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明显这个消息对于他完成今天的稿子已经是绰绰有余了,在递给我一支雪茄之后,他立即从我身边离开了。第二天早上,我就在一份纽约报纸上读到,‘李鸿章是这样一位作家,只要有人胆敢修改他的文章,他就会用斧子向那个人的身上砍去。’”
“纽约的记者给了我这样的招待,我永远不会忘记他们。他们没有像德国人那样态度严肃地对待我的访问,也没有像伦敦和利物浦的媒体那样屈尊俯就地对待我,却只想得到和大清以及远东地区相关的事务的真相。
主笔的作者们都有几分戏弄我们的意思,但与此同时,主编们却把我的访问当作一个契机,想借机对大清和其人民进行长篇幅合理的社论。我要为此感谢他们。过去伟大的美国一直是我们的朋友,即使她拒绝了我们的移民,来日她将成为我们最强大的患难朋友。”
“我认为全世界的城市里面,纽约是最糟糕的。我的意思是这里对我来说生活环境是最糟糕、最不合适的。当然他们在建造这个城市的时候并没有考虑到我。”
“但我也不想要住在这里,如果发生地震,几万吨的石头和钢铁就会倒在我的头上。我现在向上看的时候脑袋和脖子都会很疼。当我举目上眺,也会有成千上万的人像站在悬崖峭壁的岩缝里一样探身出来向下看我。这些建筑物比我们最高的宝塔还要高出四倍。如果他们是敌人,那他们中的一个或十个人往我的马车里扔大石头是多么的容易啊。但他们都是朋友,是成千上万的朋友。他们是朝廷、头等出使大臣及其随行人员,以及上亿大清同胞的朋友。我知道他们是我们的朋友,因为这里的每个角落都有人挥舞着旗帜、横幅还有长彩带。甚至还有无数年轻人和孩子也挥舞着黄色丝质小旗,上面还画着龙的图案。还有美丽的妇女和女孩们为大清欢呼,还热烈地拍着漂亮的双手。这个场面让我非常欣喜,我和身边的人都感到非常满足,我知道这个消息很快就会在大清传播开来。”
“同一天晚上,晚些时候。今天晚上,一位美国政府的特别信使将克利夫兰总统的照片给我送了过来,我在纽约的时候就得到了他的承诺,送给我照片。与克利夫兰总统照片一同送过来的还有总统夫人的照片,总统夫人的照片背后还有她亲手写下的简短但非常令人愉快的题词:‘与总统一起将照片赠给大清最卓着的政治家,同时恳请阁下确保向太后陛下转达我最崇高的敬意。’”
“我听说所有在华盛顿白宫做过第一夫人的美丽女子中,克利夫兰夫人是最惹人爱的那位。我十分同意这个说法,因为我不知道自己以前何时在何处见过比这还悦目的面容和身姿。我想称她为仁慈之母和博爱姐妹。
作为美国的第一夫人,她为女性增添了光彩。我希望卓越神圣的皇太后可以认识克利夫兰夫人和沙皇皇后。”
“克利夫兰总统向我及随行人员表达了最崇高的敬意,即使是皇室成员来了,得到的也不过是和这一样的待遇。我感到非常了不起和感动,于是我令人花一千五百两白银发送了一条消息,告知朝廷,美国总统最高级别的赞美从华盛顿一路赶到了纽约,来欢迎我们。他还有什么别的可以做到吗?是的,如果他将国务卿的职位交给我,我会感到更加的荣幸。”
“除了俾斯麦,我不能拿其他我见过的任何人和克利夫兰先生作比较。他看上去有铁血宰相的强壮身姿和坚定意志,我敢肯定他并没有与俾斯麦一样的暴躁脾气。有一次,一只猎犬挡在了俾斯麦前面,他一脚就踢开了猎犬,还给办事不力的仆人赏了一巴掌。我想象不出克利夫兰总统做这样的事,也想象不出他的脸变得和俾斯麦发怒时一样红的样子。不过,很难一下子就看准一个人。我曾经有个小妾,她在进我的家门之前,是一个极其温顺可爱的人。在成亲之前,她性情十分温和,简直世间难寻,我都几乎要开始相信了。但就在成亲六个星期之后,她开始让我受苦,对待我就像我是仆人,而不是当家的主人。我给了她二十个银元宝,休掉了她。”
“这让我想起了在纽约时记者问到的几个问题。他问我有多少个妻子,我告诉他说我需要多少就有多少,他接着又十分无礼的问我,我到底需要多少个妻子。这个问题让我很不高兴,但我并没有让他知道,因为那样的话会正好合了他的意,他知道我不想给出这个问题的答案。于是,我问他,‘你有多少个妻子呢?’他马上回答道,‘零。’‘好,’我说,‘你看起来也就只有能力应付这个数量的妻子。’”
