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沉沉,氤氲一季冬雪迷蒙。才刚晴好的天气,又开始飘落雪花。无声无息的坠落半空,宛如春日的柳絮一般。幸而没有风,雪花才会如此安静。像是诉说一段凄惘的故事,如此悲情。
夜色阑珊,无声的岁月,将旧日的时光很好的遮掩。冬雪很快覆盖了陈戈岭,于是山谷处的沟壑下,也都被皑皑白雪填满。唯有谷中的一座小房子,透过灯火的渲染,多了一层温暖在其间。
灯烛下的信笺处,是一些奇怪的符号。直到楚君颢拿出来一张白纸时,柳子煜方才看到。纸上绘着的,正是边关的兵符印信!这道兵符印信,柳子煜是见过的,绝对不会有错。
换句话说,穆辰轩临死之前寄过来的这封信。其实是要告诉君颢,不可让兵符印信落入西戎手中。由此推测,穆辰轩是见过萧易寒的,不然怎会将兵符印信,印在信笺上。
那么之前从京都传来的消息,的确是真实可信了。西戎果然要找到边关兵符,然后控制兵权才是。也难怪萧易寒会如此紧张,赶快将兵符交付穆辰轩。虽然送走了兵符,却是葬送了穆辰轩的性命。
不管怎样,兵符顺利到达玉池。也还算是一件功德,不然落入西戎之手,后果就很难设想了。只是君颢一直不明白,当初京都大乱。边关军队也伤亡大半,还会找到那些幸存的士兵么?
看着君颢愁眉紧锁的样子,柳子煜不觉回忆道:“当初逃离皇宫的时候,御林军和边关军的确伤亡惨重。现场很是混乱,大家都纷纷逃命去了……”而今过去半年,希望很是渺茫。
实话说,半年来的时间里。柳子煜东躲西藏,一路往西而来。本欲前往玉池找寻君颢的,却又偶然得知父亲去世的消息。意志消沉之下,柳子煜便误打误撞来到陈戈岭,昏倒过去。
幸而得到巧巧的救助,不然怕是要冻死山谷了。眼下见到君颢,还有兵符印信,柳子煜似乎重新见到了希望。在柳子煜的心里,他要为父亲和姐姐报仇,此时便是很好的机会。
只是复国这条路子,怎可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虽然兵符印信到手了,可以确保东麓的安全。但是那些幸存的士兵,又怎么寻找。“王启波,”君颢回身,看着沉默不语的王启波,渴望着一丝新的消息。
当时雪花纷飞,君颢跟着巧巧来到陈戈岭的时候。王启波就已经出门去了,据颜舜祁说起,可能是召集兵马去了。本来可以拉拢王启波,可是谁知道王启波会和柳子煜有私仇呢。
“这里是宣城,”王启波什么都没有说,他是看在颜舜祁的面子上。才会对柳子煜暂时平息仇恨的,而且颜舜祁说的也对,没有了东麓。如果不去复国,哪里还会谈论报仇一说。
此时的王启波,明白顾全大局的意识。他拿出一张羊皮地图,铺展在桌案上。借着昏暗的烛火,指着一处小小的城池。对君颢等人说:“宣城府衙与我熟识,此地粮草充盈,可做战事府库之用。”
宣城位于京都东南,是一处极小的城池。却是享有“天下粮仓”的美誉,而且此地道路平坦,若作为府库很是便捷。更为重要的是,宣城是陈国的城池,更不会引起人们的怀疑。
雪花,坠落在人间精灵。跃动着轻盈的舞姿,辗转来到人间。荡涤着红尘一切罪责,留住一片芬芳的色彩。细细算来,已经是腊月十五了。距离年下也就不过十五天的功夫。
这样的时节,如果实在京都皇城。一定是热闹非凡了,以往在京都的时候。只要一过农历腊月,京都就会放烟花。沿途街道上,小商小贩沿街叫卖。各色美食佳肴,让人垂涎欲滴。
更为美妙的事,街头巷尾挂起大红灯笼。枯树枝上,也会挂满小灯笼。或者用彩纸剪成各色花朵,粘在树杈上。远远望去,像是春日一般。万紫千红,流岚虹霓,叫人看也看不够。
物是人非,时过境迁。不知此时的京都城会是怎样,是否会如往年一般热闹。在陈戈岭这里,只能够看窗外的雪花纷飞。然后精心谋划着下一步的计划,为后来的复国做准备。
