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颜凉几乎同时惊愕地抬起头,安宁宁一生喜欢过两个男人,这是她亲口告诉我的,我知道她的后半生几乎都在回忆颜凉,可对于另一个人她从来没有提起过,但我对陆君尧却是知道的,他在美国的势力也算是举足轻重,和宁宁初识的宴会上,我们见过一次,那个男人生的并不如颜凉好看,但却很容易记住,他看上去清瘦但却并不是辛朗那种近乎嶙峋的清瘦,他瘦而有力,一双眼睛极黑,像看不见底的寒潭深井一样,极薄的嘴唇显得整张脸格外的凉薄寡情,那一次他们全程没有任何交流,甚至连一个眼神也没有,我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们竟然订过亲。
“我知道陆君尧,可是安宁宁从来没有提起过,所以我也了解不多,只知道他在美国有些势力,做一些违法营生。”
我如实回答,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头脑里一团乱,颜老就看了一眼颜凉慢悠悠地再次抿了一口茶
“是这样,颜凉上次的意外想必你也知道,本来以为只不过是一些家族之间的矛盾和误会,可居然查到了美国,现在这条线索直到陆君尧就中断了,颜家虽然有些小名小气,可是与国际并没有瓜葛,思来想去只有尹小姐是从那里来的,所以才冒昧打扰。”
颜老这话微妙,但左不过是把这件事怀疑到了我的身上,要知道同时和陆君尧,安宁宁,美国,颜凉都有接触的也不外是我了,换而言之,就算不是我做的也必定是逃脱不了干系的。
“颜爷爷,我不过是个丫头,和宁宁聊的来,两个人一起逛逛街喝喝茶罢了,哪能知道那么多。”
“爷爷,陆君尧那种诡诈的人做事怎么可能这么容易露出马脚,我并不觉得夭夭会知道些什么。”
颜凉在一边平声道,我知道他是在维护我,他很聪明,知道自己在颜老面前分量不足,尽量用分析和平淡的语气,而且从陆君尧作切入点,不会显得偏袒也不会觉得没有道理。
“尹小姐,不知道令尊是做什么的。”
“不过是做一些机械买卖的生意。”
他似乎是没有想到我能在他面前依旧镇定严谨,想了想,苍老的眸子在我的身上流连片刻,端起面前的紫砂茶杯饮了一口茶。
“安家丫头和你相好,有些事我不便多管,可是你和颜凉也相好,你难道就不顾他的安危?”
我心里知道颜老这是吃定我了,只消这片刻功夫我就知道他心中是不喜我的,转头看了看颜凉,他默默地坐在一边似乎是也无能为力,我心下思虑着只觉得百口莫辩,陆君尧啊陆君尧,我和你素不相识,你却要来害我
“这样吧,颜爷爷,我知道您心中怀疑我,可这件事我也不知情,我给您一个我的把柄可好?”
老人神色一动也不说话只是看着我,我知道他这是感兴趣,走到他身边侧耳悄悄地说了一句话以保证只有我们两个能听见,他准备倒茶的手默默从紫砂壶上收回来又看了一会儿,时间寂静,末了,颜老缓慢地从座位上坐起来安静的离开了。
“小丫头气定神闲也未必是好事。”
颜老走后我端起身边一直没动过的茶大口喝完,端茶的手忍不住微微颤抖,天知道我用了多的大的勇气才能装出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去看颜凉,他依然那么坐着,若有所思。
“安宁宁和你是青梅竹马,你们从小认识,小时候,你们每个暑假都会去祖父祖母家,关系很好,后来长大,安家和颜家理所应当的确立了你们的关系,可是一年以后,你却反悔了,因为这件事安家颜面尽失宁宁也大受打击,逼不得已断了一切关系狼狈的去了美国。除了这些,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我认真地看着颜凉语速极快的问道,我一直以为,我已经足够了解他们的历史了,可是陆君尧和颜老却给我上了一课,我突然不知道我来中国到底是出于什么动机,会不会有什么圈套。
颜凉看着我,很无奈,他眼中大多数是一层有些抑郁的悲伤。
