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暖风袭人,只是没有星星。四暮低垂的苍茫,笼罩在京都皇城。道路两旁的柳芽,在寂静的夜里悄悄钻出芽苞儿。周围万籁俱寂,唯独剩下公主府门外的两盏红灯,还在随风摇摆。
白日间热闹的气氛尚且还在,府内一对儿大红喜字,充斥着喜庆的味道。残存在半空的爆竹,浸染着一片暗香。隔空回廊,湖面上几朵儿荷叶,期许着夏季的来临,原来世间万物,也会有所期待。
多年以后,当端木蓉回到这里的时候。还会看到荷花开放,嗅着荷花的清香。缓步来到昔日的新房,这里曾是她所费心得来的婚礼。只是这份心思,却被纤云和尺素所破坏殆尽。
推开吱吱呀呀的房门,房间内一片灰尘。透过时光的隧道,端木蓉可以看到,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自己。那时正端坐床榻上,静静等待着林一凡来挑起她的喜帕,她很是激动。
怎会不激动开心呢?自己爱恋着林一凡的心,终是得到了回报。哪怕林一凡不喜欢自己,至少婚后可以培养感情的。同时也帮助了萧易寒不是么,这样一笔交易,还算是让人满意。
回想着当初照顾林一凡的时候,他在梦中呼唤着尺素的名字。让端木蓉不禁心生羡慕,后来林一凡为了尺素,竟然还断掉一根手指。即便是尺素冷言相对,他却还是痴心不改。
许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端木蓉便开始在乎他了吧。她最见不得林一凡不理会她,更是见不得林一凡念着尺素。她一直在告诫着自己,尺素是自己的好姐妹,绝对不可以对不起尺素。
只是太多事情,让人预料不到。端木蓉对林一凡产生好感,却是遭到了端木焜的反对。理由便是害怕尺素误会,不再帮助端木焜夺位。如此简单道理,端木蓉依然是被情感冲昏了头。
再加上萧易寒在旁撺掇,于是所谓的交易达成。端木蓉这才用迷药,换得林一凡的一绺头发。以此为借口,而后请求“赐婚”。这般方法尺素不会怀疑,更不会恨她的。
由此看来,尺素必然会对林一凡产生误会。这一点端木蓉也想到过,她愧对于尺素的心,一直都未曾释怀。多少次来到寺庙门口,祈求尺素的谅解。却是失望而反,她开始悔恨起来。
可是那时的端木蓉,也并未想到这些。反而因为大婚,心情甚好。她听到脚步声传来,一时紧张的开始心跳加快。很是奇怪,那时面对林一凡,也不曾紧张过呀。是了,大约是自己害羞的缘故吧。
透过一道喜帕,端木蓉可以隐隐约约的看到,有一个人影朝这里走来。她紧张的揉搓着衣角,手心里面全是汗。本以为会是紧张害羞,后来回想起来,多半是因为心存愧疚吧。
喜帕被慢慢挑开的瞬间,端木蓉本渴望见到林一凡的心情,顿时冷到极点。眼前之人竟然会是萧易寒!她睁大眼睛看了几眼,不是萧易寒,还会是谁?就连此时桌案的烛火,也是瞬息暗了下来。
“林一凡呢?”端木蓉抓着萧易寒的肩,焦急而又愤恨的问道,“怎会是你?我在问你,林一凡在哪里?你告诉我,你告诉我……”窗外月色迷蒙,云朵儿隐藏起来,不忍倾听。
窗外月色正好,映照在木格窗子上,像是牛奶一般流过角角落落。这一夜格外漫长,是悔恨亦或是伤心。究竟事情怎样,端木蓉已经是无力再追究了。她只是觉着,自己被人骗了。
记得黄昏时拜花堂的时候,林一凡还在自己身旁。怎会到了夜里,变作了萧易寒。或者说,一开始与自己拜堂的人,就是萧易寒?种种疑惑萦绕心头,让她像是被戏耍的猴子一般,被人玩弄。
她愤恨的看着萧易寒,气恼的质问:“你答应过给我一个婚礼,怎么现在新郎都没了?你告诉我,不然你休想离开这里!”对于端木蓉来说,此时她最恨萧易寒,毕竟是他起得头。
不管如何,端木蓉都要一个答案。她要嫁的人,是林一凡,不是萧易寒。她是堂堂西戎三公主,怎可如此备人耍弄。如果萧易寒说不出理由,就只好交给端木瑞平来处置了。
从小到大,从未有人如此欺负过自己。萧易寒是第一个!看着她气恼的样子,萧易寒方才回过神来。看着自己身上的喜服,顿时吃了一惊。再看看这里的婚房,更是大惊失色。
