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悠悠,飘荡在空中。昭示着秋高气爽的气节,暮秋时节的氛围。让人顿生清爽之感,徐徐送送来的秋风。夹杂着微微的栀子花香,枯萎时的栀子花,还残留着一份独特的芬芳。
京都郊外的金光寺,是宫苑内祭拜天地时的皇家寺庙。只是后来发生了宫廷政变,一年多的时间里。金光寺颇有衰败之状,好在后来的寺庙主持惠明。带领众位尼姑,开始了整顿寺庙。
毕竟楚氏皇族重新执掌朝政,那么就意味着金光寺有了用武之地。何况惠明才接到宫里传来的消息,说是等到十二月底的时候。皇帝就会亲临金光寺,并且举行祭拜天地的活动。
也是,如今才刚刚坐稳皇位。西戎哪里尚不稳定,陈国又开始蠢蠢欲动。此时祭天断然是不妥当的,正好趁着秋冬之际,将这股势力消灭。然后到了年下,在行祭天之礼,也不迟。
于是宫里就派了婉凝前去,同惠明一起商议祭天之事。纤云听闻此事,也要跟着过来。其实是要看望尺素的,婉凝欣然同意了。两人坐着马车,用了半天的时间就到了。
展眼望去,石阶上的绿苔痕。正是连日来秋雨频下的痕迹,远处的老林虽说是到了深秋。可也是泛着黄色的叶子,远远望去,像是一片金黄色的余晖。夹杂着苍松翠柏,甚是好看。
心里念着尺素,纤云的步子也不觉加快了许多。婉凝唯恐纤云的身子受凉,一直跟在后面不曾离开。直到望见一个粗布麻衣的小尼姑,正在弯着腰身打扫落叶的时候,纤云的心儿一颤。
还是昔日的尺素么?看着眼前这个人。已经褪去了华丽的衣装,帽子下面是剃了头发的头皮。给人一种陌生的感觉,纤云不觉颤声问道:“素儿,你,你还认得姐姐么?”
“姐姐”这两个字眼,如今从纤云口中说出。不觉让尺素的思绪,起了一阵波纹。好久,都不曾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了。自从林一凡消失以后,尺素每天静心念佛,再无他念。
只是现在,抬眸望着这个曾经。狠心将自己“抛弃”的姐姐,尺素如何也恨不起来。是呀,当初恨着纤云离开自己。后来才知,原来一切都是王连瑛所为。这就是她们,作为细作的代价吧。
也是难怪,为何在宫里的时候。见到纤云会如此熟悉,血肉相连的姐妹。怎么会没有感觉呢?要怪就只能怪王连瑛好了,怪那命运的悲催。此时的尺素,思绪有些凌乱。
“你怎么了?若是不认得纤云,也该认识我呀?”婉凝在一旁,替纤云说起了话,“尺素,你可知道云儿一直都在想着你……跟我们回宫去吧,究竟有什么事儿,值得你要落发为尼?”
也许婉凝说得对,自己本就是一个侍女。无所谓什么完璧之身,随便找个人嫁了就好。可是她并不想着,给林一凡痛苦。记得惠明主持曾说过,若要放下,就必须潜心修佛赎罪的好。
或者说,即便是她回到宫里,又能如何?是继续做着侍女,还是继续替东麓做一名细作?她已经厌倦了那样的生活,于是尺素默默合掌念佛,随后沉声道:“贫尼绝尘,施主认错了人——”
仰望天空,可以看得到破碎的阳光。透过玫瑰色的云块儿,一点一点的穿透而来。映照在尘世间,渲染上了一层好看的颜色。绝尘,绝尘——断绝红尘。纤云念着这个名字,心里分外难过。
难道这就是自己,苦苦找寻了多年的妹妹?记得小时候,母亲就要她好好照顾妹妹。只是后来被命运分开的那一刻,纤云就暗暗发誓。一定要找到妹妹,然后再也不离开她。
此后的每一年,她都会出宫去。寻遍大江南北,只为弥补对妹妹的亏欠。“还好,还好我找到了你,”纤云含泪微微笑着,“我以为,只要找到了你,我们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了……”
有些时候,并不一定要轰轰烈烈的故事。如此平淡的生活,纤云已经知足了。她可以不要自己的爱情,只是唯一舍不下的,便是这份欠缺的亲情。她等了十年,整整十年。
几乎每一天,都在思念中煎熬。谁会知道,尺素竟然出家为尼。对她这个姐姐,丝毫没有一点感念之情。当初在宫里,共同对付端木家族的时候。是何等的默契,何等的配合。
然而世事弄人,总要一份不完美的结局。“我已经失去了康哥,你就不能,给我一次机会?”纤云从未求过什么人,面对妹妹的选择,她真的是有点无能为力。
