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何许人
“感谢CATV,感谢我的婚庆公司,感谢各位来宾。我爱你们,我会坚定不移地跟老公共创生活的辉煌。谢谢,我爱你!”
“别闹了,你以为结婚是拍喜剧片吗?没创意,你再想想吧。有客户找我,先下线了。”
MSN上,我的头像黑了。
我是甘露,李承鹏的秘书,跟我聊天的是前任秘书董湘,她辞职后就着手筹备跟李承鹏的婚礼,事无巨细她一手包办,就连李承鹏的誓言也是她来准备。我进公司第一天——也是她正式离职的那天,她送了我一个厚厚的红包。我知道她对我不放心,假装热情无非是想卖个人情,以她老板娘的身份,我会对李承鹏有所顾忌,而李承鹏若对其他女人有心,我也该第一时间通知她敌情。
我原以为自己能够坚强地面对现实了,可一想起董湘和李承鹏的婚事,心底还是有细弱的痛楚,如感应到春意的藤蔓生出新芽蔓延开来。
下班时,董湘带着那只黑色的波斯猫来等李承鹏下班。她对全公司的女性都怀有敌意,表面上客客气气,但在MSN却跟我大聊感情危机——除了她以外李承鹏还对好几个女下属动过心。
董湘并不知道,我进公司的第一天起,李承鹏就暗示过喜欢我,他不会真的跟董湘结婚。这个男人年轻又多金,还有同龄人难得的睿智和幽默,是女人都很难拒绝。但我也有自己的底线,在李承鹏甩掉董湘之前拒绝跟他上床,我知道一旦男人真的得到女人的身体,总是会很快失去兴趣。
那只黑猫有一身漆黑油亮的毛和一蓝一绿的鸳鸯眼,据说在国外得过大奖,深得李承鹏的欢心。董湘不喜欢猫,但还是假装很疼它的样子,每天带它出来招摇。我给董湘倒了杯红茶,那只猫抬抬眼皮忽然叫了一声,“喵——”它眼里有凛冽的光逼过来,似乎能洞穿人心。
“好奇怪,它今天总算肯出声了,平常不论怎么哄都不开腔,还总用那双吓人的眼睛瞪着我,如果不是承鹏喜欢,我早把它的皮剥了煮锅龙虎斗吃。”董湘落座后把黑猫扔到一边。
“你不喜欢它的眼睛?”我问董湘。
董湘压低了声音,“你不知道,这只猫鬼得很,每天晚上我半夜起来,她总是不声不响地蹲在墙角看,两只眼睛还会发光,吓得我尖叫,它却没事一样摇摇尾巴走了。”
我不动声色地把话题配合下去,“猫很聪明,听说这种黑色的猫还可以通灵,莫不是她看见你家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上次偷偷开车出去把它扔在郊区,没想到两天后这死猫竟然自己回来了。你说它又不是狗,怎知道回家的路?”
