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之大,四海之内。九州分土,各为子民。九州之内,除了东麓称帝之外,余下的小国只被称作“国君”。他们自给自足,过着属于自己的幸福生活。只是有时,难免为了国土而不断纷争。
权衡利益之间,对于东麓而言。唯有联合东边的陈国,那么东出才可有希望。当初复国时求助于陈国。而后又割让出几座城池,联姻许是最好的主意,于是萧易寒被当作使者,前往陈国。
即为东麓使者,便应该手持符节和国书。然后带着礼品,前去看望陈国公主。这自然也是婉凝出的主意,要萧易寒查探陈国究竟是何目的。陈国公主,究竟怎个模样。
若是堂而皇之的前往查探,必会引起陈国的怀疑。倒不如告诉君颢,给予萧易寒一个“使者”的身份。然后一路慢慢东去,当作游山玩水。然后用以飞鸽传书,传递消息最好。
当然,要萧易寒做使者是假,前去查探陈国是真。为了掩人耳目,萧易寒便没有拿符节,国书也收在了包袱里。只当是自己一个游学士子,路过陈国罢了。这个主意,也是婉凝所想。
一路骑马而来,迎着朝霞的黎明。萧易寒感觉甚是惬意,他下得马来。看着马儿畅快的饮水,自己则坐在岸边休息。看着清晨的美丽景色,不觉感慨油然而生:倘或婉凝在身边会更好的。
水塘边上,生者大片大片的芦苇。只是现在是冬季,已经变成了枯萎的黄色。兀立在水池边,偶尔有几只水鸟扑楞着翅膀,飞向了远方。萧易寒不觉打了个寒颤,初冬的早晨还真是冷。
当初离开东麓的时候,婉凝给了他一个月的时间。现在已经过去了五天,却连陈国的边界都没有走到。这让萧易寒有些诧异,他明明是按照地图上走的呀。算了,往东走就是了。
他站起身子,收了地图继续前行。一路好山好水,让他的心胸为之开阔。自他十十岁开始,就常年在边关驻守。那里的茫茫大漠分外豪爽,而后回到京都却又如此狭窄。
如今,再次回归大自然,萧易寒不觉深深舒了口气。原来离开深宫,竟是如此自然。若不是为了婉凝,他怎会留在宫里做什么侍卫。小小深宫,倒不如自然广阔一些。
不知过了多久,他看到了两边大片被收割的土地。细细看去,还残留着收割过后的麦茬子呢。几点炊烟袅袅上升,想来不远处,就是一处村庄了吧。走了这许久,应该找个地方喝杯茶才好。
“留客饮茶庄”五个大字,随着飘摇的条幅来回摇摆。留客饮,倒是一个好名字。留下客人饮茶,可见主人应该是一个颇具诗意的人呢。萧易寒栓了马匹,径自上了楼梯。
茶楼布局清雅,到处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茶花香味儿。萧易寒目光所及之处,便是几盆盛开的正茂的山茶花了。白的似雪,硕大如波浪。粉的似霞,层层叠叠犹如云朵儿。
在这寒冷的冬日,偏僻的山村,能够看到几株茶花。还真是一件妙事儿,萧易寒一面细细品味,一面寻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嗅着茶花味道,欣赏着窗外的山村人家,不失为一件美事。
慢火慢焙,茶香悠远。珠帘后,山间水流宛如山泉瀑布,咚咚作响。一时仿佛缓缓小溪,哗啦哗啦。一时又好像珠碎玉盘,清脆欲滴。起初萧易寒以为,是哪里的水流之声。
寻了半天,方才晓得声音从后廊传来。却不知那位佳人,竟是弹得如此美妙琴音。他慢慢放下茶盏,轻轻笑着赞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琴声悦耳,悠扬动听。
映衬着悠悠茶韵,夹杂美妙乐曲。和着晨风袅袅,鸟雀鸣叫。此情此景,此刻此时,让人不禁陶醉其中,无法自拔。萧易寒的思绪,不觉飞回到了那个栀子花开的午后。
似乎,他的眼前站着的就是婉凝。盈盈笑意,眼眸如水。东麓的栀子带有些许泛黄的回忆。陈国的山茶花,却是那份超然物外的诗意。这是萧易寒第一次,找到了人间仙境的感觉。
只是不知珠帘后的佳人,会是怎样的曼妙女子。又怎会屈居乡村之间,让萧易寒感到惋惜。是不是也同婉凝一样,有着难以诉说的苦衷。或者,有着不为外人道的秘密。
“敢问老板,此地离阳城还有多远?”阳城,就是陈国的都城。虽然是一个很小的城市,听说却也是车水马龙。只是萧易寒的问话一落,便隐约感觉得到,珠帘后的琴音有些散乱。
不再似先前的欢快美妙,倒是曲子乱了步调。而且又像是多了一层悲哀的神色,似乎与“阳城”有着某种联系。萧易寒正自疑惑,便听得老板爽快的回道:“再有半天的路程就到了!”
