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百花衰。
七月盛夏,仙临城中百花齐放,美不胜收。
仙临城人杰地灵,自古美女如云,圣上钦赐城名,以彰显这里的钟灵毓秀。尤以楚家子女为首,皆是城中第一美名。
楚家嫡女秋晓,仙临城中第一美女,仪态万千的大家闺秀。
其上有一哥哥,却重疾缠身,终年以药物为生,然,世人皆知其命不久矣。
其下,有一小弟,不足十岁,且顽劣。
遂,楚家将秋晓作为继承人一直培养,甚至年芳二八,还不曾许配人家。
“咳咳......”
“哥哥,你怎的又出来。”正从店铺回来的秋晓嗔怒道:“都说了我回来便去寻你的。”
秋晓瞪了一眼服侍云舒的婢女,眼神中颇有责怪。
“莫怪玲儿,是我心急了。”
秋晓走上前搀扶着云舒,慢慢向其房间走去。
“货物可到了?”
云舒借此转移话题,他是察觉出其心情不佳,自己也不免担忧,叹道:“都怪我做哥哥的无能,才让妹妹奔波辛劳。”
秋晓侧眸看向云舒,姣好的面容血色分无,而终年服药,却令其嘴唇有些青紫,这一张脸,美,却美得令人心疼。
“哥哥,你是不是又服药了,大夫不是说了,药有毒性,若不是生死攸关,你不可乱服。”
“你这小丫头。”云舒展露笑颜,伸出手戳了一下秋晓的额头,宠溺不已。“哥哥哪一日不是在生死边缘徘徊。”
云舒的话语轻淡,似乎只是一句玩笑,可听在秋晓耳中,不由心酸。
“哥哥。”
秋晓钻进了云舒的怀里,早已习惯的坚韧,也只会因云舒崩塌。
“哥哥你不要离开我,我会怕。”
云舒轻抚她的头发,却不敢应言,其实,他也舍不得。
“好了,都这么大了,还喜欢哭鼻子,让小弟看到,非要嘲笑你不可。”
秋晓敛了敛情绪,接过其婢女递上的帕子擦净泪痕。
“货物可是丢了?”
秋晓不语,待到扶着云舒回到其房间,这才开口。
“听说江南大水,民不聊生,许多灾民落草为寇,想必当是被劫了。”
云舒一手握拳抵在嘴前又轻咳两声,秋晓连忙轻抚是后背顺气,对着玲儿斥不悦责道:“你这丫头怎得这不伶俐,还不快给公子倒水。”
“是,是。”
玲儿连声应下却觉委屈,眼眶略有微红。
云舒接过其递来的水,命其暂且退下,而后对秋晓说道:
“自从晚霞离开后,我这都换了几个丫头,就没得一个让你称心如意的。”
秋晓叹息,事关云舒,她总希望其身边人能面面俱到。
“可怜了晚霞,还不是你不肯将其收入房中,明知她与你青梅竹马,早对你芳心暗许,你还这样伤人家。”
云舒无奈,他心中何尝不痛,但他也不想耽误了晚霞。
“她是个好女孩,值得有人疼爱一生。”
秋晓不答,她早已收到消息,晚霞遁入空门。然,她却不敢告知云舒,怕他后悔,亦怕其自责。
“没再多想,你且回去好生休息,丢些货物于我楚家不痛不痒。”
云舒开解道。秋晓勾唇浅笑,点点头应下。
“哥哥你也睡一会儿子,晚膳我再来陪你。”
“好。”
秋晓扶着云舒在床上躺好。许是今日出了门有些劳累,云舒很快便睡了过去,秋晓这才离开房间。
晚膳时间,秋晓来准时来到云舒房间,然门口伺候的玲儿言道云舒未醒。
秋晓长叹,眉间浓愁紧锁。
“以后莫让哥哥随意出门。”
“是。”
玲儿怯弱的应声。
秋晓回了自己的小院,心中甚忧便没有用膳,呆坐在桌前望着烛台出神,直至蜡烛几尽,一旁的丫头春儿才敢上前。
一面换蜡,一面劝解道:
“大小姐还是早些歇了吧,明日一早还要去铺子里和那些客人商榷赔偿之事。”
秋晓眨了下眼睛,一滴清泪滚落,惹得春儿极为心疼的拿出帕子为其擦拭。
“大小姐,您还是莫要多思了,大少爷吉人自有天相,也许不日就会有神医来访。”
春儿收起帕子又为秋晓按了按太阳穴,以缓解她的疲劳。
秋晓闭上酸痛的眸子,长长的吁气,拍了拍春儿的手背。
“春儿啊,你我自幼成长,眼看着该给你许配人家了,我还真是舍不得。”
