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桃花开了,十里桃花,灼灼其华。远远望去,一片粉色的云霞。笼罩在宫苑的悠悠深径,仿若一层薄薄的梦。一场细雨过后,花瓣花瓣上,点缀着几滴晶莹的露珠。
这天纤云无事,便沿着廊檐下的小径闲来散步。自从青鸾过了月子之后,原越发的安静了好多。如今已经三个月大的青鸾,已经会对着自己笑了。一对儿明亮的眼眸,透露着伶俐。
许是缘分,许是孩童的天性。每天午后时分,楚云宏总会来到正阳殿。或是拿着一只拨浪鼓,或是拿着一只玉佩。与青鸾说话,逗得青鸾微微笑着。纵然青鸾听不明白,可是看着确实很快乐。
那个时候的纤云,怎会想得到,她的女儿青鸾与楚云宏之间,有着一段剪不断的情缘呢。也是步了婉凝的后尘,做了一个御前侍女。在正阳殿总领其他侍女,此后再也没有走出深宫半步。
本来纤云是想着,等到青鸾十岁的时候。就带着青鸾去往边关的镇远县城,去找寻她的父亲。只是纤云没有想到的是,原来在青鸾出生的那一天,端木康就已经病逝了。
还是那天散步的时候,偶尔走到了正阳殿的厅堂。纤云就想着,婉凝走了这许多天。殿内应该很是零乱吧,纤云出于好心,便轻轻走过去准备收拾一番。手指不经意间,触到了一封信笺。
是压在书册的下面,想来应该是比较重要的信笺吧。纤云想着,应该是没有收拾。不知为何,拿在手中的这封信件。总觉着哪里有些不对劲儿,“边关柳子煜上书,”七个字让纤云的心头一震。
是了,当初端木蓉离开京都的时候。柳子煜也把京都的官儿辞了,跟着端木蓉去了镇远。端木康也在镇远的呀,会不会他们两个已经见过面儿了。这封信是柳子煜所写,应该有端木康的消息吧。
颤抖的手儿,终是抵不过内心的思念。纤云还是慢慢的抽出了信笺,展开满是字迹的纸张。看着柳子煜清丽干净的字体,纤云越发的渴望,里面会提到有关端木康的只言片语。
“镇远县丞端木康病逝,特请皇上旨意——”终于,纤云在最后一行看到了这么两段文字。是自己看错了么,纤云犹自不信。她又重新看着那行文字:“端木康病。”
端木康,病逝。怎么可能,纤云如何一点消息都不知道呢。都已经三个月了呀,照理来说。自己作为端木康的未亡人,也应该,得到朝廷的通告才是。难道是,难道是皇上故意在隐瞒。
可是又在隐瞒什么,还是因为端木康是篡位之人。是他自己活该,还是根本就不屑于说与自己呢。纤云拿着信封的手,有些颤抖。风儿一吹,将那张纸吹落在地,一地凄凉。
下雨了,三月的春雨绵绵。将窗外的桃花点滴打湿,仿佛是一帘幽梦。纤云隔着窗子,似乎看到了微笑着的端木康。他站在桃花树下,伸出手来向纤云打招呼,这般熟悉。
午后的雨渐渐的消散,黄昏后的夕阳重新出来。将世间万物,渲染成一片金色。就连含苞待放的桃花,也被涂上了淡淡的黄色。偶尔可以听得到,桃花微微叹息的声音。
自己是怎么,从正阳殿出来的呢。纤云不知道,她只觉着浑身麻木。大脑一片空白,她的夫君端木康怎么会病逝。当初说好的,以十年之期为约定,她就会见到端木康的呀。
是不是楚君颢暗里做的手脚,他害怕端木康在镇远起兵,这才先下手为强的。纤云的脑海里,忽然闪过这样一个念头。不然,怎么会这么久,都不告诉自己。就连婉凝,也从未说起过。
不知为什么,这个念头越发强烈起来。纤云紧紧捏着那封信笺,然后静静的收好。她要等着楚君颢回宫,然后亲自质问他。真是好笑,他身为一国之君,要处死一个人非常简单,怎么会对自己说呢。
那就问婉凝吧,毕竟是自己的主子,也是自己最要好的姐妹。她应该会告诉自己真相的,纤云如此想着。可是很快,她就否定了这个想法。婉凝是站在楚君颢那一边的,若要说早就说了。