半天的路程,应该是很近了的。倘或现在出发,下午便到了。萧易寒谢过茶庄老板,便打算收拾了行李继续前行。离开的时候,他不觉回过了身子,看了一眼珠帘后。
琴声越发悲切,像是在诉说一个伤感的故事。他的心里也随着有些难受,不禁回想起了与婉凝的点点滴滴。许是看穿了萧易寒的好奇和疑惑,老板便低声叹息:“小女自幼失聪,仅有一成的听力……”
因为喜好琴弦,这才练得一手好琴。萧易寒从老板口中得知,女儿自十岁后的一次高烧,再也无法开口说话。于是每天,靠着仅有的听觉弹琴自娱。闻之凄然,更别提身为她的父亲了。
莫若说自己的身世悲惨,没有得到婉凝的婚姻。眼前的这个女子,更是让萧易寒为之伤心。叹息之余,除了宽慰几句的言辞外。再无更多的帮助,他还有自己的任务。
骑上马儿准备离开的那一瞬间,萧易寒可以听得到响彻山谷的琴音。点滴成恨,丝缕成缘。他再次无奈的摇了摇头,抽动着马鞭往阳城的方向而去。马蹄声渐远,脑海中还留着圈圈琴音。
再回到京都的时候,萧易寒还会想起那个身世可怜的女子。还有那些山茶花,盛开的宛如空谷幽兰。可是当他货值那个女子的身份后,大感意外。原来他的偶遇,竟然加深了与婉凝间的误会。
时光辗转,很快小半个月已经过去。本来小雪时节的时候,是江苓嫣的生辰。往年都会与冬至时节,一起过的。只是而今府库凋零,而且君颢的心思,都在朝政之上。
这天天气阴沉,婉凝撩拨着火炉里的炭火。但听得炉火发出“哔啵哔啵”的响声,很快点燃了炉内的小银炭。婉凝这才笼上雕花盖子,不至于让炭火的热气散去。
看着小银炭,婉凝忽而想起了四年前。自己向宫苑府库索要小银炭的时候,府库竟然不肯给。还是她做主,将小银炭要到了手的。现在若不是府库存下的,只怕是冬天要受冻了。
看着君颢伏案批阅折子的神情,婉凝不觉悄然退至一边。有多久,没有这么安静了。自从婉凝做了御前侍女的那一刻,每逢她值班的时候。都会默然而立,连个哈欠都不曾打过。
守着正阳殿,守在桌案旁,守着楚君颢。已经成为了婉凝的一种习惯,尤其是纤云不在的日子。她更是每天寸步不离,与王连瑛一起守着。现在朝廷施行“休养生息”,一切都在沉睡当中。
“选秀就快了,”君颢头也不抬的说道,“朕想着趁着现在,把那几处残破的宫苑,重新修建一下。一则是为选秀,二则为嫣儿的生辰庆贺……”原来在楚君颢的心里,到底是念着那个苓昭仪的。
不知为什么,婉凝听着这些话格外陌生。若是以前,她定然会兴高采烈的草拟诏书。只是如今,她的心口有些疼。她不想那些秀女入宫,也不想为江苓嫣庆贺什么生辰。
在婉凝的心里,她只要守在君颢身边。哪怕做一辈子侍女都好,只要君颢不要赶她走。按照往年惯例,选秀在岁末年初。需要三轮拣选,会在第二年的秋季定下名额。
婉凝的思绪,忽然飞回到了四年前的那次选秀。还是丹桂飘香的八月,自己作为侍女,跟随着表姐薛梓若入宫,开始了她的第二次人生。她从未想到,自己会走到如今这步田地。
“在想什么呢?”君颢看着婉凝迟迟不肯动笔,不觉轻声问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还是有什么心事儿?”他一面问话,一面伸出手来,轻轻抚着婉凝的额角,看看她是不是发烧了。
哪知道这个时候,婉凝忽然跪了下来。抓着君颢的手,满眼含泪道:“凝儿从未求过皇上,这次,这次只求皇上,不要赶凝儿走才是……凝儿,舍不下皇上,真的舍不下……”
