衣所说的消息,江苓嫣顿时喜上眉梢。正巧她发愁,不知如何走下一步的时候,萧易寒是时候出现了。半个月的时间对于江苓嫣来说,还真是有些难熬,连个说体己话的人都没有。
江苓嫣也曾怨恨过君颢,为何派遣萧易寒去迎接什么陈国公主。这不等于,给自己在后宫树立敌人么。后来才晓得其实是打探消息,江苓嫣才略微放了心,何况还有一个燕婉凝呢。
当她飞身跑到宫门外的时候,果然看到了医生白色衣袍的萧易寒。他站在门口,仿若是一尊安静的雕塑。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越发风度翩翩。不论时间有多久,萧易寒永远都是俊秀儒雅的一个人。
曾经的江苓嫣,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萧易寒身上。她知道萧易寒会帮助她的,所以看到萧易寒回来的时候,她显得有些激动:“堂兄终于回来了,嫣儿等了你好久呢……”
“承蒙娘娘惦念,”萧易寒只是温文尔雅的拱手,微微笑着,“如今陈国公主在国宾馆下榻,不知娘娘可否知晓,皇上什么时候,才可以回宫?微臣也好告知公主。”
见面的第一句话,就是公主和亲的消息。江苓嫣的心里很是不快,只是如今她需要萧易寒的帮助,只好压抑住内心的不满。仍旧是笑靥如花:“堂兄大约忘了,春耕需要半个月呢——凝姐姐也去了——”
下雨了,才刚好好的天气。便从西边飘来一片乌云。很快,就洒下来细小的雨丝。江苓嫣故意停了停,说出了婉凝跟着去的话。她就是要萧易寒妒忌生气,然后站在自己这一边。
上次的宫廷政变,就是因为萧易寒误会了婉凝,误会了婉凝选妃的消息。方才答应了江苓嫣,帮助她谋国的。直到后来的某一天,误会消除的时候,江苓嫣的心里很是不好受。
正好,这是一次机会。春耕大典的时候,婉凝也跟着去了。何况御前侍女的职责,除了随君伴驾端茶递水外,必要的时候,还是可以随时侍寝的。这一点,相信萧易寒比谁都清楚。
纵然那个时候在宫里,两人都恪守宫规。却也难免眉目传情,而今更是离开京都。江苓嫣说的这一番话,让萧易寒的心里宛如针扎。他不知道,到底应不应该相信江苓嫣的话。
或者是,相信婉凝多一点。在一旁看着萧易寒默不作声的神情,江苓嫣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如此看来,萧易寒说的“释然”其实都是假的。一个男子,怎会看着心爱的女子,在别的男子身边快乐呢。
当蝶衣举着小伞,替萧易寒遮住阴雨时。却被萧易寒轻言谢绝了:“公主那里还在等消息,微臣,这就退下了……”他的话语有些凄楚,又有些无奈。听得出来,萧易寒内心的酸楚。
可又能怎么办呢,婉凝身为御前侍女。是不可以随时离开的,当初说好的要等着婉凝亲口答应的。是不是婉凝的心,根本就没在自己这里。萧易寒的心情格外沉重,雨下的更大了。
看着萧易寒的落寞背影,江苓嫣的心里越发得意起来。三言两语,就挑起萧易寒的妒忌心里,那么以后的路就更好走了。只是有那么一瞬,江苓嫣觉着萧易寒很可怜。
不是么,说到底算是自己的堂兄呀。江苓嫣应该,为了堂兄的未来着想才是。又或者说,倒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将婉凝送出宫去。一则遂了萧易寒的心愿,二则自己也少了竞争对手。
如此想着,江苓嫣便拿着小伞。轻轻的追上了萧易寒的步子,用那把油纸伞,挡住萧易寒内心的阴雨天气。“堂兄不必伤心难过,”江苓嫣假意关怀道,“和亲一事已了,凝姐姐也该放心了——”
本来婉凝留在宫里,就是为了和亲一事。比如说上次伊芙公主行刺,就让婉凝担心了好久。所以这次公主和亲,婉凝自然是要操着心的。如今公主安然来到,又有萧易寒亲自护送,想来没什么问题。
这么说来,只要公主入了宫。那么婉凝就可以离开皇宫了,萧易寒细细的咀嚼着江苓嫣的这番话。半晌才开口道:“你说的,可都是真的?”江苓嫣使劲儿的点头,神情很是认真。
如果真是如此,萧易寒的多年等待,岂不就是梦想成真了。看着萧易寒半信半疑的样子,江苓嫣索性拉起他的手:“堂兄随我入宫,给凝姐姐写一封信,告诉她你的想法,不就可以放心了?”