还是因为,其中有不得已的苦衷。纤云此刻的脑子乱乱的,忽然,她的眼睛瞥见了“柳子煜”这三个字。既然这封信是柳子煜所写,那么就问柳子煜好了,他一定会知道的。
不,不行,还是不行。柳子煜虽然辞官离开京都,但是到底是忠心与楚君颢的。就算是真的,柳子煜也不会说的。这可该怎么办,纤云拍着自己的脑袋。却又听到,屋子里传来青鸾的哭声。
“鸾儿不哭,”纤云搂着女儿不停地哄着,大约是听到了父亲的死讯。青鸾这才有所感触吧,纤云不觉心里分外难过。她忽然觉着,宫里连一个自己信任的人都没有了。
他们为了某种权利,还有应得的好处。都不肯告诉自己真相,端木康好好地。怎么会“病逝”?宫里给验尸了么,端木康被埋在何处。所有这些问题,纤云都是一片迷茫。
她甚至是希望,此刻立刻飞到镇远去。她要亲眼看到端木康的尸身,自己也好放心不是。好吧,这就离开皇宫,到镇远去。她打定了主意,便动手收拾起行礼。
“云姑姑!”是楚云宏的声音,但见他穿着一身蓝色的衣衫,探着小脑袋瞧向这里。然后一蹦一跳的来到纤云面前,手里拿着一只尚未开放的桃花。准备送给青鸾,让青鸾开心。
楚云宏轻轻走到青鸾身边,看到了睡熟的青鸾。不觉转过身子,将桃花插在了瓶子里。这才注意到,纤云哭得红肿的眼睛。云宏忙问是何缘故,在他看来云姑姑从未伤心过呢。
“沙子进了眼睛,”纤云忙试了试眼睛,方才勉强笑着,“奴婢替鸾儿谢谢你了……我要离开一段时间,所以鸾儿,就托你照顾了。”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忽然觉着有些冒失。
毕竟云宏是皇子,怎会照顾一个奴婢的女儿。没想到云宏爽快的答应了,他拍着胸脯坚定地点头:“云姑姑放心!宏儿定当完成任务!”他认真的样子,把纤云都逗乐了。
早晨的雾有些寒凉,甚至于在道路两旁的树枝,都结上了一层薄薄的霜。当马车颠簸着五天的路程,终于来到了大青山的行宫时。婉凝终是忍不住,才一下马车就呕吐起来。
从昨儿晚上开始,婉凝就觉着浑身不舒坦。脑袋晕乎乎的,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晚间吃的一点儿米粥,这会子全吐了出来。就连眼眸之间,也充斥着泪水。浑身上下,酸软无力。
随后从马车上下来的君颢,轻轻的抚着婉凝的后背。然后又关切的拿来一只绢帕,为婉凝擦拭嘴唇。紧接着,又递来一杯茶水。只是婉凝此时吐得厉害,哪里顾得上喝茶呢。
君颢便轻轻的为婉凝捶着后背,然后不住的为她擦拭额角的汗水。不知过了多久,婉凝才觉着稍稍好受一些。她抓着君颢的手,然后慢慢的站起身子,头脑之间渐渐清晰。
此时王连瑛早已是搬来了两只小凳子,连同君颢一起,扶着婉凝慢慢坐下来。看着婉凝慢慢的平息下来,君颢这才递过一杯茶水:“漱漱口,或许会好受一些。”平淡的话语,在婉凝听来甚是温暖。
漱过口之后,婉凝方才接过另一杯茶,慢慢的饮下。只是觉着口腔内一股子茶香,幽香扑鼻。看着婉凝好转的神色,君颢也放下了心。他指着远处小巧的飞檐,说道:“那便是行宫了。”
每逢三年一次的春耕大典,历代帝王都会在此留宿。所以便在高祖时期,修建了这处殿宇。沿着台阶拾级而上,可以看到两旁盛开的桑树嫩芽。如今时值暮春,桑叶很是鲜嫩。
转过一条小溪,便可以看到宫殿的匾额:“落桑宫”。自然,这三个字的意思,也是映着两旁的桑树而起的名字,应该是寓意着来年丰收的好年景吧。跨过宫殿大门,便可以看到许多的回廊。
这些回廊将各处殿宇,一一分割各处。中间环绕着一池春水,水池处的小小假山,倒是颇有意境。沿着回廊往东边走去,再穿过一道洞月门,便是正殿了。“勤勉念农”四个大字,泼墨而出。