“你不要告诉我,你对这一切全不知情!”端木蓉静静地看着他,冷言说道,“萧易寒,你若说不出所以然,可就要拿性命相抵……”端木蓉不想,自己的名誉就这么毁掉。
不管怎么说,萧易寒都只是摇头。他茫然的看着端木蓉,只倒是自己受了欺骗。他本就不知实情如何,却稀里糊涂与端木蓉拜堂成亲。而今只觉头脑昏沉,眼前有些发黑。
是了,萧易寒细细一想。方才想起自己吃过一盏茶,可茶水是端木蓉亲自沏的。怎么会有问题,莫非是中间有人暗做手脚。这个可能,也不是没有。不然那就是林一凡。
别看这林一凡平素在府中不言不语,其实心里也打着一副小算盘。或者说,他的这一番做派,不过是为了这最后的关头,趁着婚礼的空当儿,然后逃出府去。为了复国完成任务。
萧易寒不知道其中因由,却是后来的端木蓉知晓了内情。沏茶的时候,用的是从宫里送来的茶具。如此精致的青花瓷器,配着淡绿色的碧螺春。着实让人神清气爽,陶醉其中。
因为玉池要林一凡联络京都人马,所以尺素就要救出林一凡。于是才送了这套茶具,茶具上由纤云动手,用浓浓的摄心草浸泡一夜。然后送去婚礼上,被萧易寒饮下的时候,林一凡就已经逃了出来。
“于是拜堂的人,就变成了我?”萧易寒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尺素会有这么一招旗子。他一直都以为,尺素误会了林一凡。所以就不会对林一凡在乎的,这才疏忽了。
换一句话来说,便是萧易寒忘记了。自己是一个忠心的奴才,林一凡和尺素也是十分的忠心。萧易寒得此内情,气得直拍桌子。脸色变的十分难看,他苦心谋算的布局,前功尽弃了。
月色慢慢西沉,遮掩住了高大的山峦。端木蓉伤心哭泣,指着萧易寒大骂:“是你害了我!让我以后,还怎么嫁人?”“我在想办法!”萧易寒大声吼道,他的头脑很乱,一时之间不知如何。
绿柳成荫,春风如沐。连接几天的春雨,将春意浸染的越发浓厚。那些饱蘸着雨水的柳芽儿,在春风化雨中纵情盛放。不出小半个月,便已经生成如月牙般的柳叶,嫩黄如初。
宫苑廊檐下,已经有几朵栀子悄然绽放。不甘于柳叶的落后,栀子的花瓣舒展开来,像是粉雕玉琢一般。挂在柳枝上的露珠,晶莹剔透。反衬着栀子的安静淡然,化作一世的迷离岁月。
正阳殿的西窗下,是尺素小小的身影。她收好送来的信笺,转而告诉蝶衣,要纤云在王府中盯梢端木康。蝶衣离去的身影慢慢消失,尺素方才将信笺丢入火炉中,看着那些字迹在炭火中挣扎。
究竟是纤云做到了,她成功挑起了端木康的欲望之心。只是端木康生性多疑,还需要纤云多加提防才是。这里蝶衣才刚走,便有小宫女推门而入。手中端着熬好的汤药,是太医院为端木瑞平所配的方子。
小小巧巧的药碗,满载着一片希望。只是对于尺素来说,不过是西戎最后的一线光明。他们中不乏名医,并不希望端木瑞平就这么死去。哪怕药方只是,迟缓一些治病的。
直到小宫女退下之后,王连瑛方才从侧室走出来。只见他将熬好的汤药,通通倒入西窗外的湖水中。然后才从衣袖里,拿出另一包草药。然后用开水冲散,变成了与方才一样的汤药。
是了,一样的味道,一样的色差。自然不会有人怀疑,即便是怀疑的话。也会将矛头直指端木焜,毕竟一直都是端木焜负责端木瑞平的病情。于是一切计划,都在尺素的掌控之中。
这付药方子,会在十二个时辰之内取人性命。只是病者会安然入睡,并无丝毫痛苦。也就是说,明天的黄昏时刻,端木瑞平便可驾鹤西去。尺素端着药碗,猛劲儿往端木瑞平口中灌去。
怎会不生恨呢,是端木瑞平毁了自己的清白。并且还斩断自己与林一凡的来往,将自己软禁于宫。虽然她是奉了玉池的命令,到端木瑞平身边做细作。只是这份代价,太过沉重。
这盘棋局,本就付出太多。连累了林一凡不说,还葬送了纤云的幸福。哪怕纤云喜欢,却也只能是利用为先。大约她们于家姐妹,生就是细作的命运。本可改变,却不改那份忠心。