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句话很是有道理。王启波的粮草已经到位,君颢听了眉头舒展开来。随后便指着蕉野这个位置,转而对王启波吩咐:“告诉陈国国君,复国成功。此地归他——”
在君颢看来,就是抛却王启波和宣城府衙的关系。借用宣城为粮草,作为复国的府库这个条件。陈国一定会有所顾虑,害怕引狼入室。所以一定要给予陈国好处,让陈国安下心来。
何况蕉野这座城池地处险要,是陈国和东麓的交接处。同时也是东麓的“金矿之乡”,陈国觊觎已久。倘或遂了陈国的意思,那么陈国不仅借用宣城,更会派兵帮助东麓的。
这番话让王启波未敢答应,他知道君颢已非东麓国君。就是复国这个任务,也不置可否成功。反之看着颜舜祁,似乎在等着他拿主意。“楚兄乃日后国君,会为你报仇的。”颜舜祁意味深长道。
王启波听出了弦外之音,想也未想,便立刻跪在地上拱手道:“小人领命!明日便出发陈国!”王启波顿时明白过来,如果复国成功。他便会是第一功臣,报仇小事怎会在话下。
这样的好处,也是从颜舜祁哪里慢慢参透过来的。本来王启波还想着,效忠于颜舜祁麾下。只是听了君颢一番论述,王启波更是定了心思。在权力面前,仇恨似乎就要往后靠一靠了。
烛火晃动着夜色痕迹,一番探讨过后。君颢的心里明朗了许多,由王启波负责陈国方面。于是复国的计划,又往前走了一步。君颢满心喜悦,端起茶杯慢慢思虑着下一步棋子。
“还要麻烦颜兄,去往玉池了,”君颢心里想了许久,终是觉着在玉池动手的那个人,非颜舜祁莫属了。因为玉池方面,还有江苓嫣在。那些兵马如果被颜舜祁所用,会多一点机会的。
毕竟从玉池返回京都,路途遥远。颜舜祁素来手段高明,相信对付一个江苓嫣,不在话下的。其实只要那些兵马就好,至于江苓嫣的命,留着作为人质。用以应对京都的萧易寒。
“柳子煜联络京都,”君颢沉思了会子,方才说道,“待你的伤养好后,即刻汇合林一凡和尺素……”三路人马,被君颢细细谋划。他紧紧握着兵符印信,终是可以收回兵权,免去复国后的后顾之忧了。
一夜的北风,吹熄了雪花的飘落。阳光安逸的映照在皑皑白雪上,像是渲染了一层薄薄的色彩。半空中没有风的搅扰,显得越发静谧。边荒城外,枯藤荡涤着一份甜美。
相比起半年前的时光,京都城分外安静。静到可以听到,阳光破碎的声音。流动的旧日时光,在雪地上印下串串足迹。青松翠柏之间,覆盖着一层皎洁的积雪,偶尔被风吹过,簌簌落在地上。
已经有三天了,元易斌进宫还未见回来。汐月有些闷闷的,自从上次被元易斌误会后。她的心里多少不是滋味儿,这次又是匆忙进宫。更没有任何解释的机会,汐月更觉委曲。
推开门子,望着院子里累积的雪团。还有阳光四射的色彩,颇有春日的气息。汐月却是没有功夫欣赏,她沿着碎石小径慢慢的往门口走去。或许这个时候,元易斌正在来的路上。
小径上铺着许多鹅卵石,加上积雪的融化,使得路面越发湿滑。汐月小心翼翼的走着,唯恐绊倒。好在仆人将积雪打扫干净,汐月也只是绕了开来。还是一个不小心,险些滑倒。
身后忽然,却有一个身影将自己扶起。汐月的头脑立刻警觉起来,果然是陈绍萍!今天的陈绍萍穿着水红色小袄,披着大红色披风。乌黑的长发被金簪挽起,看起来分外喜庆。
真是可恼,元易斌尚未回府。陈绍萍可倒好,究竟是养好了身子。这才用来喜庆的么?还是在嘲讽自己?汐月越想越来气,正要发作的时候。却有小心翼翼,看了看陈绍萍的手心。
还好,还好她手心里没有匕首之类的物件。汐月不觉松了口气,轻轻拂去陈绍萍的手臂。口里冷哼道:“今儿是什么日子?要陈姑娘这般打扮?你难道不知,哥哥祸福难知么?”