因为念着婉凝的身子,所以君颢便先带着婉凝,去往内苑的房间休息。是一间小巧精致的卧房,就连房门上,都挂着好看的流苏。风儿一吹,流苏上缀着的铃铛,丁零作响。
相传,这个房间本是高祖皇帝为了心爱的徐贵妃所建。只是年月久了,自然也就荒废了。去年冬天的时候,商议着要来此处,也就派人重新修葺了一番。推开门子,婉凝可以看到盛开的栀子。
窗台上的栀子,安静的绽放。桌案上,放着一只三足鼎立的小香炉。炉内散发着淡雅的栀子花香,笔墨纸砚氤氲在这份甜美中。一只小小的书架,简单的放了几本古籍诗集。
看到这样的摆设,婉凝的心里一阵欣喜。仿佛是看到了正阳殿的样子,还有她最喜欢的栀子。她不觉慢慢走近桌案,伸出手来缓缓抚着这些精心准备的笔墨,心头一阵感激。
“可还喜欢?”君颢的声音,在她耳畔回响。沉浸在喜悦中的婉凝,连连点头:“不过是出来几天,皇上对凝儿这般上心……”虽是小小的埋怨,却充满着甜甜的欢喜。
夜色随着夕阳,慢慢的没入山头。最后一抹余晖,也在大青山的山峦处,点染一些灰黄的印记。经过短暂的休息,婉凝方觉着有些精神头。她照例熬了米酒,端到君颢的房间里去。
为了方便照顾君颢,婉凝的房间就在君颢隔壁。只要推开窗子,就可以看到君颢伏案读书的样子。为这件事儿,婉凝在心里偷偷的开心了好久。倘或在皇宫,也是这样安排,该有多好。
“早些休息吧,累了一天,”君颢看着婉凝站在旁边,不觉关心的说道,“明天还要起五更呢。”这是典礼的规矩,大典的第一天。是要采集山谷中的溪水,为帝王斋戒沐浴。
等到了第二天,才是正经的典礼开始。所以一般来说,五更天的溪水最是纯净。婉凝的任务,就是到山间去,收集溪水。然后还要去采集一些野菜,要君颢来吃,寓意“与民共苦”。
还是临出宫前,王连瑛告诉婉凝的。为了安排好这次典礼,婉凝必须认真做好每一步。累一点没关系,她只想着给君颢留下一个好的印象。让君颢只记住她的好,只能记住她一个人。
听着君颢说这句话,婉凝露出款款笑意:“离开了皇宫,皇上也要放松一下了。一路奔波来此,理应早些就寝。”她一面说着,一面动手去收拾床铺。点染熏香,放下纱帐。
这些活计婉凝每天都在做着,只是如今离开皇宫,感觉有些不一样。这里的床铺似乎更加贴近乡野人家,推开窗子望去。是一大片需要耕种的田地,淳朴,让人更觉亲切。
正当她才要铺完床的时候,却被君颢的一双大手,轻轻地揽住了腰身。一股温热的气息,充斥在婉凝周身。以前君颢从未这般对待自己,只是一个眼神,一句关心的话语而已。
如今忽然被君颢这么搂着,婉凝反倒是觉着浑身不自在。她想要挣脱开来,却被君颢搂得越紧。“皇上别这样,”婉凝低声道,“若是让王公公看见了,可就真不好了……”
不知怎么的,婉凝说的话音越来越小。她只觉着耳根子,在君颢呼出的热气中越发发烫。她听见君颢贴着自己的耳朵,这样说话:“凝儿似乎,很是怕朕呢……”
这句话在婉凝听来,有些轻飘飘的。她被君颢环在手臂中,一直低着头不敢看他。这不是婉凝一直盼望着的么,怎么如今有些抵抗。是不是因为,自己刺杀秀女入宫的事情怕被发现。
还是因为,自己和江凌嫣、何玉以及纤云所做的事情,包括利用楚云宏的事情,早已被君颢洞穿了。婉凝此时的心里很乱,自然是不敢抬头的。当君颢慢慢的放开婉凝时,婉凝顿觉浑身一软。
“既然如此,你去休息吧,”君颢背起手,站在窗子下的话语有些冷淡。好像是自己,惹了君颢一样。这不是婉凝的意思,她咽了口唾沫,然后尽量不去想那件事情。
当她站在君颢身旁的时候,可以看到月色流过的瞬间。每一寸痕迹,都在刻下每一段回忆。“凝儿为皇上更衣——”婉凝扬起头来,看着君颢的眼眸间,透露着一份释然和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