一杯暖茶,温暖着纤云的心扉。她慢慢的坐下来,拉着尺素的手。一点一点的诉说,她们小时候的故事。婉凝见了,遂悄悄地退出了门外。其实在婉凝看来,是在羡慕尺素。
不管如何,尺素都还有一个疼她的姐姐。可是自己呢?虽然有一个异母姐姐,可是却对自己百般毒害。她的双眸,她的脸颊,都是江苓嫣所害的。而今想起来,还是感觉到后怕。
哪怕是在逃亡的路上,江苓嫣也不肯放弃。现在虽然回到京都,婉凝却也依然睡不踏实。她其实是在担心,倘或有那一天,江苓嫣会忽然出现。后来她才明白,这份担心的确是真的。
从金光寺回宫的时候,江苓嫣就已经乘着快马来到寿阳了。而且还到过金光寺,与婉凝不过是一天的时间相遇而已。至于江苓嫣如何从玉池回来,这却是后话了。
似乎,从金光寺探视尺素开始。有一段新的旅程,在等着婉凝。不过这段旅程中,却是没有硝烟的战场。她正在想着出神的时候,却听到里面有呜呜的哭声。大约是,姐妹的思念之情吧。
不知过了多久,纤云才从屋子里走出来。婉凝看得出来,她的眼角还残存着泪痕。只是已经再没有了太多悲伤,反倒是更多的平心静气。尺素不会回来了,她在为东麓祈福。
好吧,算是一种理由。主仆二人辞别了主持,这才慢慢走出寺庙。路上,纤云这才悄声告诉婉凝:“昨儿个江苓嫣来过这里,尺素让姑娘小心……”如此听起来,适才婉凝所担心并不是多余的。
从去年秋季进宫开始,她就与江苓嫣有些扯不断的关系。是在害怕么,怎么会呢。纤云见了,不觉轻轻抚着婉凝的手,意思是要婉凝坚强。历经了这么多事情,总该是有一点勇气的。
几分寂寥,几分凉意。穿过悠长的走廊上,拂动着秋日的气息。尚且还记得,仔细算来,这已经是婉凝入宫的第三个年头了。初入宫廷,如履薄冰。逃亡玉池,患难与共。
而今再入宫廷,她已经变得老城许多。是生活的无奈,亦或是人心的善变。婉凝没有追究什么,她只是明白自己目前的处境。要等着萧易寒会来,然后做他的新娘。
这份期许起初是因为误会,后来冰释前嫌。本以为会想要离开宫廷,可是在后来,面对萧易寒的归来时,她竟然如此心如止水。或许此时对于萧易寒,更多的则是亏欠。
看到君颢孤寂落寞的身影时。婉凝才明白,自己的心到底在哪里。那些是是非非,依然随风飘零。站在正阳殿内,婉凝只是希望,可以一直照顾君颢。就算是下午的时候,那份陈国送来的婚书。
不管如何,这已经成为了事实。为了东麓的百姓,为了社稷苍生。君颢还是接受了这份国书,并且还派人看了日子。就定在明年的初春时分,然后又送去了许多的礼品珠宝。
这样看来,这样算是定下了婚事吧。至少,在百姓眼中是这样看的。陈国果然是守信用的,看到东麓送去的珠宝。便立刻大开粮仓,周济东麓的百姓。看来,这个联姻的法子果然不错。
婉凝站在一旁,看着君颢微微舒展的眉头。心里的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世人常说,君如舟,民如水。水可载舟亦可覆舟,这番话还是有道理的。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便渐渐安抚了灾民的心。
虽然现在时过深秋,可倒是有些阳光的。淡淡的光圈儿,均匀的铺洒在空中。像是一段干净的锦缎,透亮温馨。照旧是一碗温热的米酒,放在桌案的右边。似乎一切,都在重复着昨天的故事。
不知为什么,婉凝竟是不觉想起了三年前的伊芙公主。那个时候,胡族为了挑起东麓内战。将所谓的伊芙公主送进宫,与楚君琰相互勾结。还险些害了君颢的命,自己却用一双眼睛换了回来。
现在想起来,颇觉有些后怕。这个陈国公主,会不会是与伊芙公主一样?婉凝有些后悔起来,不该提出联姻策略。她微微皱起的眉头,被细心的君颢看在了眼里。
那个时候的君颢,应该是暗暗欢喜的。他知道婉凝的心里是在乎自己的,不然怎会为了所谓的联姻。而日夜忧愁?听王连瑛说过,这几天婉凝都没有好好休息了。
“皇上喝米酒呀,”婉凝有些察觉,不觉微微脸红,岔开话题道,“如今这天儿逐渐凉了,米酒凉了就不好喝了……”已经有许久,都没有喝到婉凝熬的米酒了。
淡雅芳香,淳厚悠长。加上栀子花的味道,萦绕在唇齿之间。回味无穷,有的时候君颢常常在想着。如果能够一辈子,都能够喝上婉凝熬的米酒就好了。那会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儿呀!
