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萎的栀子,伴随着清风,撩动着炎炎夏日。昔日高达巍峨的宫苑,已经全然不见威严。空空剩下一堵宫墙,还在风雨中苟延残喘。这幕悲凉的结局,终是在风中飘零。
倘或说结局,或许还早一些。当婉凝轻轻抹干泪水,最后看了一眼君琰之后。方才目光呆滞的站起身子,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往哪里。而今她的脑子里,空荡荡的,眼神也也有些模糊。
不知不觉间,她竟是来到了洛水阁。自己曾经居住过的殿阁,还好这里只是烧掉了几片碎瓦,匾额虽也完好无损。可到底略显出几分悲凉,几分凄楚。婉凝静静地站在一旁,回忆着往日的岁月。
天空中,忽然飘落下几滴雨。点点滴滴,湿了绿瓦,湿了婉凝的心。彼时一个瘦小的身影映入眼帘,及至走近看了,才发现竟是纤云!她一脸焦急,看到婉凝却万分欣喜:“姑娘?”
看到纤云的那一刻,婉凝的脑海里,顿时闪现出纤云背叛自己的那一幕。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纤云不再关心自己了。婉凝并不想看到她,只是轻声叹一口气,随后便转身离开。
“姑娘错怪了云儿,”纤云委屈的落下泪水来,“前几天,云儿就被江苓嫣抓走了……她是想要离间我们,姑娘怎么不好好想一想?如今我容易找到姑娘,姑娘就真的不信我了?”
她的声音颤抖着,夹杂着满腹的委屈。对于纤云而言,从她服侍婉凝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认定,婉凝是自己的主子,是自己的姐姐。她从未想过背叛的话,就是这一次也是死里逃生。
哪怕是后来,没有追随婉凝一起离开东麓。也全都是在乎妹妹尺素的缘故,纤云如今就只希望,把婉凝送出京都。然后再找寻尺素,这是她的夙愿。至于她自己,就交由命运吧。
纤云就如她的名字一样,飘飘零零,随风游荡。一如多年后的黎明,纤云还在宫门口守望。期许着可以,得到婉凝的一丝谅解。尽管当时,婉凝答应了自己,离开皇宫的。
“我不想看到你,”婉凝淡然的语调,让纤云顿觉无语。记得当时,她就是因为疏忽大意,才和妹妹走散的。个中缘由,而今说也说不明白。眼下对于婉凝,大约也是同样的情况吧。
其实纤云也是有苦衷的,她只是想尽力弥补自己的过失。遂大声喊道:“难道姑娘,不想见到萧将军么?他如今正在宫门外厮杀,已经两天了……姑娘就一点,真的不在乎?”
听到萧易寒的名字,婉凝忽然住了脚步。有多久,没有听到他的消息了。记得当初离开大漠,萧易寒说好的要在十里亭。迎接所谓的边关军队,与御林军里应外合的。
转眼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他就那么守在宫门外?为何不与自己见上一面?许是害怕当时的君琰发现吧,只是如今他还在格斗,让婉凝的心儿,顿时猛然颤抖一下。
“你说的可是真的?”婉凝慢慢回过头去,看着纤云萧重地点了点头。方才明白一切,对于萧易寒,婉凝更多的则是愧疚。她想也未想,便冲出了宫门外。那一刻,她只想见到萧易寒。
雨水浸润了土地,滋养着这片生机。世人常说,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如今这片广袤土地,却被西戎军队这般蹂躏。像是一块儿墨迹,永远也抹除不掉。阴云席卷,雨丝细密。