心里想得越多,尺素就越发恨着。药碗中的药渣儿,也被她一股脑儿塞入端木瑞平的口中。看着榻上的他难受的表情,尺素生出一份快意。她就是要他死,不,是生不如死。
药性并不猛烈,药碗内的药没有了,尺素终是放下心来,手中的药碗随之摔碎在地。她只觉松了口气,浑身瘫软在地。
直到后来端木瑞平临死,尚且不知尺素这般狠毒。他以为要了尺素,就可以令尺素心灰意冷。就是细作也会羞于自己的清誉,转而死心塌地。只是尺素不是常人,因为她时时怀着恨。
春意渐浓,拂动着宫苑内的花花草草。细细聆听,会听到他们唱歌跳舞的声音。原来消除恨意,对于尺素来说甚是轻松。她想到了林一凡,想到了他们的曾经。终是踌躇无奈,不知如何面对。
下雨了,雨滴绵软。滴滴落在水池中,房檐上。渐起四散的水花,像是盛开的曼陀罗。点缀在四月的季节,暖和的风儿缠绕其间。几片绿藤萝,也在夜色下慢慢舒展,挑起对春的渴望。
远处高大的山峦,在月色的映衬下,越发显得黝黑兀立。偶有几声儿咕咕鸟的啼叫,也在宣告着夏季的来临。烟雨迷蒙,细细的交织着一块儿透明的锦缎。春雨如丝,春雨如情。
正阳殿的偏殿内,一片漆黑。也只有在黑夜中,尺素方才静下心来。隔着木格窗子,可以看得到那层薄薄的雨丝。轻若无物,淡若烟罗。像是尺素的心事,却是重若背包。
当初为了报所谓的仇恨,她选择依附楚君颢。成为一名细作,培训的七年中,她从未流露过任何喜怒。直到后来遇到林一凡,她才晓得自己几年下来的生活。全都是无用,让她虚耗几年时光。
难道不是么,自己连父母的样貌都没见过,名姓也不知,为何而死更是不知。却要报什么仇,想来不过是楚君颢利用自己的理由罢了。也许,自己根本就是选入宫成为细作的人。
见到纤云的时候,她的记忆慢慢清晰。原来她还有一个姐姐,那年离她而去的姐姐还在人世。真好,尺素怨恨着纤云的狠心。却又害怕亲情的离去,因此才一直不敢接受纤云。
雨声细密,坠落在地没有任何声响。却是将湖面上,打出圈圈涟漪。一层一层荡漾开来,将尺素的愁绪点滴扩散。她孤独了十七个年头,终等到了那份可贵的情感,却又无奈应对。
残花败柳的她,如何为林一凡所接受。即便时林一凡不会在乎,尺素也会在乎的。那份清誉,那份名声。尺素纠结不已,隔空传来寺院的钟声。飘飘渺渺,让尺素的心儿慢慢平复。
也许,这就是答案吧。尺素孤独的守着那份清冷,面对复国后的无上荣耀。还有林一凡的苦苦追求,终究还是选择离开。不是逃避,只是让心在远离红尘外,得到片刻的清净。
“于姑娘怎么不点灯?”是王连瑛的声音,他推开门后来点上灯烛。看着尺素微红的眼圈儿,便知尺素内心的苦楚。正如后来王连瑛所说,尺素是一个外表坚强,内心却很脆弱的姑娘。
听闻有人进来,尺素忙揉了揉眼睛。转而笑着起身沏茶,说道:“王公公说笑了,我怎么会伤心?如今大患已除,就等着楚公子进宫了……”言语之间,隐隐透露着一份悲情。
想到当初,还是王连瑛亲自携尺素入宫的,自然明白尺素的心情。叹息之余,王连瑛方才告诉尺素。原来尺素与姐妹失散后,在京都迷了路。后来被王连瑛带走,这才入了宫。
那一年的尺素,年芳十岁。王连瑛悄然编造了报仇的谎言,让尺素小小年纪便对柳皇后产生恨意。于是尺素身为细作,更加明白了其中的含义。从那一刻起,尺素变得冷漠孤傲。
她感激王连瑛,感激这座皇宫给予她的温暖。所以就是面对任何情感,尺素都会选择忠诚为先。她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即便是现在得知真相,一切皆以利用为由,她也只会宽容谅解。
“公公为何,也会在这西戎皇宫?还救了大汗的命?”“那场大火之后,本欲逃离皇宫,”王连瑛感慨,“阴差阳错救下了大汗,他念及恩情。将我留下,于是我便暗中帮助复国……”
原来王连瑛身在西戎,却不忘复国。他与端木焜结交,获知尺素在宫的消息。这才骗取端木焜和端木瑞平的信任,与尺素互为往来。有了王连瑛,尺素的胜算更是多了一成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