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国的秋雨格外绵长,尤其是自从复国后开始。越发的频繁起来,不仅导致了山洪暴发,还冲毁了许多庄稼。本来修好的道路,可以从陈国运来粮草。可是陈国却是见死不救,在一旁坐视不理。
他们的理由很是简单,就是当初东麓尚未遵循诺言。没有将蕉城交出去,故此才会封闭粮仓。不肯接济东麓的百姓,就是王启波亲自带了兵前去。也并未有任何收获,这让楚君颢颇为恼火。
此刻的正阳殿,被阴雨氤氲着一份悲凉、紧张的气氛。君颢不住的来回踱着方步,眉头拧成了一个大疙瘩。婉凝站在一边,只是默默的垂手侍立,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儿。
但凡有一点办法也好,可是面对不断呈报上来的灾情。让君颢忧心忡忡,尤其是寿阳那边更是严重,有大批灾民开始往京都方向而来。如果涌入京都的话,那么势必会造成民乱。
可若是关闭城门,那么会引来更大的民怨。昨天的时候,君颢已经下了圣旨。要京都各处官道大开方便之门,接济流亡而来的灾民。又派了许多御医,在各地发放御寒汤药。
只是这却不是根本的法子,唯有尽快从陈国调来粮草才可。左右思虑之际,君颢忙要婉凝研磨侍候。他要立刻写书一封,交给陈国的使者。割让蕉城事小,百姓生死事大呀。
但见君颢随手几笔,便挥就出来一封书信。还要婉凝拿来地图,指着蕉城那块儿城池,对陈国使者道:“先生回国后,即刻向国国君禀明实情。还望贵国早日施以援手,我楚君颢感激不尽!”
那陈国使者听闻,立刻拱手应声:“皇上言出必行,臣定当照办!”看着使者拿了地图离开,婉凝不觉自语道:“但愿陈国快些开粮仓,救我东麓……”她心里念着的,还有一个萧易寒。
寿阳哪里,是一点消息都没有了。萧易寒和端木康都被困在哪里,这不觉让婉凝越发担忧起来。看着婉凝双手合十,念着“阿弥陀佛”的样子时。君颢不觉冷笑一声:“这会子求神拜佛,不如自我救助!”
到了下午的时候,君颢便换了衣装。举着一柄小伞,和王连瑛一同出了宫去。他们前脚才走,婉凝也便随后跟了出去。谁知刚刚走到城中,婉凝便被眼前一幕惊呆了。
连日以来的暴雨,早就冲毁了道路和房屋。许多百姓无家可归,纷纷聚在一起。躲在官府设置的茅屋内,他们手里捧着一只只空碗。排队去领取御寒的姜汤,看起来甚是可怜。
眼前之景,让婉凝的思绪。恍惚飞回到了两年前,自己还在表叔家的时候。表叔羞辱自己,自己连一顿饭都吃不上。同样是九月的秋季,同样是秋雨连绵。仿佛此刻,她也是灾民的一份子。
“大婶儿,拿好,”是君颢的声音,婉凝顺着声音望去。却见君颢正在拿着一只大勺子,为百姓盛着姜汤。再没有帝王的傲气,只是一个古道热肠的男子。眼眸中,透露着丝丝关怀。
婉凝这才明白,原来君颢说的“自我救助”就是这个。她也走过去,帮着百姓分发雨伞。还在旁边安慰着他们,看着百姓逐渐红润的脸颊。婉凝觉着,帮助他人也是一种快乐。
不知过了多久,雨才渐渐的小了一些。许多百姓都互相依偎着,合衣睡着了。此时暮色渐渐降临,人群中偶尔传来一声咳嗽。转而又沉默下去,婉凝看到许多人都是紧紧抱着双臂。
怎么会不冷呢,已经十月的天气了。这若是在玉池的天气,必然是大雪纷飞了。可是现在吃饭都是个问题,又如何找御寒的地方?起码也要有一件像样的棉袄呀!