董湘面有惧色却不说话了,李承鹏从会议室里走出来,她赶紧起身,假装亲昵地抱过猫,跟在李承鹏后面。
回到租来的公寓,天色已经黑透了。吃过晚餐倒一杯柚子茶在窗前坐下,我关了所有的灯,拉上百叶窗帘,黑暗浓墨重彩地占据每一个角落,通过一只专业的望远镜,我能看清对面住宅楼里的风景。搬来这里后,每个冗长的夜我都这样消磨。我病态地迷恋着偷窥,盼望着某天可以亲眼看到李承鹏跟董湘说分手。
望远镜已经调好,焦距和固定的镜头锁定在对面楼的九楼C座,那套豪华的大复式是李承鹏跟董湘的爱巢。镜头里,他们偶尔会做爱,经常吵架,更多的时候我看不到李承鹏的出现,总是董湘一个人跟猫斗气。辞职后她就不能再出去应酬了,这是李承鹏定的规矩。
董湘跟我抱怨过,李承鹏其实还是介意她的出身,她在做秘书前,是酒店的公关小姐。每当看到他们吵架,我就很开心,想象着那是李承鹏终于提出了分手的事情,但是董湘每次都哭哭啼啼,不知道她说了些什么,最后都是不了了之。
今晚董湘一个人先回来,黑猫像只幽灵一样跟在她身后,她走到哪儿它就跟到哪儿,好像它才是这间屋子里的主人,而董湘不过是被它监督的婢女。我喜欢这只猫,雍容华贵,有着董湘不具备的气质。
董湘的脸色很难看,那是厌恶和憎恨掺杂在一起的神情,她先是骂它,继而狠狠地用脚踢它柔软的肚子,看它吃痛到黑毛倒竖尾巴也卷起来时,我感到揪心的疼,恨不能立刻冲过去把猫护在怀里。
然而,黑猫没我想象的那么懦弱,它先是蜷成一团,稍微缓和了疼痛就立刻展开还击。它大叫着跳起来,爪子在董湘的大腿上留下三条血印,然后狠狠地在她脚踝上咬了一口,很紧,董湘用力甩都没甩掉。看董湘疼到抓狂皮开肉绽,我才舒了口气,动物也不是好欺负的。
黑猫仍不罢休,它龇牙咧嘴地跳上梳妆台,瓶瓶罐罐立刻受到荼毒,能咬破的全部咬破,不能咬的尾巴一卷扫到地上砸烂。董湘气急败坏地抄起扫把,高举着冲向黑猫,它却灵巧地窜进了衣帽间里,上窜下跳地左抓右挠。
就在这时,李承鹏回来了。乖巧的黑猫顾全大局地抢在董湘前冲到他脚边,“喵喵”地叫着寻求庇护。看到举着扫把的董湘后,李承鹏脸色大变,他把黑猫护在怀里大声呵斥,从他的口型我能猜出,他在说:“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可为什么你就容不下这只猫?”
受了气的董湘怎会承认是自己的错?争吵开始升级。
我在望远镜前笑出了眼泪,没什么比亲眼目睹情敌狼狈不堪、鸡飞狗跳的场面更痛快的了。
那夜,我睡得分外香甜。
随着婚期逼近,董湘跟李承鹏的关系越来越恶劣。争吵已经不仅仅是在家里,就连办公室里都能听到他们的吵架声。董湘带着满脸怒容走后,李承鹏拖住我的手,“甘露,我已经受不了这个女人了,她简直就是个神经病,你再等等,我们一定会分手。”
“为什么说她是神经病?我看她倒是很在乎你的。”我挣脱他的手。
他松了松领带,点燃一支烟,“她才不是真的爱我,她不过是爱我的钱。”
“你就不怕我也是爱你的钱?”我看到楼下气急败坏的董湘发动汽车,飞快地开走。
“你跟她不一样,从我第一次吻你就有种特别熟悉的感觉,好像我们就是前世注定的夫妻。”这一次,不仅他的手跟了过来,唇也贴了过来,一个让人几乎窒息的吻铺天盖地般将我淹没。
就在我们热吻的同时,外面传来一声巨响,董湘出车祸了,李承鹏脸色复杂地冲下楼去。我没跟出去,而是在他的电脑里看董湘的MSN留言。
“承鹏,我觉得猫是比人类更聪明的动物。它们只需要摇摇尾巴摆出讨人喜欢的姿势就能换来主人的宠爱和衣食住行,算起来,主人不过是它们的奴隶。你就是这样的奴隶,真不知道那只猫究竟有什么好,你竟然为它跟我翻脸,能告诉我吗?这究竟是为什么。”