说到写信,萧易寒忽然想着。去年秋天的时候,他收到的婉凝写的:《贵妃怨》,似乎每一句诗都藏着一份悲凉。也罢,写封信问候一下婉凝。到时候见了面,再问问婉凝究竟怎样。
云消雨散,风停叶落。江苓嫣微微收起小伞,望着空中放晴的云层,笑着说道:“堂兄你看,连天气也都有阴有晴呢。你又何必放不开?”云朵儿轻盈,泛着洁白的浪花。
午后的阳光,微微泛着些许凉意。透过枝桠,可以看得到指缝间的光线。君颢伸出手来,想要抓住这最后一抹余晖,却是无能为力。他看着那道光线,在掌心间默然溜走。
有的时候,越是想要留住逝去的光阴,却总是在默默叹息中,在犹豫不决之间,静静地看着时光悄然滑过。没有一丝一毫的痕迹,唯有暮色下的明月,泛着一圈一圈的涟漪。
当君颢再次展开信封,看着萧易寒熟悉的字迹。他就知道,这一天早晚会来到的。不管怎么说,萧易寒毕竟与婉凝订过婚的。即便是君颢想要挽留,却无法忽视这一点事实。
早在萧易寒出现的时候,君颢就知道,婉凝会有一天离开他的。可是他不敢相信,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还记得当初初遇婉凝,是在司刑房的时候。婉凝倔强的个性,引起了他的主意。
就是后来在浣衣局的时候,婉凝也从未抱怨过命运的不公。当他看到婉凝的笑,才会觉着自己的人生,开始有了些许意义。那时的君颢,单纯的以为要婉凝做御前侍女,会永远留住她的。
直到有一天,他看到婉凝为另一个男子做着披风的瞬间。他才明白过来,自己在婉凝的心里,不过是一件替代品罢了。即便留不住婉凝,那就放她走吧。只是君颢,没有那么豁达的心胸。
他始终都相信,婉凝的心在自己这里。比如说伊芙公主陷害自己,还是婉凝用一双眼睛换来了自己的命。比如说年夜下一起守岁;比如说婉凝为自己做的鞋子,每天为自己熬的米酒……
累积五年的朝夕相处,总该是有一点点的心动吧。就算不是心动,感激也会有一点吧。君颢不奢求太多,他只要每天看到婉凝的笑就好。这次春耕之行,他就是想着试探婉凝的心。
只是反过来想一想,婉凝如果没有在乎过他。又怎会,随自己出逃玉池。一路上的辛酸苦楚,绝对不是一个小小侍女的职责所驱使的。这几天君颢一直都在想着,如何面对婉凝。
直到今天早上的时候,有快马来送信。说是京都萧易寒已经护送公主,到达国宾馆。萧易寒又单独送了一封信交给婉凝,君颢看着信封上的“阿凝亲启”四个字的时候,心里有些疼。
在这个世界上,除了萧易寒的那声“阿凝”。只怕是再无第二个人了,那个唤着“小凝”的楚君琰,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在自己的口中,婉凝是他的一切,是他唯一的“凝儿”。
他站在楼上看暮色,看着暮色下被月色渲染的花木。仿佛婉凝的心,就是这一片月色,迷离朦胧。总让人捉摸不透,尤其是自从复国之后。婉凝的行径,让君颢很是不明白。
比如说婉凝时常到长春宫处,去找江苓嫣闲话家常。比如说让婉凝负责选秀,她却将此事撂开手来,由何玉负责。直到现在,君颢算是明白了。原来婉凝一直都在等待,等待萧易寒的到来。
