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边的云彩,有些阴沉。仿若压抑而过的心碎,在一夜间,吹袭着伤感的气息。安静的烛火,摇曳着落幕的晚霞。绣榻前的汐月,正在静静的做着一只荷包。荷包针脚细密,金线绣边。
一对儿出水芙蓉,在水波中淡荡着夜的静谧。君琰轻轻走过来,隔着一帘烛光,看着汐月认真的样子。好像是二月的春风,在寒冷的冬日里,带来了一缕清爽的感觉来。
“王爷?”汐月看到了烛影下有人影晃动,便猜测着是君琰来了。遂轻轻抬起头来,捋了捋额前的发丝,笑着道,“王爷不睡么?”“有件事要对你说,”君琰轻轻的坐在她的面前。
汐月看着君琰一袭白衣,眼前的君琰,好像是安静的阳光。“王爷有事便说,不用这么客气的,”汐月进府月余,与君琰素来都是相敬如宾。今日见君琰这么说话,汐月更觉着要发生事儿。
一片静谧,绣帘轻拂。君琰慢慢的开口道:“阿月投井自尽了。”这番话,像是晴空中的霹雳,让汐月好久,好久都未曾回过神来。好好的阿月,自己尽心待她,她怎会么,怎么会忽然投井自尽?
“该来的,总会要来,”君琰默默的说着,眼神看向窗外。此时风雪已至,映照的窗外白光一片,恍若白昼。汐月放下荷包,有些焦急:“王爷认为,是何人所为?”
其实汐月心里也很清楚,君颢潜在的敌人,就是自己的夫君。如今重华宫侍女阿月,在王府自尽。那么君颢必然会追究起来的,那么王府上下,也就能难辞其咎了。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君琰轻轻拿起拿未绣完的荷包。看着那朵水芙蓉,微微微点头道:“还要多久,才可绣好?”“单只剩下这片叶子了,”汐月指着芙蓉下的叶柄,“半刻钟便好。”
他的指腹,缓缓拂过那片未绣完的叶柄。仿若轻柔的风,柳树的枝,在湖岸畔摇摆。“你等着我,”君琰忽然开口道,“明日鸡鸣时分,我要看到这只荷包。”他的话语,有些微微的伤感。
听闻君琰要进宫去,汐月不免有些担心:“王爷可知,这必是一场鸿门宴。”他浅浅的笑着:“我自然晓得,可是我也不能坐以待毙。倒不如,进宫请罪的好。”他的笑,温暖着汐月的心。
烛火下,君琰的身影有些单薄。汐月转身从衣柜里,拿出一样厚厚的灰鼠披风。对君琰说道:“这是我前几天刚做好的,这天越发冷了起来。王爷不如试一试,看看合不合身……”
看着她细细的为自己披在肩头,君琰的心里忽然想起了丽妃。尚且记得,丽妃也曾做了一样外衫,亲手为自己穿在身上的。多少年过去了,君琰都一直收在回忆里,只怕会被痛苦侵袭。
披风在君琰的身上,恰好合身。汐月满意的端详着,随后又伸出手来,轻轻掸了掸披风上的褶皱。胸口前的衣带,被汐月系的干净漂亮。君琰低下头来,看到了一脸幸福的汐月。
王府后院的枯井处,汐月命人将阿月的尸身,缓缓的捞了出来。许是泡的久了的缘故,阿月的面目早已辨认不清。随从将阿月的尸身,放在准备好的担架处。正要用白布盖上,却被汐月制止住了。
她慢慢的走上前,蹲下身子来。她希望可以,在阿月的尸身上,发现什么才好。这样一来,对君琰洗脱罪名,也是有好处的。可惜,除了肿胀的尸身外,实在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怎样,可有王爷的消息?”汐月看到有侍女走过来,不禁急忙问道。遗憾的是,侍女只是摇了摇头:“都打听了,实在是没有消息……”汐月的心,一下子沉入了低谷。
凛冽的风,吹袭着阴暗的天。汐月垂着脑袋,心里有些空落落的。她望着紧闭的大门,多么希望,门子被打开的那一刻。是君琰回来了,尽管君琰对她不冷不热。可到底,她是他的妻。
“王妃,”一个随从忽然跑过来,“在井口边,发现了这个。”看着随从手里的一块儿玉佩,汐月顿时心里一沉。她认得这玉佩,正是君琰的贴身之物。只是上面,掺杂着一些细微的血痕。
汐月拿在手里,感觉沉甸甸的。她看了一眼那个随从,只见那个随从神情有些诡异,还不时的往外张望着。汐月立刻意识到了什么,她转而将玉佩捏在手里,对那个随从道:“你去柴房里,拿些干柴来。”
直到那个随从走后,汐月立即派人,将柴房的门封了起来。还派了许多的人把守,也许这枚玉佩,是那个随从故意放的。也许,那个随从就是君颢身边的人。也许,汐月发现了府里的反贼。
有风吹过,冰冷异常。刺骨,凛冽。汐月再次看了那扇大门,却依旧是门栓紧锁,好像从未有人来过一样。“王妃,不好了!”有管家惊慌失措,从柴房处跑来,“死了,阿翔死了!”