“要不要奴婢,去调查一下这个公主?”婉凝其实心里,颇有担忧。却被君颢看成是吃醋,他心里甚是满足:“待朕平定天下,会许你天涯海角……”其实只要君颢安好,婉凝便心安了。
秋天的夜晚,是寒凉的。尤其是北国的秋,隔着一道水廊。屋子里到处是湿漉漉的气息,婉凝早已命人添了火炉。唯恐君颢冻着,这个时候的君颢总是夜里咳嗽,总让婉凝睡不安稳。
虽然她已经去元府,找了元易斌很多次。可是府上的人都说,元易斌已经带着元汐月的棺木,回了南边的老家。已经没有了好的御医,让婉凝甚是担忧。加上一个纤云,身子也是时好时坏。
记得上午的时候,婉凝清点后宫才发现。宫人几乎少了一半,剩下的宫人也都不够用的。正阳殿里除了自己这个御前侍女,还有一个王连瑛太监总管。在没有其他人了。
其他殿阁的宫人,因为后宫没有妃嫔主子。大都变得懒懒散散,以至于几片园子的里的花木,都长疯了。走到廖汀阁的时候,那道低矮的宫墙上,爬满了野生的藤萝。
只是到了秋季,也没有人修剪。藤萝顿时枯萎起来,婉凝记得这里。三年前才进宫的时候,就是从这里走入御花园。第一次看到的君颢,她清晰的记得,那时的君颢神色有些忧愁。
薛梓若,楚君琰,柳皇后,彦丽儿。这些曾经生活在这里的背影,逐渐的消失在脑海之中。隔着一道透明的记忆,婉凝可以看得到微笑的薛梓若,正在笑着向自己走来。
是不是很多年以后,自己也会如同他们一样。成为后人谈笑的话题?她痛苦的闭上眼睛,却听到君颢的声音响起:“西戎那边来了消息,说是已经被灭了国。正在往回赶呢……”
西戎,被灭了国?婉凝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这番话,在君颢的口中说出来的时候,分外轻松?拥有百年基业的西戎,草原上的游牧民族。就这样,被灭了国?
他们的百姓呢,他们的家园呢。以后还怎么安身立命,难道就像是京都逃亡的灾民一样,饥不择食,衣不蔽体么?不管怎么说,战争的最后都是百姓在受苦受难。
何况端木家族已经没有了,西戎还怎么保得住。那个端木康不是在寿阳,理应前去救援的,除非是他已经遭遇了不测,或者是被抓住了。种种念头在婉凝的脑海中,一一闪现。
她在想着,如何告诉纤云这些。“那,端木康呢?”婉凝想了想,还是替纤云问了一句,至少要知道他的下落。可是君颢却是收回了笑容,变了语气:“你是不是,想问萧易寒的消息?”
误会,又是误会。这次婉凝真的只是想知道,端木康去了哪里。这几天纤云胃口不好,也是在担心自己的夫君。君颢却总是拿萧易寒说事儿,让婉凝很是不好受。
不过君颢这么说,既然打了胜仗,那么萧易寒也是要回来的。算来也不过是十几天的时间而已,婉凝以为自己会很开心的。只是有的时候,太长的期许就会变质。
“端木康失踪了好久,”君颢半天,才缓缓开口,“寿阳那次山洪,许多人都被洪水冲散了。不过朕也派了好多人去找……”失踪?难怪,难怪这么久都没有消息。
一时之间,婉凝不知该如何对纤云说起。这样的结局,大约并不是纤云想要的。她望着君颢的双眸,透着一丝期许的眼神:“如果可以,放过端木康,放过纤云,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