春儿唇角上扬,笑面如花的打趣道:
“怎的说起这事了,难道是大小姐急着嫁人了。”
秋晓拉住了春儿的手让其坐在自己身旁,嗔怒道:
“你这张灵巧的小嘴啊,我看给你找个哑巴算了,让你成日心焦。”
“那可不成,我以后,可是要做大小姐身边的管事嬷嬷的。”
春儿的笑言,令秋晓的连日来紧绷的情绪缓解不少。
“好了,就说些正事,我看铺子上张掌柜家的儿子张生与你年岁相当,又是家仆,你嫁了过去也可时常见到。”
春儿神色有些黯然,张口正要拒绝,却被秋晓再次出言阻止。
“你莫说些有的没的,我今年是定要将你嫁出去的,明个你就十八了,可不能再陪我一起蹉跎了。”
秋晓顿了顿,又言道:
“当然,若你有喜欢的,可与我提及,我定派人去给你说媒,我楚秋晓的大丫头,可不必那些大家闺秀差,自然是要明媒正娶的。”
春儿忍不住神伤,她着实心系秋晓,自其母亲便是秋晓的大丫头,她自然也要伺候一辈子的。
“全凭大小姐做主好了,但奴婢还真有一请求。”
“你我之间还有什么求不求的,你且说罢。”
秋晓正色看着她,春儿抿了下唇言道:
“奴婢只嫁家仆,出嫁日后也要留在大小姐身边伺候,待到大小姐出嫁,奴婢便随您去姑爷府里做管事嬷嬷。”
秋晓听罢其言,心头微暖,春儿对她是真心相待的。
“好,那我明日就与张掌柜提及此事,他也定不会拒绝的。”
春儿点点头应下,欢喜的起身拜谢。
“谢大小姐。”
秋晓拉起她来,说了几句客套话,便命其下去休息了。
第二日一早,秋晓正在用膳之时,铺子中的张掌柜便令其子来传话,说有一自称江南来的小厮求见。
“难道是与那批被劫的货物有关?”
秋晓听罢反问,张掌柜从不贸然派人来信,定是大事,而最近江南之事也只此一桩。
“正是。”
张生答道。
秋晓连忙起身,看向春儿唤道:
“今日你就随我同去好了。”
“是。”
春儿应下,余光看了眼张生,也见其正在打量自己。
秋晓自然看到这一幕,昨日她也和张掌柜提了一嘴,那张掌柜也是通透之人,今日正巧有事便令其子来报信,想来也是想让春儿相相面,毕竟是自己的大丫头,也算是府里的小主子了。
秋晓很快与春儿一同来到铺子,张掌柜亲自等候在门口迎接,一见她来,当即带其去往后院。
“来人高烧不止,我已请了大夫来,大小姐还是等大夫诊治之后再进去的好。”
秋晓听得出张掌柜的话中之意,顺势停下脚步,唤道:
“春儿你且先去看看。”
“是。”
“小生,你也去前面帮帮忙。”
“好的父亲。”
屏退了春儿与张生二人后,秋晓与张掌柜一同去了她平日处理事务的房间。
“说吧,究竟有何事?”
一进门,秋晓便迫不及待的追问张掌柜。
张掌柜躬身一礼,这才说道:
“那小厮一点也不像是粗人,眉清目秀手指间毫无老茧,应当是个富贵公子。”
秋晓蹙眉,也知道内有隐情,遂也不似方才心急,坐在椅子上思忖一瞬,便吩咐道:
“罢了,左右这一担货也丢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人就给些钱财打发走好了。”
“我也正有此意。”
张掌柜点点头。秋晓也吐出一口气,因为这趟货麻烦已经够多了,她也不想再分精力去处理无谓的事。
“那些订了货的客人也快到了,你且去准备准备。”
“是。”
张掌柜离开后,秋晓忍不住揉了揉小腹,早上吃的不多,方才又走得急,这会子岔了气,着实疼的厉害。
“大小姐,我真的是江南来的小厮。”
“你不可乱闯,大小姐岂是你可随意见的。”
“大小姐请您出来一见,我有要事禀报。”
“来人,快把他拉回去。”
春儿和另一名男子的争吵声在外面响起。
秋晓扶着桌子起身,然其不小心却将笔架带翻,掉在地上发出异响。
外面听到声音的春儿立即反应过来,忙冲进了房间,见秋晓面色泛白,手还放在腰间小腹上,不由得有些慌张。
“大小姐你怎么了?”