“当克利夫兰先生和我讨论美国和大清的妻子和妇女时,我们发现有很大的不同。总统先生想从中受到启发,我也是。我告诉他,如果他是大清的总统,他就能和在这里一样,拥有一个完全合法的妻子,但毋庸置疑地,在不同的省份,他还可以拥有一个或者更多的小妾。听我这样说后,总统先生开怀大笑,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不,不,你想想看,’他说,‘想要控制一个美国女孩,需要一个男人管理十六到十八个大清女孩的力气。”
“我现在不敢说自己记录下来了我们在纽约进行的所有活动,所有的晚宴、欢迎会和演讲。市长说他把这个城市的钥匙交给了我。举行这个仪式就意味着我可以去纽约任何我想去的地方,吃任何想吃的,买任何想买的,甚至是买绫罗绸缎都行,全部都由他们的国家付账。但事实上,我并不能那么的随心所欲。我不能去自己想去的地方,也不能买自己想买的东西。我参观了美丽的中央公园、法院和监狱。这里还有一个监狱,就建立在一个小岛上。有两条大河流经纽约,小岛就在其中的一条河上。或者,更确切地说,这两条河穿过了纽约城,因为最初的纽约城是建在岛上的,后来它的地盘逐渐外扩,达到了两三个省或州的大小。”
“有一条大河,河面像汉口的江面那样宽阔,在这个城市和另一侧那个地区之间画上了分界线。我沿着这条可爱的河流顺流而上,去伟大的格兰特将军的墓前祭拜。就像我镇压太平军的长时间暴乱一样,格兰特将军镇压了南方同盟军的叛乱。而且,特别奇怪的是,1863年我与程学启以及戈登三人并肩对抗太平军之时,格兰特将军也在奋力攻击叛军的首都。”
“我怀疑这些南方同盟军到底想不想赢,因为他们实在是缺乏判断力,竟然将新首都设在了离旧都很近的地方。这段距离还不及上海和南京之间的距离远。如果他们的军队在他们的新首都前打了败仗,他们的政府就必须撤离,或者落入另一方之手。一个像兔子一样逃跑,或者是像豚鼠一样被诱捕的政府,不可能博得其追随者的敬佩。我看过了南方同盟军占地的地图,如果是我的话,我会在德克萨斯州的某地建都,这样以后也可以迁都。”
“我不能像某些人一样动不动就流泪,有人即使是在碰破彩蛋的壳之后都会哭泣。但是,当我站在光荣的格兰特将军的墓前时,我的心里充满了苦涩的悲伤和甜蜜的回忆。想到自己能站在他神圣的墓前,与在极乐世界里的他交谈,我感到非常的荣幸和高兴。他的灵魂就徘徊在那里,倾听我的心声。我的诉说被输送到了神圣的坟墓之中,送达到来九泉之下这位朋友的身边。”
“我告诉这位杰出朋友的亡灵,我从遥远的大清长途跋涉而来,来为他扫墓。我上一次见到他还是很多年前的时候。说心里话,当我执行朝廷赋予我的使命,向俄国、比利时、德国和其他国家表示友好时,我的心中一直希望自己能够和这位着名美国指挥官的亡灵交谈,把我心灵最深处的想法说给他听。”
“如果没有完成这个甜蜜充满花香的任务,我不会心满意足的返回大清。我为他的灵魂焚香献花。我还在他的坟头放上了一本祈祷书,希望他神圣的灵魂能时常想起我,欢迎我再来到这片充满阳光和金色时光的土地。完成这件事情后,我的内心充满了平静和满足,正如我在贤惠圣洁的母亲墓前扫墓后的感受,我同样找到了心灵的愉悦和精神的芳香。”
“我经常会想起格兰特将军。想他如果来到大清,我们会把全世界所有的荣誉和赞赏都献给他,我们会更加尊敬他。不管是在他之前,还是之后,都没有外国人能在大清得到如此的礼遇。”
“这难道不奇怪吗?当马关的那个日本暴徒想要夺我性命的时候,我想到的是格兰特将军。当时我和伊藤博文作为双方国家的代表,一起商讨和平协议,这难道不是很奇怪吗?”
“是的,在感觉到那个疯子子弹的灼热时,我甚至看见了格兰特将军和夫人种下的那两棵树,还和他本人说了话。”
李鸿章在回忆录中把那两棵树当成了广为人知之事。在格兰特将军和夫人访问远东期间,日本人通过很多方式表达了对将军及夫人的敬爱,其中之一就是在马关对面的小岛上种下了两棵优质的树木,并把当地奉作圣地。在其中一棵树上挂着将军的铜质画像和题词,另一棵树上挂有格兰特夫人的画像。据当地文献记载,在格兰特将军去世后不久,那棵献给他的树很快就枯萎了,而另一颗则郁郁葱葱的,直到格兰特夫人去世,这棵树也死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