本来还晴朗的天空,而今却忽然变了。像是老天,也要为凉都死伤的将领痛哭。映入婉凝眼帘的瞬间,让她久久无法忘怀。那是尸横遍野的场景,那是哀婉痛惜的一幕。
且先不说老树虬干上,那些被鲜血染红的枝桠。也不说护城河外,散布着鲜血淋漓的尸身。单是这块土地上,就躺倒着许多阵亡的将士。他们有的紧握拳头,有的死不瞑目。
而且更为怪异的是,他们的死伤全都在胸口。像是拼尽了所有的气力,与西戎军队拼死相抗。到底是怎样大的勇气,让他们如此英勇。是对于东麓的忠诚,亦或是保护百姓的职责。
婉凝无法想象,昨夜究竟发生了怎样的战争。她捂着双目,不忍直视这些悲惨的画面。就是以后再梦中醒来,也会梦到这一幕。“姑娘,现在不是哭得时候,”纤云轻轻拍着她的肩。
是了,诸多死尸,怎会不见萧易寒?他该不会是,也死了吧?婉凝的心头,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其实战斗持续到现在,也算是可以告一段落。看样子,西戎军也都大部分退去了。
“萧将军——”纤云大声喊着,希望可以找到萧易寒。她扶着婉凝,一步一步的在人群里找寻着。此时婉凝已经无力,再去想着会发生什么。从她见到破碎的血玉镯开始,一切的悲剧就此拉开帷幕。
天空中的雨,越下越大。冲刷着这片被血染红的土地,顷刻间汇成小溪,缓缓流向护城河哪里去了。“萧将军?”眼尖的纤云,在一棵树下发现了一只旗子。虽然破裂,却还在风中摇动。
没错,旗子一旁便是死去多时的萧易寒。他临死前一刻,还不忘紧握手中军旗。另一只手里,是一把带血的尖刀。只是血水已然凝固,看起来已经过去了好久。他的铠甲,也是血淋淋的。
“萧郎……萧郎?萧郎!萧郎——”即便眼前的是萧易寒本人,婉凝依旧是不信。她紧紧抓着他的手,拼命的大声喊着。却是再也唤不回,曾经的那份温暖了。
犹记那株栀子花,盛开在暮春的午后。萧易寒期许着说道:“阿凝,等我,等我回来,娶你为妻……”五年前的诺言,尚在耳畔回响。如今再见,却是阴阳两隔!
“萧易寒!你不许死!”婉凝忽然严声呵斥,眼眸里喊着泪花,“你曾说过,要娶我为妻的!你答应过我的!你的许诺呢?”枝头的一只乌鸦,嘶哑着声音盘旋枝头,飞向了云端。
雨水冲刷着昨天的无奈和悲痛,婉凝轻轻抚着那张熟悉的脸。一遍又一百年的呼唤着他的名字,却终究等不到那一声“阿凝”。爱恨交织之间,雨水淋在脸上,已经分不清哪里是雨水还是泪水了。
命运真是可悲,让婉凝在一天之内。失去了两个最可亲的人,一个许自己为妻,一个许自己欢乐。却终究躲不过,所谓的命运。伤心,难过,悲痛交织一起,雨水迷蒙着看不清未来。
远处山峦,被夕阳点染的一片昏黄。几只飞鸟,点缀其间,宛如一幅泼墨山水画。那几株老树,在初秋时节分外唯美。秋风起,雨声碎。炎炎夏日尚未离去,便迎来了淡淡的初秋。
仿佛今年的秋天,来的十分早。许是因为这场杀戮,许是因为命运的缘故。树枝上的叶子,开始慢慢飘零。恋恋不舍枝头的留念,打着旋儿慢悠悠的落下。细腻,伤感,清雅。
故事从一开始,便奠定了悲哀基调。婉凝站在宫门口,望着落寞高大的城墙。顿觉万分落寞,这会子何去何从,她已经显得有些力不从心。或许当初,从她踏入这座宫墙的那一刻,就注定了悲剧的开始。
太多的回忆,太多的恋念,太多的不舍,太多的泪水。都在此刻慢慢聚散,婉凝捂着双颊,忍不住的痛哭起来。如果不是她,也许就不会有那么多人死去。她是罪魁祸首!
“姑娘,”纤云抚着她的肩,低声安慰道,“这会子不是伤心的时候,咱们不如先回宫去。看看是否,还有幸存的人……”距离昨天的杀戮,已经过去了一天。怎么还会,有幸存的人?