春儿扶住秋晓的手臂,搀着她坐会椅子上。
“我没事,你别急。”
秋晓莞尔一笑,虽有些苍色,但也并无其他异样。
而紧随春儿身后进来的那名从江南来的小厮,却不禁愣住了一瞬,而后悄然退了出去。
“你站住。”秋晓喊住了正欲关门的他,不明所以的问道:“你方才不是还吵着见我么,怎么这就突然要走?”
“想必大小姐此时不方便,我还是等等再来禀报。”
春儿也从他的话语中回过神来,见秋晓手捂在小腹上,便立刻惊觉。
“大小姐,您的小日子还没......”
“行了。”秋晓唤停了春儿,面色浮现继续珊红,略有尴尬的清了清嗓子。
“我只是方才岔了气,并无大碍。”
春儿放心的吁出一口气,而秋晓却瞪了她一眼,春儿也知道自己方才确实是心急了,有男子在场,她也确实不该说出大小姐小日子的这种话。
“你病还没好,且先回去修养。”
小厮知道自己误会了,便又重新回到房间,却并未跪下问安,只是微微躬身行了日常之礼。
“我是江南负责给楚家提供布匹的商贩之一。”
“若是商贩,你怎会穿成这样?”
秋晓指着他衣衫褴褛的模样追问。
“实不相瞒,我本还有其他订单要与这批货一同运出江南,出了事后,我变卖全部家当赔给了那些丢了货的商人。”
秋晓惊愕,说起来她丢了这批货,还没有一家商号来人谈赔偿事宜。
她突然很好奇的问道:
“那你如今一贫如洗,又要如何赔我楚家?若按合同,我楚家的订单你该是赔不少银两。”
“我愿成为楚家家仆,助大小姐赚回全部银两为止。”
“哦?”秋晓掩面而笑,“你是否太过自信了些。”
“我从不言妄语。”
秋晓抬起眸打量这个自始自终不肯折腰的男子,他的底气十足,恐怕是真的不惧未来。
“大小姐,不可。”
早已赶来却一直在门外倾听他们谈话的张掌柜,这时突然闯进屋来。
“他既不肯卖身给楚家,说不定有什么阴谋。”
“奴婢倒是觉得这位公子的话可信,张掌柜未免太过谨慎。”
春儿也出言,却是反对张掌柜。这让张掌柜自觉落了面子,尤其是春儿即将与其子议亲,日后也是他张家的人了,让他不免脸色有些僵。
“你这个小奴婢懂什么,且安安静静的看着就好。”
秋晓也觑了一眼春儿,后者垂垂眸子略显心虚。
她虽是不喜春儿故意激怒张掌柜的做法,却也对张掌柜不留情面的训斥春儿有些愠怒,春儿虽是婢女,却在府中地位不低,尤其她还护短。
“我也觉得春儿的话有理,这些年里里外外的帮我忙活,见识比那些待嫁闺中的大家小姐还要高了几分。”
秋晓见张掌柜神色有些不自然,也知其明白了自己的话中之意,遂又补充道:
“不过张掌柜所说的也正是我的顾虑。”
“我若食言,粉身碎骨。”
男子突然的起誓,令秋晓不禁惊愕,她的本意也是想让其离开的。但见其眼神中的真挚,秋晓却不禁心软了。
“好,那你便留下吧,我且看看你有何本事。”
自那以后,仙临城中楚家长女身边,便多了一人,他身着小厮的衣服,却彬彬有礼却又不卑不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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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凉。
“最近生意却并不好,若是进了新样子,这些沉货便一文不值。”
秋晓忧心的望着眼前堆积成山的布匹。
“不仅要进,还要多进。”
秋晓不明所以的看着身边的男子,等着他解释。
“听闻别家都放弃了进新货的打算,就算进货也并不多,并非销路不好,而是达官贵人都去了忘古城中举行的商会购买。”
他顿了顿走上前指了几匹布让春儿记下,又说道:
“可还是有些妇人去不了商会,既然如此,咱们也举行一次商会好了。”
秋晓挑眉,她怎的就没想到这个方法,自此对眼前人的赏识又多了几分。
“让绣娘给这些布料都绣上些珠宝,就在下月乞巧节咱们也办一次盛会……”
他滔滔不绝的讲述着自己的想法,秋晓听罢越发对其刮目相看,垂眸嬉笑间,偶然看到一旁的春儿望着他有些痴了。
秋晓笑意停滞一瞬,却又不着痕迹的掩去心里的惊讶。
“大小姐?”
