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云儿,淡淡心绪。一片晴好天气,几场细雨过后。天空变得澄澈起来,颇有初夏的感觉。墙根儿下的栀子,安静的盛放。宫苑之间,漂浮着淡淡的栀子花香。
浮云过后,是一缕薄薄的阳光。像是要将所有的光和热,都散布在尘世之间。本欲提笔写些诗词,婉凝却只觉着头脑发昏。纤云见了,忙上前搀扶着。自从三天前从正阳殿而来,婉凝的精神变得很不好。
梦境中,总会出现一些凌乱的画面。一会儿是薛梓若苍白的脸,一会儿又是江苓嫣狰狞的笑。忽而一阵风吹过,全都变作鲜血淋漓。但见君颢遍体鳞伤,她不觉惊呼一声。
“燕姑娘这是心力交瘁,”元易斌细细把了脉,便收好药枕,说道,“开几副方子,好生休养便可。”这番话语,在婉凝听来在平常不过。她紧紧抓着元易斌的手,像是要说些什么。
纤云扶着婉凝躺好,这便明白了婉凝的意思。遂转身对元易斌说道:“姑娘的意思,试药问问元大人。宫里招募的那些试药的郎中,可都放出了宫去?”她回身看着,但见婉凝微微点头。
元易斌也是猜着了,遂微笑着对婉凝道:“姑娘放心,昨儿下午都遣散走了。”虽然还有一部分,正在试药期间。可是元易斌不想让婉凝操心,也便都说出宫了。他知道婉凝的心。
果然,听了元易斌说的话,婉凝不觉微闭双目。纤云晓得,这是放心的意思。不觉俯下身子,低声问道:“姑娘若没有其他事,就让元大人先走了。”直到看着婉凝点头,纤云方才起身。
看着纤云细细的收拾药箱,元易斌不禁觉着。纤云是一个很好的姑娘,至少不会像妹妹汐月一样。虽然身份高贵了些,却到底被废出宫。尽管他也知道,一切都为了婉凝。
他曾经想着,要妹妹拿到兵符立刻回来的的。可世间之事总难预料,当汐月说喜欢君琰的时候。元易斌就知道,这是一段孽缘。且先不说君琰对汐月如何,单是君琰的脾性,就很难掌握。
也罢,而今汐月在家里。伤心也好,难过也罢。相信世间会抚平一切,时日久了。汐月也就会忘了吧,元易斌但愿时间快些。可他哪里会晓得,汐月不是一个轻易放弃的人。
当汐月得知真相之后,立刻恼羞成怒。大声指责元易斌:“兄长为父,你竟然亲手,毁掉我的幸福!”那时的元易斌,心有愧疚,唯有垂首不语。他不希望因为婉凝,让他们兄妹产生隔阂。
所以他宁愿汐月误会他,也不要汐月对婉凝发恨。否则因此得罪的,不仅仅是君琰和君颢,还会有边关将军萧易寒的。仔细想着,元易斌还真是一个好哥哥。他想着,息事宁人便好。
素来元易斌左右权衡,总不会差。而今却是甘愿退居一边,谁都不去理会。只要元家无事,这是他的处世哲学。无奈汐月怎会甘心,这才与婉凝生出许多缘由。让元家最后,毁于一旦。
不过还好,至少汐月知道喜欢谁。敢爱敢恨的一个人,比他这个哥哥好很多。元易斌的心,便随着萍贵人而去。他知道自己身份卑微,却又无力抵抗。让自己一生,悔恨于此。
一夜之间的露水,薄如蝉翼。早晨醒来的时候,宫苑笼罩在一片雾气之中。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便云开雾散了。枝头的鸟儿,扑楞着翅膀欢歌。几片花瓣,随着沟渠漂流。
一座小桥,连接着那颗久违的回忆。元易斌挎着药箱,才要离开洛水阁。却听得后面纤云的声音。他住了脚步,看到纤云大步跑来。遂轻笑问道:“若不是燕姑娘哪里,还有什么事儿?”
纤云止了脚步,喘了几口气。一面从衣袖间拿出一根簪子,一面对元易斌低声说道:“姑娘说,这两天辛苦元大人了,这是姑娘的一点心意……姑娘想见穆辰宇,不知元大人可否通融?”