阿翔,就是那个随从。汐月疾步走向柴房,果见阿翔倒在血泊中。汐月顿时一惊,险些没有昏过去。恰在此时,侍女来报,说是君琰回来了。他的身影此时越发高大,汐月顿觉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王爷,”汐月的声音有些颤抖,“我,我——我没有,没有……”第一次,汐月感到没有君琰在旁,会孤独,会害怕。“别怕,”君琰轻轻握着她的手,给予她温暖,“荷包可曾绣好?”
汐月看着君琰云淡风轻的样子,不觉点点头,却又摇了摇头:“皇上,没对王爷怎样吧?”“放心,”君琰只说了这两个字,他微笑的眼眸,让汐月暂时放下了心。
那只荷包,始终没有绣完。君琰拿在手里,回忆着那晚汐月的甜蜜。只觉着今生负了她,倘或不是联姻。他一定会,给予她最真的感情。可惜他已经没有任何能力,去好好喜欢一个人了。
他真的已经累了,在多年后的风雪之夜,曾经的回忆都已然淡忘。唯有这只丝线脱落的荷包,还在记忆的某个角落。慢慢的徜徉,徘徊。君琰不会忘记,曾经,有这么一个淡然出尘的女子,在等着自己回家。
初雪微融,一点胭脂红。茫茫芳草遍琼瑶,一片香雪海。婉凝打起绣花软帘,便看到了一片血红的腊梅。彼时纤云笑着走来,说道:“姑娘可是迟了呢,皇上如今都已上朝去了。”
“你怎么不叫我呢?”婉凝边抱怨着,边穿了衣服准备前往正殿。谁知纤云却笑着将婉凝按下身子:“皇上说了,姑娘连日辛苦,所以就让姑娘好生休息。”婉凝被纤云说得,有些糊涂。
好好地,又没做什么重活儿。怎么忽然要休息?见婉凝有些疑虑,纤云便说道:“昨夜姑娘在旁研磨时,就昏了过去。还是皇上将姑娘抱进来的,又唤了御医诊脉……姑娘当真,一点记不得了?”
自己昏过去了?婉凝摇了摇头,有些茫然。忽然,她想着纤云的话来,竟是觉有些温暖。还是君颢关心自己呢,她正自想着。却看见另一个御医提着药箱,缓步走进来了。
“姑娘觉着怎样?”这个御医边说,边坐下拿出药枕来。婉凝疑惑,怎么不是元易斌呢?她将手腕放在药枕上,慢慢说道:“我也是不知道,听纤云说的……就只是有些头疼,别的不觉着怎样……”
他细细的为她把脉,随后便收起药枕:“姑娘还是气虚体弱,还需好好调养,老臣这就开一味药来……”“敢问为何不是元御医前来?”婉凝忽然问道,以往都是元易斌为她诊脉的。
不想那老御医说道:“元大人有事在身,所以不便前来。”有事?是了,大约是给其他的妃子请脉吧,看着老御医走后。纤云便附在婉凝耳畔,轻声说道:“听闻梁王妃,暗害重华宫宫人……”
什么?婉凝听了有些吃惊,怎么汐月会害皇后宫中人?也难怪,元易斌没有来,他是汐月的哥哥,必是受了牵连的。“他如今在哪里?”婉凝心里明白,定然是有人栽赃了汐月?还要拉上元易斌?
“别说姑娘觉着蹊跷,”纤云低声道,“我也觉着可疑,皇上本来对梁王有所顾虑。所以梁王妃绝不会这个时候,出什么岔子的。不然,这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么?”