秋晓听见他叫自己的名字,恍然抬头,问道:“什么?”
“无妨。”他点点头看向春儿:“你应当是都听到了吧?”
“是是,我都知道该怎么做了。”
春儿忙不迭的应声,他对她投出赞赏的神色。
“嗯,你办事我放心。”
秋晓微怔,看向他们二人间的默契对视,忽然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而这样的想法也让她心酸。
“秋晓,你怎的了?”
晚膳时,云舒见其一直在走神,以为铺子又出了事,也不禁担忧,“难道生意出了变故?”
秋晓莞尔灿笑,夹起一口菜放入云舒碗中,“哥哥误会了,怪我只想着生意,让哥哥忧心了,快吃,凉了对身体不好。”
秋晓笑得有些勉强,最熟悉她的云舒自然一眼便看了出来。
“玲儿,你先下去吧!”
云舒打发玲儿离开,随后放下筷子,握住了秋晓的手。
“妹妹,因为我你从小便比别的女子受了更多枷锁,哥哥不能给你保护,但愿意分享你的心事,替你排忧解难。”
秋晓心中酸涩,哥哥话中的自卑,她听得出来,然而她却被也无法化解。
“哥哥,其实我......”
秋晓的话顿了顿,有些难以启齿的。
“其实是春儿,我突然发现她有了喜欢的人。”
云舒眼眸微垂,再抬起来有些心疼。
“是你身边那个小厮吧!”
秋晓错愕,却又觉得理所当然,那个男子......太闪耀了。但云舒的下一句话,又令她不禁挺直了脊背,有些慌张。
“而你也喜欢他。”
“我......我没有,我怎么会喜欢一个下人。”
秋晓话语结巴,略显心虚,而最懂得察言观色的云舒,又岂会不知她的心思,他抓着秋晓的手,更紧了。
“你觉得他是下人么?”
秋晓知道自己的心思被云舒看透了,索性也不再伪装,面上哀伤忧愁。
“这一年来,我从不觉得他是个下人,他的气度,他的才学,仙临城中无人能及,甚至......”
秋晓垂头丧气的说道:
“甚至有时候我站在她面前也会觉得自卑。”
“哦?”云舒眼唇浅笑,打趣道:“我倒是想见一见这个人了,竟然敢打击了我妹妹的自尊心,看我不好好的修理修理他。”
“哥哥......”秋晓双颊绯红,撒娇的摇了摇云舒的手臂,“你这样做的话,我还有什么脸面再去见他了。”
“你这小丫头。”云舒戳了下秋晓的脑袋嗔怒,“还没有嫁过去,就知道维护他了,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许是动得有些急,气息有些喘,也令秋晓焦急的起身,轻抚他的后背。
“哥哥我错了,我不该气你的。”
云舒不以为意的摆摆手,这些他早就习以为常了,也只有秋晓会紧张。
“明日带他来见见我吧!”