看着那根蝴蝶簪子,元易斌顿时愣在那里。他自进了太医院,从未收过任何珠宝。就是现在的太医院判,他也是委婉拒之。而今婉凝的心意,他不知究竟该怎么办。
“你就拿着吧!”纤云硬塞到他手里,悄声道,“你再不收,小心被其他人看见!就只当是,我们姑娘送给元姑娘的……”这个理由,还算是有点说服力。他只得收了,点头答应。
自然,他想着此时已经为婉凝做事。何况汐月的性命,还在君琰手里。虽说在家里,却仍被限制了人身自由。如果真要让汐月自有,唯有投靠婉凝了。元易斌最终的打算,还是投向君颢。
纤云看着他复杂的表情,不觉开口笑着:“元大人不必如此紧张,将来帮楚公子复位。一定是大功臣!”“纤云姑娘倒是心直口快,”元易斌背好药箱,不觉拱手道,“若无他事,下官这便告辞。”
他低着头去了,心里却还是上下打鼓。以前他权衡利弊,如鱼得水。而今却因为汐月,不得不思虑再三。相比之下,在权力面前的****。根本算不得什么,君颢哪里更为可靠一些。
踏着清早的晨日,听着鸟儿的叫声。元易斌的心情轻松了许多,只是当他走到漪澜亭的时候,忽然停了脚步。往东去是太医院,往西去是锦祥宫。很是奇怪,以前他从不会犹豫的。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乎的,元易斌也不知道。只记得那时,薛梓若还在的时候。萍贵人身子弱,都是他前去诊脉。时间久了,自然产生情分。可她是萍贵人,怎会在乎他一个太医?
索性他便有意疏远萍贵人,与薛梓若走得近了些。没想到,却让萍贵人误会了自己。那份心绪,无人知晓。也就只有婉凝知道了吧,时间过去了那么久。元易斌想着,还会有些难过。
锦祥宫,锦祥宫。如今哪里,还关押着被废的柳皇后。听闻柳皇后得了失心疯,如果以诊脉理由,看望萍贵人,想来不会惹人怀疑吧。只是他想了想,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虽然萍贵人被软禁,可到底身份悬殊。他若去了,必然惹人怀疑的。怀着一份叹息,一份惋惜。他还是往东去了,谁知刚要迈出步子。便见纤云追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一只荷包:“元大人收好。”
他正在疑惑,却听得纤云笑道:“还是萍贵人做的,要姑娘送去。可是中间发生了许多事儿,就忘了……是姑娘的疏忽,现在想着,还是元大人收着吧……”岁月悠长,他慢慢读懂了萍贵人的心。
风雨飘摇,夜夜入梦。辗转反侧,总难入眠。那份牵挂,常常会随着无情的黑夜,慢慢侵袭而来。从此君颢最怕入夜,那是他思念的味道。只有每天黄昏的时候,尚可看见婉凝一面。
不知为何,黄昏时的夕阳如此绚烂。却总看到婉凝,提着一只食盒,前往正阳殿的方向而去。世人常说,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大约婉凝,也是一样的人吧。
只是那时的君颢,还不知道婉凝的记忆出现了问题。她总不会忘记,在黄昏时刻。温一碗米酒送去正阳殿,那份淡淡的思念,从来不会随着时间而改变。不过君颢却并不知晓这一切。
他总是暗里嘲讽自己,何苦为这样一个见异思迁的女子,伤心难过呢?也罢,抛却儿女私情,却能够更好的策划未来。以前孤独的日子,而今却又要周而复始。君颢不觉,有些害怕。
没有来由的,他害怕婉凝会离开她。害怕自己斗不过君琰,害怕朝中的大臣。像是萧易寒一样背叛自己。那种滋味,他疼在心里。“这里还习惯吧?”君琰的声音,透露着丝丝寒意。
君颢低下头来翻看书页,没有去理会他。他不想在君琰面前,失去自己的颜面。至少,他还有一丝机会的。可是他怎会想到,君琰的到来,将他最后的希望,都一一打碎。
干净的栀子花笺,工工整整的书写着一行诗句:“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熟悉的自己,熟悉的味道。一一萦绕在君颢心头,他不觉浑身微微一颤。是了,这是婉凝的字迹。
犹记以前,君颢最喜欢栀子花笺的味道。淡淡的芳馨,淡淡的心儿。还是后来婉凝来到正阳殿的时候,便为自己备好一叠。那时的栀子花笺,便带着婉凝的微笑。
提笔书写,诗词也好,圣诏也罢。总离不开婉凝微笑的眼角,他在心里偷偷开心了好久。这是他在离开母亲后,第一次体会到被人在乎的感觉。他教授婉凝读书,写字,很是温馨。
他总以为,虽然现在自己被软禁。可到底,还有婉凝的支持。当初离开江城的时候,婉凝说过要等他接她的。然而人生太过滑稽,一切的一切只在片刻间,变得虚无仅有。
“小凝近来的记忆,越来越差,”君琰慢慢放下信笺,颇有些无奈,“当初是我害了她,现在我要弥补她。可是她把试药的人,全部放出了宫。说什么也不肯医治眼睛……”
怎么,凝儿的记忆出现了问题?还是因为双目失明的缘故?如何君颢一点都不知道?他的心儿一紧,恨不得立刻飞到婉凝身边。可是双目,又触及到了那张信笺。
他便慢慢定下心神,随口说道:“一道圣旨,谁会挡你?”“小凝!”君琰唤着婉凝的名字,让君颢的心宛如刀割。往昔就时常看到,君琰和婉凝走得很近。现在看来,果然是了。
如此看来,君琰此番来的目的。便是要君颢劝说婉凝,配合治疗眼睛的。君颢的心里酸酸的,及至后来见到君琰。心里就有一股无名怒火:“皇上有本事拿到皇位,却对她没法子了?”