那会是谁呢?婉凝只觉着思绪纷纷。头也开始隐隐疼起来,纤云忙要唤御医。却看见君颢大踏步走进来,纤云忙退了出去。“好些了么?”君颢问的简单,却在婉凝的心里,烙下了暖暖的印记。
“皇上,元御医怎么没有来?”婉凝忽然问道,“素来都是他诊脉开药的,是不是他……”“他与汐月暗害重华宫人,”君颢直截了当的说道,“如今被软禁,正在立案侦查,自然不能前来。”
君颢说得很是明白,婉凝却不能接受:“皇上难道,也认为是王爷所为?”一定是了,君颢的疑心很重。听了婉凝的话,君颢遂将目光移向她身上,冷笑着:“你如何认定,他不是幕后指使?”
听得出来,君颢认定了君琰的。婉凝慢慢的坐起身子,摇着头对君颢说道:“可是皇上,王爷不是那样的人……”“你知道什么!”君颢说罢,负手而立,“朕必然会,查个水落石出的!”
阴暗潮湿的司刑房,元易斌被软禁在此处。婉凝拖着病体,扶着纤云来到这里探视他。看着元易斌泰然自若,婉凝真是佩服起来:“元大人当真处之泰然,倒是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一样。”
元易斌缓缓起身:“微臣并未犯事,自然是行的端,做得正!”果然是清官呢,婉凝听闻元易斌在后宫。素来对各宫主子,都是一样的好。从来都不曾,说过什么过头的话来。
所以他在后宫行医,一直都是风平浪静。看得出来,他是一个很会说话的人呢,在后宫中才能如鱼得水。“梁王妃果然,是杀害阿月的凶手?”婉凝也不绕弯子,径直问道。
“如果燕姑娘来找微臣看病,微臣此时怕是无能为力,”元易斌并未回答她的话,而是圆滑的回答,“如果燕姑娘来问这件事,微臣什么都不会说的。因为皇上,才是主审,我相信皇上会秉公办理的。”
好一个圆滑的元易斌,说的话滴水不漏。婉凝不禁微微笑着:“大人误会了,我也是奉命,来查探一番真相的。”“真相哪能轮得到你做主!”说话之间,只见江苓嫣高傲的走了进来。
婉凝和纤云,立刻垂下头来行礼。江苓嫣走到婉凝跟前,冷哼道:“你一个小小侍女,还没有资格来问话!”接着,她便走到元易斌跟前,冷笑着说道:“元大人倒还真坐得住!”
“微臣见过昭仪娘娘,”元易斌拱手行礼,言辞间透露着淡然无尘。江苓嫣缓缓坐在一旁,慢慢的品着茶水,悠然的问道:“本宫记得,元大人曾经说过,各人有各人的命运,是么?”
元易斌点头,轻轻说道:“微臣是这样说过,娘娘记性真好。”“大人被关在这里,大约也就是,大人的命了吧?”江苓嫣的话语间,多少夹杂着嘲讽的意思。可是元易斌却似乎,并不在乎这句话。
江苓嫣见此,遂不觉缓缓开口道:“这么说来,梁王府怕是,也难逃厄运吧。”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看了一眼元易斌。又道:“皇上不知要怎么惩处梁王,难道元大人,就不担心令妹么?”
“正如娘娘所言,”元易斌淡然道,“各人命运不同,所以担忧也是徒劳。”“好一张利嘴!”江苓嫣不觉轻轻拍手,低声道,“元大人,本宫最近身子不适,烦请大人前往长春宫去请脉,如何?”
其实元易斌早就意料到,江苓嫣会要自己出去。可是此番帮了江苓嫣,那么就是明白告诉皇后,阿月便是他下的毒手。元易斌知道,江苓嫣一定会利用这一点,来对付皇后娘娘的。
“微臣乃戴罪之身,”元易斌缓缓笑着,“实在不能为娘娘诊脉,恕臣失职!”“那元大人,就在这里好好待着吧!”江苓嫣立刻变了脸色,愤恨的拂袖而去。元易斌却悠然自得,似乎整件事与他无关。
一旁的婉凝见了,不禁拍手笑着道:“大人果然说得妙!奴婢真是佩服,佩服!”“下官这就要休息了,”元易斌并不理会她的话,而是打了个哈欠。是要告诉婉凝,让她离开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