云舒没有多说,但语气是不容拒绝。
秋晓的手顿了顿,而后继续为其顺气。
“知道了,哥哥,但你不要告诉他我喜欢他,因为......因为她好像喜欢春儿。”
云舒通常起得比较晚,因为他身体很弱,做任何事都耗费心神,遂一直比常人多睡上两个时辰。
然这一日一早,他便起来了,因为那个要“抢走”他妹妹的人即将到来。
夏日早风微凉,云舒坐在花园亭子中,看着那个妖艳的男子踏着艳阳而来,是风所不及的清雅,是光所不如的明亮。
“大公子。”
他颔首行礼,谦和中带着傲气。
“请坐。”
云舒挥手指向自己自己面洽的石椅,看着他大方落座。
玲儿上过茶后便离开了,云舒端起茶碗自顾自的抿了一口道:
“天气燥热,驱驱暑气。”
“梅花茶,清幽沁心。”
云舒对他的见解不乏赞赏。
“公子还未品便知是何茶,想来也是出身富贵。”
“大公子客气了,在下也不过是下人。”
“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无名也,自入了秋家,还未请大小姐赐名。”
云舒莞尔,向来别人对自己,有心人谄媚奉承,无心人漠视鄙夷,在与其一番交谈中,对他淡泊的品性又多了份欣赏。
“梅花香自苦寒来,你日后便叫‘梅凉’吧!总不好我的妹夫连个名字都没有。”
“梅凉不敢肖想大小姐,大公子说笑了。”
云舒摇摇头,看着眼前这个想自欺欺人的人。
“凭你心智,倘若真想还债,不愁没有法子。”
梅凉不语,垂眸看了一眼茶盏中映出来的影子,起身便对云舒作揖。
“我不想让大小姐受辱,大公子还是不要再说了,在下既认下了‘梅凉’的名字,那日后便是楚家的下人。”
“你若对我妹妹是出于真心而不是美貌,甚至是家势,我愿助你一臂之力。”
云舒起身,走回自己的房间。同时梅凉也离了去,二人,一人向左,一人向右,似是谈得不欢而散。
秋晓知道后是恼火的,不是对云舒,而是对梅凉,遂她直接冲到了梅凉面前,斥责道:
“我哥哥是病人,不管他说了什么,你也不该让他生气。”
梅凉面无波动,只是盯着秋晓的眼睛,令秋晓的怒火很快消散,恢复了平日的温和。
“对不起,我不该如此失态。”
“我知道你怕。”梅凉言道:“但他迟早会离开,你应早有心理准备接受现实。”
“啪”的一声清脆,秋晓红了眼,抬起手掌打在了梅凉的脸颊上,“我不准你说这话,我哥哥一定会好的。”
秋晓强忍着泫然欲滴的泪水,与梅凉擦身而去。
她的心中委屈而酸涩,每个人都知道云舒是她的心病,从来无人敢对她这样说,但最终说出来的,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喜欢的人。
梅凉却不肯罢休的抓住了她的手腕,质问道:
“你要逃避到什么时候?”
秋晓像被人揭开了她伪装多年的面具,她突然觉得眼前的梅凉让她心寒而绝望。
“你一个下人懂什么,管好你自己的事就好!”
秋晓甩开了梅凉的手,咬着牙,故作坚强的离开了。
自那以后,秋晓的身边缺了一个风度翩然的人。
有人说,他惹怒了秋晓,被赶走了。
有人说,他道貌岸然,对秋晓图谋不轨被发现。
也有人说,他喜欢上了秋晓,被楚家人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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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命守护。
云舒还是走了,就在梅凉离开的这年冬末。
然后,传闻说,楚家嫡女傻了。
甚至于在云舒的丧葬之礼上,她没有哭,反而一直在笑。
“小姐,吃些东西吧!”
春儿不忍心的看着秋晓,却不敢出言劝解,因为只要劝解,便又要提起大公子的名字。
云舒离开了一个月,秋晓成了第二个云舒,美,却美得令人心疼。
“大小姐我求您吃点东西吧,您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春儿跪地痛哭,秋晓伤心,她又岂不难过,她也是和大公子一同长大的。甚至大公子对自己,也是当成妹妹看待的。
“春儿,你说人活一世图的是什么?”
秋晓自云舒离开后,第一次开口,却令春儿胆寒。
“大小姐,您,您......”
“不要胡思乱想了。”
一声熟悉的厉言自外响起,门推开,来人,是秋晓日思夜想许久的人。
她曾想过,再见到梅凉,要给他道歉,为自己那日的冲动。
她曾想过,再见到梅凉,要给他钱财,让自己对他不存亏欠。
她曾想过,再见到梅凉,要给他微笑,然而此时,她却泪流满面。
梅凉大步上前,将她抱在怀中,轻抚她的头顶。
“以后......我疼你。”
秋晓终于失声痛哭,是她成长至今,第一次随心所欲。
春儿也咬紧下唇默默流泪,她知道梅凉,自己是高攀不起的,所以他喜欢大小姐她并不意外,反而感谢他保护自己最重要的人。
秋晓哭累了,睡着了,然而却抓着梅凉的衣角不肯放手。
梅凉抱着她在自己怀中安睡,拿着帕子小心翼翼的为她擦拭脸上的泪痕。
“放开她。”
秋晓是在厉吼声中被吵醒的,她睁开眼看见梅凉还有些恍惚,她不知道这个人是真实还是虚幻,毕竟在梦中,她见过他好几次。
“晓晓,你在做什么?”