回想四年前的第一次出走,是君颢把自己追了归来。那个时候,君颢柔情款款。此时的君颢,却是感觉那么遥远。婉凝想着可以控制自己的情绪,可最终还是没能忍住。
四年了,跟随在君颢身边整整四年。笑过,哭过,痛过。她虽是侍女,却是与君颢累积了最深厚的情感。她拒绝做妃子,不过是因为太过在乎君颢。她伏在君颢的怀里,第一次哭得这么伤心。
“你想的多了,”君颢不曾料到,婉凝会有如此表情。以前的婉凝,从未掉过眼泪的。他轻轻抚着婉凝的后背,脑海里却在筹划着。有关后宫的选秀,有关如何处置旧日宫人的事情。
半空中飘来几片乌云,看样子像是要下雪了。廊子上的残存的几片树叶,还在与寒风做着斗争。正阳殿内安静极了,只有炭火的响动声。君颢坐在一旁,看着婉凝在草拟诏书。
旧日宫人,都是经历过那次宫廷政变的人。能够得以存活下来,可以说是幸运至极。比如说王启波,联络陈国帮助复国。朝廷给了他兵部尚书的位置,是为正三品大臣。
比如说柳子煜为平远大将军,可惜了他不去珍惜,追随端木蓉往草原去了。比如说原先的守城侍卫林一凡,封了他为侯爷。可惜他宁可守着那座奉天寺,守着尺素也不肯做官。
比如说萧易寒,楚君颢让他做了守城侍卫。表面上看着是赏赐,其实是禁于宫内。可以随时掌握他的行踪,不让他与婉凝接触。对于每个人,楚君颢都会有着自己的安排。
只是眼前的婉凝,已经做到了最高御前侍女的位置。金银珠宝什么的,大约她也不会要的。回想当初利用婉凝一事,权利相争将她牵扯进来的时候。君颢竟然觉着有些亏欠。
为婉凝心动过,为婉凝吃醋过。也曾为了思念的孤苦,夜里辗转睡不着觉。要封她为妃的时候,她断然拒绝。直到后来萧易寒的到来,让君颢真正看清楚,婉凝的心在哪里。
那一刻,面对萧易寒的求婚。君颢终是应允下旨,却不料婉凝不肯接受。那一刻,他的心是欢喜的。尤其是当婉凝要求,萧易寒去往陈国做使者的时候。君颢忽然明白了一件事儿。
如果婉凝不在乎自己,怎会让萧易寒去陈国,打探什么公主的消息。于是君颢的心儿,立刻变得激动不已。昨夜婉凝哭着要留下,君颢的心儿是满足的,是快乐的。
那就这样吧,留下婉凝在身边。每天能够看到婉凝的笑,是一件幸福的事情。他甚至想着,让萧易寒留在陈国,永远不要再回来。或者是,把那个陈国公主下嫁给萧易寒。
这个想法在脑海里微微闪过,却让君颢有了几点主意。不过很快,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如果萧易寒娶了陈国公主,婉凝必然会伤心难过。那时留着的婉凝,不过是强颜欢笑。
“你会忘了萧易寒,”君颢忽然,紧紧地抓着婉凝的手,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她,仿佛看穿了婉凝的心,“你也不会离开朕的,凝儿,你告诉朕,是不是,是不是——”
其实婉凝的心到底如何,君颢还真是捉摸不透。但见婉凝缓缓放下手里的毛笔,轻轻抚着君颢的手,笑着道:“凝儿之前说过,不会离开皇上的。上次赐婚,不是都拒绝了么?”
直到后来,君颢才知道婉凝留在宫里。是为了报仇,报她的毁容之仇。弥留之际的君颢,感到万分气恼。他满怀期待的问道:“留在宫里,究竟所为何事?目的何在?”
是,是为了对付伤害自己的江苓嫣。可是也的确,放心不下君颢的呀。婉凝不明白,君颢为何这么猜忌自己。反倒是君颢,为何会找一个秀女,来代替自己。婉凝欲哭无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