只见君琰慢慢拿出半道兵符,转而对君颢说道:“天下之大,唯独对她。这是交换的条件,我们公平竞争。”为了婉凝,君琰拿出了另一半兵符。君颢顿时浑身颤抖,连伸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人世悲欢,辛酸苦甜。当一切的记忆,在轮回之中慢慢回转。千头万绪的纠缠,便在此刻缓慢展开。从来没有一个人,可以打败君颢的。就是君琰也不可以,却偏偏,是他最爱的女子。
尚且记得,第一次见到婉凝的情境。她被司刑房打得奄奄一息,却是不出一声儿。还要努力维护她的主子,这不觉让君颢有些小小震撼。夜里婉凝的一声关怀,让他颇觉感激。
那时的他,对于婉凝只是感激和同情。就是暗暗给婉凝送药膏,也是出于怜悯吧。及至婉凝贬去浣衣局的时候,他也只是想着。如何惩罚这个犯了错的宫女,其他念想并没有。
是什么时候,开始在乎婉凝的?君颢似乎记不清了,只是隐隐记得婉凝在洗衣。君琰也在旁边,两人说笑着。这一幕场景,让他顿起无名之火。他不明白,为何婉凝会这么乐观。
继而婉凝进了正阳殿,做了御前侍女的时候。君颢才慢慢明白,婉凝软弱之心下的坚强。就是面对皇后的陷害,她竟然也能够应付自如。不过那时,他想着倒不如利用她。
“大哥放心,小凝现在过得很好,”君琰破例唤一声大哥,转而笑着,“陈书阁和柳子煜,都在宫里做事,我从未亏待过他们。”听着君琰说话的口气,似乎是隐藏着什么。
自始至终,君颢一句未回。他只是想听听看,君琰这次来究竟所为何事。难道仅仅是,为了婉凝的事情?总归不会如此,不然君琰怎会。轻易拿出另一半兵符,还说什么公平竞争。
君颢速来心高气傲,对于周围的人。也只是小心防范,不敢有半寸疏忽。只是遇见了婉凝,一切都变了。出于对婉凝的保护,他做事更加谨慎。然而千算万算,总抵不过萧易寒的背叛。
“其实江苓嫣,也在帮助我,”君琰微微笑着,解释道,“她本就是萧易寒的表妹,先前你在王府查出的信鸽。的确是我与萧易寒在通信……”这些事情,君颢一早就知道了。
淡雅的栀子花香,弥漫整间屋子的时候。君颢不觉心在滴血,不耐烦道:“你究竟,要说什么?”“才刚不是说了?”君琰晃了晃手里的兵符,认真道,“我不会再重复的。”
“楚君琰,你果然,喜欢凝儿?”君颢犹豫了半刻,终是问了这个问题。他甚至想着,君琰不会回答的。至少,不会说得那么明白。不然,彦皇后(昔日丽妃)可怎么办?那是君琰心中的痛。
可是君琰却笑着点头:“我会照顾好她的……”再没有多余的话语,更让君颢心痛不已。他深深吸了口气,咬牙对他说道:“好,你若做不到。我会拿你是问!”他说着,将兵符还给了君琰。
他不希望这样得到兵符,会有一种怜惜之感。“这样的胜利,即便得来也胜之不武。楚君琰,我总有一天,会拿走属于我的东西!”他说的有些发狠,字字掷地有声。
桌案上的栀子花笺,像是一把尖刀。狠狠扎入他的心口,又像一把盐洒在心口。心儿,几乎快要停止跳动。四周一片灰暗,他痛苦的微闭双目。握紧拳头,发誓定要洗雪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