又一声厉吼,秋晓伸出去想要触摸梅凉的手,害怕的缩了回去,却被梅凉手疾眼快的抓在了手里。
“别怕,我会保护你。”
梅凉拉着秋晓从软榻上站起身,看向来人。
“伯父,我与秋晓两情相悦,且大公子已作为长辈在婚书上签了字。”
“胡闹,吾儿一月前病逝,你到底是哪里来的登徒子,来人,快把他给我拿下。”
楚洵怒不可遏的指着梅凉,下人立即想要上前抓住梅凉。
秋晓心急的想走上前阻拦,却被梅凉用力一拉,将其带入怀中,随后自怀中拿出了一份婚书,扔给了楚洵。
“我已给大公子下过聘礼,秋晓是我未过门的妻子,这事谁也改变不了,除非大公子出来退婚。”
楚洵仔细的看过婚书,上面的自己确认无误是在家儿子,这令他更为恼火。
想起自己儿子违背自己的所作所为,楚洵将婚书扔在地上,狠狠的踩了几脚。而后咬牙切齿的指着梅凉说道:
“我告诉你,晓晓下个月就要入宫参加选秀,已是内定的皇妃,不是你小子可以肖想的。”
“什么?”
秋晓被楚洵突如其来的话,惊得瞪大了双眼。方才她还在想哥哥怎么会擅自做主,将自己嫁给了消失已久的梅凉,原来是他早知道了自己的婚事。
秋晓挣脱了梅凉的手,快步走到楚洵面前,想要拾起那份婚书。她忽然想起了云舒去世前的那一晚突然发病,大夫说是他误食了梅花茶,令脾胃受寒所致。
“晓晓你听父亲说......”
“你让开。”
秋晓跪在地上,推开了楚洵,她怔怔的看着上面的落款日期,竟然是在年关前,而梅凉却在两月后才找来,这其中......
秋晓不敢继续想,她哂笑,像是受到了重创,摇晃着身体站了起来。
“哥哥,是为我而死......哈哈,哈哈。”
说完话,秋晓便两眼一闭昏死过去。
“晓晓。”
“秋晓。”
“大小姐。”
失去意识之前,她听到了很多人急切的呼喊自己的,然而这其中,却唯一少了她想念的那一个。
“哥哥,你为什么吃药?”
“哥哥生病了。”
“哥哥,你为什么生病?”
“哥哥也不想的,可也不由我做主,咳咳。”
“哥给你别怕,晓晓会陪着你的。”
秋晓又做了这个梦,五岁的她手里拿着一枝刚折下来的梅花,从花园一路小跑冲进了云舒的房间。
云舒被她带来的寒气忍不住咳嗽了两声,晚霞立刻端了碗药让其服下。
秋晓不懂,为什么大家都不让自己靠近哥哥,可她觉得哥哥很温暖,不像她的父母,总是督促她学这学那,做得不好还会惩罚。
她终究食言了,她没有保护好哥哥。而哥哥总是自责无法保护自己,却甘愿用付出生命的代价,来拖延时间寻找梅凉,阻止自己被送进宫。
秋晓想一直陷进梦里,可她还是在烧了多日后醒来了。浑浑噩噩中,她知道,哥哥为她寻来的爱人,一直在身边。
“梅凉。”
“秋晓,你怎么样?”
秋晓一声疾呼,从噩梦中醒来,她方才好像听到有人说要处死梅凉。
“母亲,梅凉,梅凉在哪里?”
“他走了,你不要激动乖乖躺好,你的病还没有好。”
秋晓不顾母亲的阻拦,赤着脚跑出了房间。
“梅凉,梅凉,你在哪里?”
“快快,拦下大小姐。”
“别碰我,梅凉你到底在哪里?”
