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大家都休息了,林导演把冰儿约到海边散步。他知道女儿一心想去日本军部赴宴,从里边搞到重要情报,本来他也考虑过让冰儿和泉去日本军部赴宴,谁知,泉为此与老板顶起来,宁可辞职也不愿意去赴日本人的宴,而冰儿一个女孩独自去那样的地方也不妥当。就算他说服泉与冰儿赴宴,弄不好,他一冲动会惹出麻烦,除非告诉他冰儿赴宴的目的,这显然是不可能的。再说,冰儿的目标也太大了一点,于是,他向地下党上海市委做了汇报,考虑到电影是党向民众宣传抗日爱国的重要战场,不能轻易放弃。为了保护冰儿,他们临时决定,让其他同志到日本军部去搞情报,换下冰儿。
可是,冰儿很生气,她一直想到前线去杀敌人,要不就深入虎穴刺探情报,她根本不想当明星,也不想拍电影,她觉得,他们整天就是拍电影,而且还得拍古装的,这有用吗?为什么不拍像《渔光曲》那样的电影呢?
林导演告诉她,现在的情形和拍《渔光曲》的情形不一样了,他们是处在孤岛呀。其实,他们拍《北国之恋》也不错呀,尤其是那场戏,冰凝朗诵李清照的词,全场一片掌声呀。而国民党文化部电影审查委员会也审查不出什么来,谁又能说李清照有什么政治倾向呢?林导演觉得冰儿也怪聪明的。
林导演再一次告诉冰儿,让她千万不能告诉泉子他们的真实身份。他生怕冰儿因为对泉的爱情太深,再加上泉老是说出什么斗争气节之类的词,就认为泉也倾向革命,就将自己的身份告诉他。这样做很危险。
冰儿以为林导演怕泉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会向敌人告密。林导演笑了笑,他不担心泉会故意向敌人告密,他也相信泉也很有气节,就是太冲动,不过,他要是知道林导演他们做什么,会吓坏的。也许会无意中暴露他们。林导演让冰儿提醒他,说话小心,别把自己弄进监狱了,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公司已经有人进去了,大家都得小心。
泉陷入痛苦中,他常常在电影厂的琴房里弹钢琴,发泄自己的苦闷。林导演自从知道他的身世后,对他也很喜欢,一直关心他,而林导演为他解围,教他保护自己也让他感动,他也把关心他,照顾他的林导演当成自己的知音,许多时候都会把自己的苦闷说给林导演听。
那天晚上,他在弹钢琴,林导演走到他身边,他弹了一会儿,停下,“林导演,你说,我们现在是在干吗?我为什么不能体会到成功的喜悦,我总觉得离过去的我已经很远了。”泉忧郁地说。
林导演爱抚地将手放在他肩上,“我知道你的心思,你始终喜欢音乐,从骨子里看不起演戏,觉得它没有音乐高雅,可又不愿意放弃这份报酬优厚的工作,是吗?”
泉低下头:“我,其实,我不是清高,可我始终在问自己,我的工作有意义吗?我还比不上我妹妹,她学了出来还能给人治病,可我呢?我不过供有钱人消遣罢了。”说着,泉叹息着。
林导演沉思了一下,“你是这样认为电影艺术的,来,你跟我来。”
泉关好钢琴,跟着林导演走出琴房。
林导演将泉带进放映厅,泉不解地问:“林导演,您让我到这里干什么?”
“请你看电影。”林导演说。
“电影!”泉有些不解,看了林导演一眼,坐到椅子上。
林导演打开放映机,开始为他放映电影,银幕上出现苏联影片《战将波将金号》的镜头。泉看着电影,想起了许多往事,想起他们参加毕业典礼那天,大家在礼堂中唱的歌,想起他们在街上看到的日本飞机轰炸北平街头,许多平民被炸死炸伤。想起他们逃难路上遇到的流离失所的难民。想起他的母亲和一船人在湖中心被炸死的镜头。又想起耿大伯中弹惨死。想起小龙和一群孩子们。特别是那个蓬头垢面的小姑娘痴痴地望着他。那眼神让他不能忘记。
看着电影,泉的眼神在急速变化着。悲愤、痛苦、伤心、忧伤充满他的心,他的泪水潸然而下。拳头也不由自主地握紧了。电影放完了,可泉依然坐在椅子上沉思。
“你是有过逃难经历的人,你说,这样的电影是供有钱人消遣的吗?这是艺术,这是战斗,音乐是有灵魂的,可真正的电影也是有灵魂的,你妹妹将来是医生,可以医治人身体上的病,可不能医治人灵魂上的病痛,但你不同,你可以医治人们灵魂上的痛苦,人们为什么那么喜欢你和冰儿,不就是因为你们所扮演的角色给他们启迪,给他们力量吗?虽然我们拍摄的是古装片,但也是讽喻今天的呀。这难道是供有钱人消遣吗?”林导演说。
“林导演,我错了,我。”泉恨自己看不起电影这种艺术,总觉得他没有音乐高雅,现在才知道,电影给他心灵上的震撼是比音乐更加强烈的,他也明白了林导演的话。
“我们还准备拍摄一部电影,可剧本没有通过审查,其中的原因我不说,你也清楚,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接受这个角色。”林导演对他说。
“是什么样的本子?”泉问。
“《戚继光传》,但和过去的故事不同的是,我们在里边加入了更多的反对投降卖国的东西,不过,拍摄这部电影很危险,因为它恰好涉及到打日本。”林导演对他说着。
“我愿意。”泉点头,坚定地说。
“这是一场战斗,我们可以说是冒着生命危险,因为没有老板敢投资,所以,我们都没有片酬。”林导演很郑重地说着。
“只要是为打日本拍电影,没有片酬,我也干。”泉一但认识到他的工作的意义,就义无反顾地决定投入,不管遇到什么困难,他都在所不辞。
林导演又告诉他,“我们还得完成老板给我们的任务,拍一部卿卿我我的风花雪月的戏,那部戏是老板向我提议的,是中国版的《罗迷欧与朱丽叶》你不介意吧。”林导演没有告诉他,这戏是岗田向老板提议的,怕他因此反感,不愿意接受。林导演接受老板有提议也是想更好的借用这部电影来掩护他们拍另一部电影。
泉点头,“我明白。”如果拒绝老板要他们拍摄的赚钱电影,那么这部电影也是无法拍摄的,而且他也不能没有钱,因为他妹妹就读的学校收费很贵,他已经到处借债了,不过,他从来没有告诉妹妹,怕妹妹分心。林导演也很同情他,知道现在供一个教会学校的学生读书不容易,泉也很辛苦,可泉不再意,因为他是哥哥,他们兄妹相依为命,他不管怎么苦也要把妹妹培养出来。
泉很感激林导演,不过,他心中有疑惑,他问林导演是不是共产党,林导演一听,很生气,不让他胡说,还说以他的逻辑,梅老板也是共产党,而他沈泉也是共产党,让他收回这话,要不,连朋友也别做了。
泉没有问下去,不过,他猜想,林导演不单单是导演,他有别的身份,难道冰儿,他不敢想下去。可是,他又觉得林导演似乎不像,他那么胆小,而共产党听说都是不怕死的人,怎么会因为他问一句就不高兴呢?
泉真的疑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