本来汐月这两天心情就不好,看到陈绍萍这样子,更是火冒三丈。元易斌进宫为端木瑞平把脉,治好了,会被诬陷和西戎勾结。如果治不好,连命都会丢掉。汐月能不担心么。
她的一席话,说的委实过分了些。但见陈绍萍的眼神有些呆滞,风儿过处,吹动着她的长发。越发显得楚楚可怜,汐月便知道。大约以前陈绍萍对于元易斌,就是这个样子吧。
不然,元易斌怎会迷恋她。“你若要做元夫人,除非我死了!”汐月又添上一句,狠狠嘲讽道,“否则有我元汐月在一天,你别痴心妄想!想入我元家,还真是异想天开……”
起风了,吹动着四周的雪粒来回飞散。汐月絮絮叨叨的抱怨声,还在一旁响起。却是没有看到,陈绍萍早已经抽下发间的金簪。轻轻走到汐月跟前,然后对着她的胸口,猛然刺了下去。
鲜血像是水流一般,瞬间浸染了汐月橘黄色的衣衫。像是盛开在山谷间的血莲花,不断喷涌出来的血迹,宛如层层绽放的花瓣。汐月惊讶着看着这把金簪,还有陈绍萍得意的坏笑。
冬月腊梅盛开,覆盖了百花萌动。却依然掩盖不住,墙角下那株小小的栀子。深埋在雪地下,蕴蓄了一冬的温暖。只待来年春日,便破土而出。而今静默的气息,留给了腊梅的芬芳。
是不是坚强如栀子,才可活在红尘之间。汐月已经很小心了,却依旧没有躲过这根金簪。簪子被陈绍萍如此用力,正中心口的位置。汐月可以感受得到,心儿已经开始破裂。
淋淋漓漓的鲜血,很快掏空了汐月的精神。她脚下一软,歪倒在雪地上。右手捂着的伤口上的血渍,蔓延到了白雪间。一滴一滴的血,如此鲜红,如此凄婉,如此悲凉,如此伤感。
像是日落后的余晖,挥洒在雪地山一样。汐月颤抖着声音,却是犹自不信:“告诉我,究竟是,为,为什么?”她不明白,自己究竟哪里对不起陈绍萍。还是因为,自己说的话有些过分。
可是不管怎样,依着陈绍萍软弱的性格。怎会对自己下手?汐月始终不会相信,陈绍萍的背后定然有不可告人之事。可是这些事情,已经容不得她思考了。她只是觉着,心口处撕扯般的痛。
雪地上很是冰凉,慢慢的冰冻着汐月的心。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陈绍萍会穿红色的衣服。她要杀了自己,红色衣服会掩盖鲜血的。这一点陈绍萍倒是不糊涂,看来她计划了好久。
蓝盈盈的天空下,偶尔飘来一丝白云。如此澄澈的天气,映照着一方白雪。颇有一种仙界的感觉,汐月觉着眼前一片模糊。头脑有些昏沉,她不可以睡的。汐月努力告诉自己,一定要等到元易斌。
“哥哥会带着小月,不会离开小月的……”元易斌的声音,还在耳畔回响。汐月仿佛看到,童年时的自己。跟在元易斌身后,一起看着四散纷飞的栀子花。然后快乐的笑着。
是不是自己,快要死了?汐月拼命的晃动着脑袋,急促的呼吸之间。她看到了一抹诡异笑意的陈绍萍,她像是一具行尸走肉。慢慢的往回走去,雪地上只留下一串清晰的足迹。
因为一念执着的信念,因为想着哥哥的安危。汐月不可以闭上眼睛的,她要撑到最后。低下头来,看到心口上的金簪时。汐月咬了咬牙,握紧了金簪努力往外拔去。
疼,疼到骨子里。簪子被拔了出来,却是满手鲜血。鲜血流的更是多了,汐月浑身出了一层冷汗。眼皮有些发酸发涩,汐月好像睡一觉。自从离开楚君琰,她好久都没有睡安稳了。
可是这次她不能,她知道如果这次睡着了。就再也见不到哥哥元易斌了,汐月咽了口唾沫。然后费力的掏出绢帕,按在了伤口上面。不管如何,也要等到元易斌回来。
“小月?”可是元易斌么,汐月还是听错了。她微微抖动着眼皮,却只觉困难无比。好困呀,汐月再也没有任何力气。她可以看到哥哥,可以听到哥哥的声音了,于是便幸福的安然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