秋晓一声一声的呼喊,喊道她脑袋里没有任何声音,只有两个字——梅凉。
哥哥临终前说,梅凉,原意梅花香自苦寒来,他是个执着的男子,配得上自己。
当时她不懂为何哥哥会突然提起这个人,原来哥哥早为自己铺好了路。
“我在这里,我在。”
秋晓随着声音看向门口,已经出家的晚霞突然出现,其身边还站着面色惨白的梅凉。
“别怕,别怕,我在这里。”
梅凉大步流星的走到秋晓面前,将其拦在怀里,轻拍她的后背小声安抚。
“带我走好吗,带我走。”
秋晓的声音有些哀求,让梅凉心疼不已,他咬牙下定决心。
“好,我带你走,我......我带你离开牢笼。”
梅凉的话令秋晓莞尔一笑,满面写尽幸福,而下一刻,她还是昏死过去。
再醒来之时,人已经在去往都城的路上。
她无法忍受自己被关在这个类似于牢笼的轿子中,更无法忍受自己即将进宫成为皇帝的玩物。“停下,给我停下。”
秋晓愤力砸着轿门,可轿门却被从外面锁上了。她突然有些丧气,只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她想起了梅凉,却知道那个人无法来救自己,但她并不埋怨,只求他安然无恙。
“站住,想活命的,把宝贝给我留下。”
“大胆山贼找死么,连楚家的东西都敢截。”
外面一阵哄堂大笑,方才说话的山贼又开了口。
“楚家?当年我们还在江南劫了他一批货,还不是好好的活在这儿。”
“你们这些畜......“
那人的话音突然消失,秋晓不禁胆怯,她正在猜想那个人的下场,突然听到外面兵刃相见的声音。
“杀人了,救命啊!”
“救命就命。”
呼喊声最终消失,而秋晓的轿门也被人一刀劈开。
阳光射进来她睁不开眼,不禁抬手挡住了眼睛,只见来人并不似她所想的凶神恶煞,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嘴里叼着一根草有些痞气。
“呦,怎么是个妞,这楚家什么时候改卖人了。”
“我来看看。”
另一名山贼也侧头看向马车里,却被那人一脚给踹开了。
“看你丫的看,还不赶紧看看有什么值钱的。”
那人吐掉了嘴里的草,一副不耐烦的神态。
“你看你就是娇生惯养的主,抓回去也只能浪费粮食,算了我就做回好人放了你吧!沿着身后的路一直走就能回仙临城。”
那人说完转身唤着其他人离开。
秋晓走出轿子,然而除了一地血迹,却没有一个人的尸体。
秋晓错愕的看着那些抬着尸体离开的人,却又不敢多留,跌跌撞撞的爬上了旁边一匹马,快速回往仙临城。
“梅凉,你等我。”
然而,她却没有回头,否则一定会看到她口中所念之人正在其身后。
“寨主,你真要为了那个女人,舍弃我们这些陪你出生入死的兄弟?”
“不必多言,我意已决。”
“早知道当初在江南就不该去劫楚家的货物,让你看到了她的画像,有了不该有的心思,再说了,你就与她直说,当初落草为寇也是逼不得已......”
“不说了,保重。”
梅凉勒马而行,紧追秋晓离去的方向,徒留身后连连哀叹。
“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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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堪一击的誓言。
“晓晓。”
一直在赶路的秋晓,豁然间发现了眼前突然出现的一匹马,以及上面正对着自己笑的男人。
“梅凉,真的是你吗?”
秋晓泪浸湿了眼眶,连着赶了一天的路,她不敢停下半分,生怕那些山贼追上来。如今见到自己日思夜想的恋人出现在眼前,所有的委屈顷刻间泉涌。
“我好害怕。”
秋晓下马扑进了梅凉的怀中,不由哽咽。
“不怕,是我来晚了。”
梅凉将秋晓禁锢在自己怀中,恨不得将其融进自己的身体,感受到她身体的颤抖,梅凉更为心疼。
“以后,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
秋晓抬起头看着梅凉眼中的坚定,笑逐颜开,似乎所有的迷茫都在顷刻间烟消云散。
“好,你陪我,我不要再回楚家。”
“好。”
七月天,晴得让人心情雀跃。
拜天,拜地,拜夫妻。
“秋晓,虽给不了你六礼之婚,但我爱你的心天地可鉴。”
“不求腰缠万贯,只求执手白头。”
红烛燃泪,一室旖旎。
“梅凉,这个菜要怎么摘啊?”