“就算陈国调来粮草,也解决不了寒冷的问题,”婉凝对君颢说道,“我想着同后宫诸人,一起制作冬衣。暂时给他们抵御寒气,等过了这一阵子再说……”这还算是一个不错的主意。
只是婉凝的身子也不好,眼睛也有些模糊。君颢颇为担忧,婉凝却是笑着道:“皇上都不顾自己的尊贵身份,与百姓一起。凝儿如何害怕?”她说着,便转身回了皇宫。
因为才刚刚复国,宫里的宫人并不算多。不过好在还都是旧日的宫人,大家都还乐意效劳。婉凝还让王连瑛从百姓中,招来了一些手工不错的绣娘。围坐在一起,夜以继日的制作冬衣。
才不过短短一个月的功夫,就已经有一批冬衣赶制了出来。加上附近商贩的帮助,足够几十个人的衣服了。看着百姓们感激的笑着,婉凝感到很是满足。虽然累一些,确实很快乐。
十月中旬的时候,陈国的粮食源源不断的送来了。婉凝忙同君颢一起,支起大锅。为百姓们熬粥,御医也都纷纷加入其中。王连瑛负责在一旁维持秩序,一切有条不紊的进行。
幸而这几天天气晴朗,就只是有些干冷。晚间更是如此,灯烛昏暗。婉凝服侍完君颢写字,便回到自己的屋子里。继续缝制冬衣,根本不顾已经发胀的脑袋。眼睛都有些发酸。
“凝儿还是早些休息要紧,”君颢看到屋子亮着灯,便赶了过来。看到婉凝正在低着头,一针一线的缝制着一件披风。看着看着,君颢忽然想起了一年前。婉凝为萧易寒做的那件披风。
关于那件事,虽然过了很久。可是君颢总是不自觉的想起来,有的时候他倒真希望。萧易寒可以死在寿阳,那样婉凝就不会想着他了。而今这件披风,是不是又是为萧易寒所做?
“奴婢看着皇上这几天站在风口下,总是穿着一件单衣,”婉凝自语道,“以前就说着,要做一件披风的。一直没有机会,现在这一件不知合不合身……不如穿上去试一试……”
是做给自己的披风?君颢方才醒悟过来。他一把将披风披在身上,满意而又知足的点头。转而拉着婉凝的手,嘻嘻笑着:“是朕多心了,凝儿做的衣服,朕穿着甚好,甚好!”
看到君颢的笑意,婉凝的心里也踏实了许多。她伸出手来,轻轻抚着君颢的眉头。柔声道:“凝儿只希望,皇上的眉头不再紧促。”可是真心话,这几天的君颢就从未笑过。
能够听到婉凝这般说话,君颢的心里暖暖的。他一把将婉凝揽在怀里,低声耳语。让婉凝听了不觉脸红心跳,她为微闭着双眼。享受着甜美的味道,原来秋雨夜是这么温暖。
雨声细细密密,敲打着木格窗子。坐在屋子里,可以听得见落叶簌簌坠落的声音。转而飘零在湖面上,然后静静的沉入湖底。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纤云害怕雨夜的到来。
就是往后每年的秋雨时节,纤云总会守着那一盏孤灯。然后望着漆黑如墨的窗外,回想着与端木康的点点滴滴。心里就会宛如刀割,其实她是在担心,担心端木康的安危。
毕竟是在秋雨夜,端木康身在寿阳杳无下落。此时寒气越重,纤云的心儿越发纠结。她起身下床,想要倒口水来喝。却是觉着头晕目眩,眼前一片模糊,紧接着就不省人事了。
秋风萧瑟,混合着秋雨的纠葛,氤氲着潮湿的秋季。似乎到处都可以,触手可及的霉气。那些青苔在梦中生长,逐渐生根发芽。开出绿色的花朵,然后编织着端木康的一双眼眸。
湿漉漉的道路上,是一个熟悉而又遥远的背影。他离自己很近,伸出手来。却是无法触及,纤云拼命喊着端木康的名字。那个背影反而越走越远,直到自己看不见了为止。
周围升腾起一片雾气,笼罩着纤云的回忆。“康哥——”她惊恐而又担忧的喊出了声儿,睁开眼睛的时候。却是看到了一旁为自己沏茶的婉凝,纤云一时泪眼模糊。
还是婉凝不计较自己当初的离开,不计较自己和端木康的背叛。她正要起身时,却是被婉凝按住了身子:“慢一点儿,当心起猛了头昏……”她说着,便扶着纤云靠在软榻上。
面对婉凝如此细心的照顾,纤云感激涕零:“姑娘不是还要在正阳殿么,这么晚了,也是时候休息了。”“不妨事儿,”婉凝一面给纤云递水,一面随口道,“何况你身子也不好呀……”