安宁宁出生的时候,她的家族正是鼎盛,那时候安,颜,陆三个家族并驾齐驱,是四川一带有名的商贾世家,而独在长沙的夏家还是他们不可企及的存在,安宁宁出生不久,安老就和陆老缔结了姻亲把安宁宁许给了陆老两岁的小孙子陆君尧,俗称娃娃亲,之后十几年里,颜家的重心渐渐移到了长沙并依附了夏家,安家也开始向长沙发展,而宁宁和陆君尧顺理成章,他们一起长大,郎骑竹马,两小无猜。
陆君尧18岁那一年两家长辈约定好要先为他们订亲,介时的陆家已经开始衰败按理说本应该牢牢依靠着安家这棵大树,可是偏偏在订亲当天,陆君尧毁约了,当日里订婚宴席安家亲友数十桌从早上一直等到天黑陆家竟无一人到场,安老急怒攻心晕厥在礼堂上四川名门无人不知,后来终于等来男宾到场,来人竟是颜家刚满13岁的小孙子颜凉,颜家宣称要让未成年的孙子和安家结姻引得满室哗然,这场婚约整整16年持续到最后竟然像一个笑话一样可悲收场,自此安家与陆家彻底决裂。
安宁宁20岁那一年安家经过与陆家多年的明争暗斗也已经渐渐没落,介时的颜家同时拥有市长和夏家两棵大树在无声中悄然崛起已然能和夏家比肩,于是理所应当,安家又一次被解除婚约,然而那个时候安宁宁已经身处美国四年之久,之后的事一直到安宁宁去世我已然知晓。
“夭夭,你知道吗,她最终还是去找陆君尧了。”
颜凉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无奈极了,他给了我一本相册,我一页一页的翻过只觉得震撼,因为那些照片我都看过,在宁宁的书桌下,只不过不同的是那些照片里原本还有第三个人,金黄色的阳光下颜凉靠在窗台边发呆,而在他前面更接近镜头的地方有一个拥有极黑眸子的男孩负手乖巧的微笑着,他站在高大的红豆杉下伸手递给镜头那边的人一颗红红的豆粒,他在郊外的小河边挽着裤管捉鱼,对着颜凉掀起一大片水花,无数水珠一颗一颗反射着晶莹,他看着她和颜凉勾肩搭背的拍照,坐在后面的长椅上宠溺的微笑,极薄的嘴唇不见任何凉薄。她爱他,我早该想到,宁宁那种刚强的性格怎么可能会留着那些难堪的记忆折磨自己,她爱他,所以渴望解脱,可是即便是抹杀掉所有岁月留下的痕迹也抱着剩下的残存不能在心底里根除,因此她只好对自己说,她同样爱着一起长大并且在危难之际向她伸出手的另一个男孩,安宁宁极力催眠自己心里爱的人是颜凉,就像我极力催眠自己不爱他一样,可最终,我们都失败了,她还是渴望回到那里,像四川高大红豆杉下归根的落叶,那是她与陆君尧距离最近的地方,我想起那年的宴会上他们相遇,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咫尺间距,天涯之远,该是何等的悲哀。
“原来你说你们一直还是朋友,是这个意思。”
我抬头去看颜凉,眼泪在那张面孔映入眼帘的时候落下,天啊,我多愚蠢,竟然还在为逝者不公,竟然还试图以宁宁为借口掩盖我接近他的真相,我不过是一个愚蠢的第三者,破坏自己最好的朋友唯一拥有的爱情,还要装作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到最后自欺欺人的演了一场独角戏。
“颜凉,颜凉啊。”
我叹息一般的叫他,然后跌跌撞撞地走出了颜老的书房,我从来没觉得自己这样可笑和悲惨过,我走出颜家老宅,看着一望无际的柏油路穿梭在深绿色的林海里突然觉得很茫然,颜凉追出来想要阻拦我,我微笑着推开他,这是城市的外郊,就算我这样走上两个小时也不会看见一个人的,这使我觉得很安心,没有人好,没有人就不必要惺惺作态也不必忍受那些虚伪的脸,然后渐渐的,渐渐的,世界就只剩下了我一个人,渐渐的,渐渐的,寒冷也不再寒冷。我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但能清楚的感觉到身体里渐渐流逝的热量,后来,终于走出了那片深绿色的树林,晚前的世界在一瞬间扩大开来,我跌坐在地上的时候听见身后一直跟着我的人凌乱的脚步声,可是他没有跟上来,因为我在他靠近的时候拨通了电话,辛朗的名字在手机屏幕上明灭起伏的跳动,像极了他眼中明灭起伏的恨,有时候真实的入骨,有时候又像是幻觉。
“辛朗,我想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