“笨蛋,摘掉叶子就好了。”
“梅凉,被子破了。”
“等等,我去拿绣针。”
“梅凉,水开了。”
“好,我就来。”
“梅凉,救命啊,饭糊了。”
“都说不让你弄了,别伤到手。”
“梅凉,我爱你。”
“秋晓,我也爱你。”
十月的天气说变就变,方才还晴空万里,此时已乌云压顶。
“梅凉,我今个听隔壁吴婶子说,他儿子昨日从城里回来,听闻朝廷出兵围剿山贼,就是我和你说过的那个,救了我的那些人。”
正从田地里回来的梅凉,被秋晓的话惊得掉了手中的锄头,追问道:
“什么,你说的是真的?”
秋晓对他的反应很诧异,点点头说道:
“是啊,怎么了?”
“没......没什么。”梅凉拾起锄头,将其放进角落,“只是想到他们当初救了你,总觉得不是坏人。”
秋晓不再怀疑,长叹口气。
“听吴婶子说......是他们劫走了圣上的妃子。”秋晓垂下头,深深自责,“是我连累了他们。”
“不是你,是我。”梅凉在心中默想,藏在袖子下的手不由紧握成拳,却仍旧装作不以为意的对秋晓安慰道:
“恐怕圣上早有铲除他们之心,你的事也只是一个引子。”
“真的么?”秋晓因梅凉的话,低落的情绪缓解几分,但仍旧不免惋惜。
“那些人会落草为寇恐怕也是因为逼不得已,倘若天下太平,谁愿刀尖舔血的生活。“
“晓晓......”
梅凉蹙眉,情绪有些激动,他想不到秋晓竟然并不像一般人提及山贼,只以为他们作恶多端的坏人。
秋晓以为梅凉恼了,连忙起身抱住他的手臂,撒娇道:
“好了,我不说这些离经叛道的事了,你不要生气,我知道草寇就是草寇,他们身背无数人的性命,终究还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
梅凉听罢她的话,只觉得心中一阵寒意,看着眼前人的笑脸,他突然觉得害怕,如果有一天秋晓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会怎么抉择?!
“我......我去沐浴。”
梅凉挣开了秋晓的手,转身出了房间。
秋晓咬了下唇,只觉得今日的梅凉心情有些不佳。想了想,她还是决定亲自下厨为他做一道好菜,令其转换心情。
梅凉沐浴出来,闻到厨房传出的菜香,便知秋晓在下厨。看着厨房中那动作极不熟练在炒菜的秋晓,他更为心酸。
曾经她十指不沾阳春水,而今洗衣做饭也学会了自己动手。
和他在一起这几月,她除了受苦,不曾一天享福。
“秋晓,不要再做了。”
梅凉将她从灶台前拉开,他不怕苦,却不忍看着她再过这样的苦日子。
“我们去城里,我要给你富足的生活。”
“不,我不去。”秋晓挣扎着想要阻止梅凉拖着自己离开的脚步,可梅凉的力气很大,她无法挣脱半分。
秋晓泪如雨下,她真的慌了,祈求道:
“去城里我们便会被人抓到,我不要离开你,我求你留下来好不好。”
梅凉鼻子一酸,霎时间泪目,他爱这个女人入骨,甚至抛弃了出生入死的兄弟们。
梅凉苦笑,将秋晓抱入怀中。
“我突然好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秋晓抱着他哽咽。
“可我从来不后悔遇到你。”
梅凉还是走了,在第三日后的一早不告而别,在朝廷围剿山贼成功的消息传来之前。
秋晓傻傻的看着自己空荡荡是枕边,从清晨到日落,没有挪动半分,直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哦,我忘记了。”秋晓傻笑,摸着自己略微凸起的小腹,“宝宝,等爹爹回来,咱们给他一个惊喜好不好。”
半年后,秋晓产下了一名女婴,梅凉没有回来过。
三年后,小山村里的人家陆续都搬走了,只有秋晓和她的女儿——念初。
十五年后,念初离开了小山村,只余秋晓一人守着无尽荒凉。
又过了两年,偶然间有一渔翁误掉入江水,冲到了山脚下,秋晓才知,这小山村已然变成一座孤岛。
她救了那名渔翁,伤愈后的渔翁自制木筏离开了孤岛。
“敢问恩人尊姓大名?”
临行前渔翁问秋晓,她怔了怔,许久没有人问起,她也不再想提起。
“山女,埋葬在山里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