自己怎么回身子不好?纤云没有继续问下去,反倒是抓着婉凝的手,焦急地问道:“我没事儿的,就只是康哥哪里,究竟有没有消息?”连着半个月了,纤云忧愁的都吃不下饭。
看着纤云眉头拧着,婉凝不觉想起了萧易寒。她又何曾不在担忧,只是道路阻塞。根本过不来消息,担心又有什么办法。而今之计,只是尽快修整道路。然后将粮草分发百姓,赶制冬衣。
婉凝轻轻拉着纤云的手,笑着道:“相信我,雨季就快要过去了。”她手指上的细小伤痕,被纤云所触及到。那是婉凝赶制冬衣的时候,不小心被绣花针所扎伤的。
“我要跟姑娘一起做冬衣!”纤云十分心疼婉凝,毕竟御前侍女是要常常起草诏书。到时候,会被楚君颢所责罚的。可是婉凝却是笑着:“你如今都有了身孕,还是好生养着吧……”
这个消息,大约就是婉凝所说的“身子不好”。当纤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先是一愣,随后转而笑着摇头。起初假意有喜,是为骗取端木康的信任。而今,果然是有了身孕。
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纤云只觉着这几天,胃里反酸。想来就是这个缘故,这个孩子来的,还真不是时候呢。那个时候的纤云,自然不会知道。她的孩子,也会走上一条与她一样的路途。
早晨的时候,秋阳高照。泛着五彩的光圈儿,辉映着世间大地。这个时候的婉凝和君颢,已经走上街头。为百姓分发粮食,送冬衣去了。屋子里只剩下纤云一人,很是孤独。
回想着昨夜与婉凝的交谈,纤云的心里安稳了一些。她没有任何选择,只好等待着前方的消息。还有就是,安心养着这个胎儿。至少在她养胎的几个月里,楚君颢是不会动她的。
或者说,也算是保住了端木康的命。毕竟孩子不可以没有父亲,这个情分相信楚君颢会赞同的。当纤云正在左右乱想时,却听到外面的脚步声。是婉凝疾步跑来,看着神色很是喜悦。
“是不是找到了他?”纤云急不可耐的抓着婉凝的手,迫切的想要知道答案。此时此刻,她才知道自己的心一直都在那个人身上。从未远离,哪怕后来被端木康所抛弃。
可是那双期待的眼眸,让婉凝甚是羡煞。她编织了一个很好的谎言,告诉纤云端木康很好。只是要纤云安心,而婉凝的萧易寒,虽然是找着了。却还是接了那道圣旨,往西戎而去。
此后劳燕分飞,再也见不到萧易寒的身影了。她压抑住内心的伤感,转而笑着面对纤云:“放心,我会求皇上放了他。让你们一家团聚……”是啊,自己腹中还有一个小生命呢。
不管如何,纤云都要争取这个机会。欣喜之余,她还是觉察到了婉凝的丝丝不悦。不觉抚着她的手,关心的问道:“姑娘莫不是有什么心事?不然怎会如此伤心?”
没有,没有心事。婉凝硬是将埋在眼眶里的泪水,生生咽了回去。她不想要纤云为她难过,也不想破坏纤云的好心情。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告诉纤云自己只是太累了。
怎会不累呢,才刚在街道上。将那一大车粮食,一一分发的时候。是婉凝在一旁负责登记,加上她被扎破的手指。写了一上午的字,手指头都有些发酸。尤其是得知萧易寒出征的消息,她更是有些崩溃。
恍惚之间,她可以看得到萧易寒微笑的眼角。没有一句挥手告别的话语,让她与他再度分别。第一次的等待需要五年,这第二次的等待又要多久。她不知道,甚至害怕知道。
一剪秋风,拂动着婉凝伤痛的心。她微微笑着,将所有的悲痛压到心底。还算是好事吧,总归萧易寒还活着,不是么。她收起心里的委屈,笑着看向窗外的阳光,一片灿烂。
“忘了告诉你,”婉凝揉了揉发红的眼圈儿,强作笑颜,“已经找到了尺素,就在郊外的金光寺。”这几天在宫外,她托了许多人,才打探到消息的。只是为何会出现在哪里,她也不知道。
说到尺素的事情,纤云越发觉这对不起这个妹妹。当初逃命的时候,丢下了妹妹。后来辗转找到她的时候,她却对自己充满恨意。即便是两人一直都在互为念着,却仍旧是不肯相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