“承鹏,你不信我也要说。那只该死的黑猫被鬼魂附身了,它咬牙切齿地看着我,那双眼睛分明是人的眼睛。昨晚,我半梦半醒时看到它的背后站着穿白色衣服的女人,那女人带着烟火气披头散发,全身的皮肤都被烧得皱缩,身上的衣服却滴着水,尽管面目模糊,可我认得那双眼睛,是流苏,她死也不肯放过我!我以为那是幻觉,不,不是,该死的猫走开后我真的在地面上发现了一摊水。是流苏来找我们了。”
原来,那只猫要把董湘给逼疯了。
关上电脑,我想起一句话:上帝欲令人灭亡,必令其疯狂。
董湘,她离死不远了。
我没想到李承鹏会在医院里提出分手。
我带着水果去医院看董湘,正巧看见李承鹏气愤地走出她的病房,他的手被董湘咬得出了血,她的声音有些失控:“如果你要分手,那我就把那件事情告诉警察,大家鱼死网破。”
如我所料,他们之间有秘密。李承鹏的背影越走越远,病房里传来了董湘的哭声,我第一次觉得这个女人也有可怜之处,从遥远的湖南山区出来混的小女孩,在风月场历练风霜,好不容易修成正果得遇良人,如今,良人却不要她了。
见到我,董湘再也不能如平时一样端出架子,她哭得落花流水,眼泪弄花了妆容,那张原本娇艳的脸越看越不堪。所幸车上的安全气囊没让她受多少伤,只是蹭破点皮和轻微脑震荡。
“那只该死的黑猫从家里逃走了,以前我下老鼠药给它吃它不吃,后来我索性不给它吃的,它饿跑了,可承鹏不信我,硬说是我把它给扔了杀了,我们就这样吵起来了,那天在公司你都听到了吧?”董湘死死地拖住我的手,生怕我走,“甘露,我真的要疯了,大白天我也能见到鬼。那天出事前我看见那只该死的黑猫,就在车前面跑,它的身后站着穿白色衣服的鬼魂,那个女人,她一定是在水里复活了……
我怕水,我现在好怕水,我都不敢喝水,只要有水的地方,就会有那个女人……”董湘的牙齿上下碰撞着,声音变得支离破碎,“甘露,你信我说的吗?你信真的有鬼吗?”
我看着这个疯女人的眼睛,认真地点了点头。
“我就知道,真的有鬼,早知道会这样我不会答应承鹏做那件事情。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董湘喋喋不休着,眼神和一个真正的疯子没什么两样。
“要我告诉你该怎么挽回跟他的关系吗?”我安抚地摸着她的头发,看她的眼睛。
“要!要啊,甘露你说,我不想离开他。”在董湘的眼里,我看见自己的影子在她的瞳孔里变大。
“你需要怀上他的孩子。”
董湘沉吟片刻,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三天后,我在百叶窗后通过望远镜镜头看到了戏剧性的一幕:董湘把李承鹏灌醉后,没有使用任何安全措施跟他做爱了。褪尽衣衫的董湘身体还是那么诱人,丰满的胸部结实的臀部,连女人看了都会心动。只是,她的嘴唇却干燥得像树皮一样粗糙,皮肤也不复光滑,大面积的皮屑开始脱落。就在她吻李承鹏的时候,他被那粗糙弄醒了。
这场爱事只进行到一半,他恼怒地把董湘从身上推开,穿上衣服离开了家。
二十分钟后,李承鹏给我打电话了,他说他好烦,想找我喝酒。
午夜的酒吧,我到的时候,李承鹏面前已经堆了许多酒瓶。
“甘露,我受不了那个疯女人了,她现在一听到水声就发疯,连澡都不敢洗,水也不肯喝,动不动就咬人,像条疯狗。以她现在的精神状况,我不可能跟她结婚,我明天就打电话给精神病院,让他们来把她接走。只要过了明天,把她的事情办妥后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了。”
李承鹏的脸上有种奇怪的光泽,那种光泽在酒吧昏黄的灯光下看起来显得居心叵测,“准备辞呈吧,做我的全职情人,然后,做我的全职太太。”
我没喝酒,也没回答。他醉得不能回家了,我帮他开了一间包厢,然后离开了。午夜的天空月朗星稀,风很轻柔,抚在脸上像情人的手。