或者说婉凝都准备好了,既然陈国公主毫无任何问题。那么就说明自己,可以安心与萧易寒离开了。她之所以去长春宫,必然找江苓嫣打探萧易寒的消息,至此才无暇顾及选秀之事。
月色如水,缓缓流过宫苑里的每一处。又像是一片轻纱,笼罩在茫茫红尘。叫人猜不透,看不明白。有风吹过,君颢只觉着头脑分外清醒,后天就要离开大青山,他决定了一件事情。
等到回宫以后,就准许萧易寒和婉凝婚事。不然每天看着婉凝强颜欢笑,君颢的心里其实也不好受。不知什么时候,君颢的肩头多了一件披风。他回头看到,婉凝那双关怀的眸子。
夜色下的婉凝,越发清丽脱俗。五年了,与婉凝整整相处五年之久。他却一直一直都没有猜透婉凝的心,今天晚上的君颢,如释重负。他骤然明白,自己一直以来都是萧易寒的影子。
不论婉凝说些什么,做些什么。都离不开萧易寒的身影,所以君颢才要去长春宫问江苓嫣,问一些婉凝的情况。只是君颢并不知道,自己的这番举动,恰恰让自己和婉凝的误会越来越深。
长久以来,他和婉凝之间很少坐下来认真的谈心。两个人不断的做着各种猜测,才会让江苓嫣有机可趁。让她可以趁此挑拨离间,逐渐将这份误会和缝隙,越拉越远。
于是偶然之间,婉凝对他的好。他只是在心里偷偷地乐着,默默的安慰着自己,说婉凝其实是在乎自己的。不然,一个侍女怎会无缘对自己这么好。“夜凉露重,皇上应该早些休息。”婉凝柔柔的语调中,满满的都是关心。
只是这份关心之中,更多了一层疑惑。婉凝不明白,为什么今天一天都没有看到君颢。这是春耕的第三天,明天就要举行落幕大典了。空旷的行宫内,婉凝在后园找到了君颢。
憔悴,眼神里满是酸楚的君颢。还是被婉凝洞穿了,跟在君颢身边久了。婉凝一眼便看出来,君颢这一天过得不开心。“皇上怎么了?”婉凝伸出手来,抚了抚君颢额头,“会不会病了?看着精神这么差。”
当婉凝想要转身,去唤王连瑛的时候。却被君颢的声音唤了回来:“萧易寒昨天的时候,就带着公主到达了京都。他们现在住在国宾馆,这是他写给你的信——朕没有看,你放心——”
思虑了良久,君颢还是决定把那封信交给婉凝。他本不想做一个正人君子,可以直接撕碎信笺。只是他没有这么做,他忍住没有拆那封信。只是期望,得到婉凝的一袭感激的话。
换句话来说,就是婉凝离开的时候,也会对自己有一点好的印象。而不是自己剥夺了婉凝最后的幸福,君颢终是强忍住内心的伤悲。他可以看到,婉凝那双惊讶而又夹杂着喜悦的眸子。
那一刻,君颢方才明白,自己所做的一切是对的。或许婉凝的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毕竟留在深宫,总归不是一件好事。他强打起笑颜,笑着道:“回了宫后,朕就会让你和他离开……”
离开?婉凝才要拆开信封的手儿,忽然停了下来。此时此刻,婉凝终于知道,为什么君颢的神色如此不堪。原是为了这么一封信,定然是君颢误会了自己。空气中,氤氲着一份凄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