是了,还有君颢!婉凝的脑海里,忽然闪现出这么一个名字来。记得他曾说过,要与萧易寒里应外合的。这么说来,君颢理应还在宫里。婉凝抹干泪水,便拼命往宫里跑去。
因为早晨的一阵烟雨,将路径浸染的湿滑不堪。婉凝心里焦急,竟是险些歪倒在地。幸而纤云紧紧跟在后面,不时给与她安慰。那些逝去的曾经,都在此刻如云般溜走。
正阳殿没有,洛水阁没有,咸福宫没有,锦祥宫没有,万寿宫没有,东阴宫没有。揽月亭、漪澜亭、廖汀阁。这所有的殿阁水廊,被婉凝一一摸索。却都不见半个人影,空余一片废墟瓦砾。
“君颢!君颢——”婉凝痛苦的失声叫喊,只盼望着可以,能够得到一点回音。可是没有,半空里只剩下她的回音。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慢慢滑落,她的脑海里,尽是满地的尸身。
不会的,不会的,君颢说过要等自己回来的。那时的婉凝,怎会知晓自己的命运。其实在找寻锦祥宫的时候,就已经找到了君颢。只是隔着一堵墙,并没有见到对方的身影。
因为焦急,因为心有牵挂。婉凝唯恐漏下一处地方,却还是忽略了锦祥宫的偏厅。只不过那时的君颢,因为急着救出萍贵人。所以这一切,也都只是源于“无缘”二字罢了。
当君颢背着奄奄一息的萍贵人,从侧门跑出去的时候。恰是与婉凝背道而驰,如今近距离的相处,却都没有察觉。是命运的捉弄,亦或是宿命的不公。婉凝再去追寻,却已不见人影。
为什么每一次的相见,都是要他们生生分离。就是在后来的街头,君颢与婉凝擦肩而过。也只是因为婉凝的记忆全无,她只是觉着熟悉而已。这分缘,本就是一段无解的方程。
绵绵秋雨,在黄昏时候湿了天空。像是一段绵绸的宣纸,饱蘸了浓浓的墨汁,洒在天空中几缕乌云。又起了一阵冷风,席卷着地上的尘土,刮得人睁不开眼睛。婉凝继续找寻,双眼却布满血丝。
“救我——”一段低低的声音回荡在耳畔,婉凝凑近了看过去。却是被压在凤塌下面的江苓嫣。隔着一道小小缝隙,婉凝可以看得到。她布满灰尘的脸颊,还有浑身的鲜血淋漓。
这可以说是报应么,记得当初入宫。江苓嫣便联合皇后,不择手段的打压下去。还毁去了自己的容貌,并且暗里联合萧易寒。最终的结果,竟然是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皇后之位!
得到了又如何,最后不也是命丧黄泉。“不要走!”江苓嫣冲着婉凝的背影,带着哭腔喊道,“我求你救救我!婉凝!萧易寒带着兵马就快来了……他们会成功的……”
听到这里,听到萧易寒的名字。婉凝顿时阴沉着脸,回转过身子。冷声笑着:“萧易寒已经死了!他是被你害死的!君琰也死了!君颢下落不明,江苓嫣,你到底要怎样,才肯罢手?”
在江苓嫣的印象里,她从未看到婉凝这幅样子。看起来有些害怕,婉凝说的每句话重重敲击在她的心头。她顿时摇着头,脸色有些发白:“怎么会?表兄答应了我,会来救援的……”
这个时候的江苓嫣,还在幻想着那个计划。或者说从一开始,江苓嫣就一直相信。所以她才在宴席上的酒水里,下了迷药。她是害怕有人会反抗,哪里知道却是害了这些人。
本来有机会逃命的人,却丧生在她下的迷药里。加上一场大火,将所有的一切挥之殆尽。这样的结果,让江苓嫣万万所想不到的。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你说的,可是真的?没有骗我?”
“是你的自私,害死了所有的人!”婉凝指着她,厉声呵斥,“江苓嫣,这就是上天对你的惩罚!”她的厉声指责,响彻在大殿上。再去看看抱着凤塌的江苓嫣,显得那么可怜。
“不,我要做皇后,”江苓嫣紧紧抱着凤塌,却不相信婉凝的话语,“你救我出去,表兄在外面等着我……”都已经到这步田地了,江苓嫣还要想着,这个皇后的美梦。
看着她这么痴迷,婉凝不觉甩给她一个嘴巴。指着遍地的尸身,狠狠道:“你睁开眼看看!他们都是死在你的手下!你开心了?”此时大殿上,只剩下空荡荡的回声。
窗外雨丝细雨,遮掩了天空。像是一方巨大的天幕,笼罩着这座空空的殿阁。也是在后来重新修建的时候,婉凝依稀可以听得到。那些来自杀戮的声音,痛哭,嘶喊,泪水,血水。
“姑娘,不好了!”纤云匆匆赶过来,低声道,“外面来了一队兵马,看样子来势汹汹,咱们快走吧……”难道,是西戎兵的残余部队?就在婉凝犹豫的时候,却被江苓嫣抓住了衣袖。
“那是表兄救我了!”她还在痴迷着,“救我,救我出去!”此时此刻,婉凝也听到了外面的脚步声。她狠狠跺了江苓嫣一脚,冷言道:“我要去找君颢,你就在这里呆着吧!”
于是素来善心的婉凝,终是在宫里学会了处世之道。面对江苓嫣的怜悯,她终是相信那句话: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也是如此,婉凝才会躲开那些西戎兵,免遭他们的欺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