我的心情好极了,不是因为李承鹏,而是为了董湘在他身上所做的事。
一连七天,我没去上班,也没跟李承鹏联系,直到接到公司同事的电话。“公司现在一团糟,董湘住进精神病院后被检查出患了狂犬病,李承鹏也感染了狂犬病毒,这种病一旦发作致死率百分之百。”
我决定去看看他们。在此之前,我去了趟公司,当大家听到我说流苏没死时,每个人都张大了嘴。是的,流苏没死,她躺在医院的重症监护病房里,一息尚存。
我跟流苏是多年的好友,我们都很喜欢养猫,大学毕业后我跟家人去了遥远的澳洲,还开了家宠物店。见到李承鹏的照片时,我为流苏高兴的同时也为她担忧,这样英俊的男人,往往都是很花心的。通晓人性的黑猫是我从小养大的,我把它送给流苏作为结婚礼物,希望它能替我守护这个迷信爱情的姐妹。从那时起,黑猫就跟流苏朝夕相伴,是她最亲密的伙伴,她曾在热恋时玩笑地逼李承鹏发过人在猫在的誓言。结婚时,李承鹏的誓言说得那么坦诚,甚至让流苏愿意放弃事业回家做全职太太。可不到一年,他就跟董湘纠缠不清,而且还计划杀了流苏,这一切,流苏在网上全告诉了我。
知道他们要去云南旅行时,我有种不好的预感,李承鹏给流苏服下安眠药后放火烧了木制的吊脚楼,如果不是他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明而跟去接应的董湘匆匆离去的话,流苏已经死了。他没想到,吊脚楼的下面是条不算浅的小河,所幸流苏被打鱼的当地人给救上了岸,但是全身大面积烧伤。可怜的女人全身插满了管子,只剩下眼泪和绝望,她甚至试图自杀。我跟流苏的家人商量过,暂时不公布她还活着的消息。为了替流苏向这两个狗男女讨回公道,我等了足足一年。
李承鹏并没见过我,我化身甘露进入公司。接近他们后,我发现他们的关系已经濒临瓦解,只是董湘不甘心,一直用杀流苏的事当把柄要挟,李承鹏表面上答应了结婚,其实一直在暗中拖延。也许李承鹏觉得愧对流苏,抑或是对那誓言有所顾忌,他一直豢养着黑猫。多亏那只猫,我的计划才有可能付诸行动。
董湘不知道,就在她把猫扔到郊外的那个晚上,我一直在跟在她后面。我把猫带回公寓,给它注射了从兽医手上高价买来的狂犬病毒,然后又把猫送了回去。我知道狂犬病是可以通过体液传染的,所以才鼓励董湘怀上李承鹏的孩子。接下来的一切,要怪也只能怪他们自己,一切都是他们咎由自取。
医院的隔离病房里,董湘被皮带捆在病床上,歪斜的嘴里流出唾液,神志不清。李承鹏体内的狂犬病毒虽然还在潜伏期,但他得知病情后精神已经崩溃,瘦得脱了人形。他趴在窗前看我带去的流苏与他在一起的合影照片,有些困惑:“你究竟是谁?”
“我愿意他成为我的丈夫,从今天开始相互拥有、相互扶持,无论是好是坏、富裕或贫穷、疾病还是健康都彼此相爱、珍惜,直到死亡才能将我们分开。”我重复着当年结婚时他说过的誓言,这是流苏传给我的婚礼视频里最精彩的一幕,曾让我羡慕得想哭。只有死亡能把他们分开,我也算帮这个负心的男人履行了诺言。皱着眉头傻笑,面容古怪之极,他已经不记得这些话了,不要紧,他不会痛苦太久了。
回想起来,这个流苏曾经最爱、最信任的男人远不如那只黑猫贴心。
我至今记得那日我把黑猫带回家后它亲昵地跟我撒娇,像是分别太久的闺密,我把苦恼说给它听时它聚精会神地听,当我把注射器扎进它的身体时它没有抗拒,它那双仿佛能看穿人心的眼睛纯净得比最珍贵的宝石还晶莹。它知道流苏的痛苦和我的愤怒,所以它可以为之付出生命。现在我的计划成功了,而它,却不知道在哪个角落里腐朽。
走在回去的路上,我忽然想哭,不为董湘和李承鹏的即将死去,也不为流苏那份失败的爱情,而是我觉得男人对女人的好,有时候还比不上一只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