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培训后,他没有回到皖南和苏北新四军,而是按照上级指示到了重庆,他先到重庆八路军办事处报到,办事处领导看了他的证书,握着他的手,他们也早知道他在新四军里是一个出色的战地记者,而今又将到另一个战场,一个几乎是一个人战斗的新的战场。领导对他做了一些指示,然后又让他去重庆中央银行找他的舅舅。因为已经成为中央银行董事长的舅舅将是他新的战斗中最大的保护伞。
舅舅,这个在他心中似乎已经陌生的称呼又为他唤起久违的亲情。当年他们南下就是想到南京去找舅舅落脚,因为他们相信日本人再野蛮也不可能把一个国家的首都占领了。可是日本人就那么野蛮,不但占领南京,还制造惨绝人寰的南京大屠杀。他带着妹妹到了南京却没有找着舅舅,如果当初找到舅舅,那他还能走上这条路吗?他想不出来,因为如果他找到舅舅,生活就会少很多苦难,少很多波折,他走向革命的可能性就少很多。
泉很庆幸当年没有找到舅舅,如果那样,他的生活还会有那么多精彩吗?
泉没有想到,办事处同志告诉他一个让他震惊的消息,他父亲的字画没有被日本军洗劫一空,原来,北平地下党在指示北平音乐专科学校学生会安排上了伪政府演出会名单的学生撤离后,也考虑到汉奸政府对对这些学生的家人不利,其他学生都没有什么问题,包括李涛的父母,两位大字不识的工人,日本人也不会拿他们怎么样,最多让他们知道儿子回来时,一定要报告而已。他们的父母并不知道儿子在干什么。可是,泉的父亲不同,他是北大名教授,在北大也很有名望,北平地下党同志专门指示北大学生会,要保护沈教授的家产。不过,当时他们并不知道沈教授要举家逃走。
而沈教授一家人举家逃走后,让北平政府很生气,北平宪兵司令部派人封锁了他们的家。地下党又想法找到当时出任北大校长的周作人,要他出面。周作人出面后,北平政府让司令部撤消了封条。泉的二伯搬了进去,他想等待着自己的哥哥一家人能够回来,然后把房子交给他们。可是等了几年,一直没有等到任何消息。而日军知道沈教授喜欢字画,收藏不少中国名字画,也在打这批字画的主意。为了这批字画不落敌手。爱国的书商沈先生便想法将这批字画转移到了重庆,泉的舅舅家。
父亲的字画没有丢失,父亲的字画依然很安全,这让泉很高兴。办事处指示泉找到舅舅接手这批字画,并在上海开一家字画店,一方面作为与新四军的联络站,另一方面也为新四军畴集经费。经历皖南事变的新四军很伤元气,国民政府一直将新四军视为异类,在经费上克扣,武器装备、药品和冬天的被服都很缺少,因此,对经费的需求也很大。很大一部分得自筹。
舅舅所在的中央银行在重庆最繁华的商业街,他买下了当年重庆最大的富豪船王金凯修建的豪华公馆。虽然日本飞机在这些年里对重庆进行多次神经性轰炸,而商业街也不太平,不过,公馆却是很安全的。
在泉到达重庆之前,日本飞机对重庆进行了一次空前未有的大空炸,造成十八梯惨案,数千平民因警报没有解除,防空洞的通风设备被炸坏而窒息身亡。连同街上包括房内炸死的更不尽其数。
泉在去舅舅家之前,专门到了那个窒息数千平民生命的防空洞,他钻了进去,心里感到窒息般的恐惧,不仅仅因为防空洞里边空气的沉闷,更是因为里边无数死去的生命,好像有无数灵魂在向他扑来,抓住他的手,向他哭诉。他又去了江边那荒芜的江边,无数坟茔像是在对他述说一个个悲壮的故事,是那样惨烈,那样无助。他不再流泪,眼中闪着悲愤的怒火。
他找到舅舅的公馆,站在门口看着舅舅的家,那紧闭的大门显得很森严,也很霸气。这座公馆是典型的中西式结合。具有过去那种老公馆的典雅,又有一些洋气。门卫是一位老者,见到他,便问他。泉交待了自己的姓名,老者回去通报。
泉站在门口等待着,想着多年没有见面的舅舅,舅舅还好吗?他是不是开始老了,两个长大的表妹是不是变得如花似玉。他最后一次见舅舅是他考上音乐专科学校的那一年,那年,南京国立艺术学院也录取了他,当时,舅舅很高兴,说泉儿很有出息,要他到南京读书,还说要送他出国,他也很高兴。也想到南京读书。年轻人都喜欢离开父母,离开家人到外面闯荡,何况,南京是当时国民政府的首都呢?舅舅还送他一本曲谱,可是,他看到里边全是日本曲子,马上就火了,将曲谱扔在舅舅脚下,说他坚决不弹日本曲子。当时,舅舅也火了,还给了他一个耳光,这个耳光让倔强的他立刻选择北平音专,拒绝去南京,也拒绝接受舅舅的帮助。
不过,后来,舅舅对他也改变了态度,两甥舅的关系也得到缓和,尤其是他没有参加一二九运动,虽然当时是父亲将他关了起来,不过总的说来他没有到外边去游行示威,没有沾染政治,舅舅心里也放心了,只要他能专心学习钢琴,别的什么都好办。舅舅经常给他写信,在他毕业前,也很关心他的工作,知道有几家大乐团看中了他,也放心了。还对他说,如果北平找不到工作就到南京来。可是,泉却不想依靠舅舅,他要凭借自己的实力去打拼。
他们逃难后,舅舅和他们家中断了联系,到了南京没有找到舅舅,他和妹妹也没有心思再去寻找了,于是,到了上海。可是现在组织上却要他找这个舅舅,这个在重庆政府很吃香的财神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