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暂时没有地方住,马建国把詹雨桐送回了鱼塘,回到鱼塘时天已经黑了,晚上詹雨桐做了一个可怕的梦。她从来没有做过那么恐怖的梦。梦发生在她童年的时候,村里来了一伙暴徒,他们见人就杀,詹雨桐被暴徒追杀得无处藏身,就上了房。她在房顶上窜来窜去,暴徒有几次差点抓到了她,要不是她及时醒来,也许被暴徒杀掉了。她梦到的是童年时候看过的一部电影里的场景,她常常梦到小时候看过的电影如《闪闪的红星》《平原游击队》《地道战》等某个电影里的某个片断。
因为昨晚做了噩梦,詹雨桐一整天都没有出门,她泡了一杯龙井,吃了昨天在甜食店买的馍,馍上撒了一层糖,她只吃了一半,嘴唇上却沾满了糖。她从书架上拿了一本《达摩流浪者》,这本书是朱海波出差时买的,她看过一点,她很喜欢凯鲁亚克那直言不讳的第一人称的写法,凯鲁亚克的小说写得非常好。《达摩流浪者》这本书,对于旅行人来讲,这本书很值得一读。
詹雨桐还在睡觉接了个电话,是马建国打的,约朱海波到老地方喝茶。朱海波先去了离茶楼不远的一家泡馍馆,要了一碗泡馍。他进来的时候,在门口的一个约摸五十岁的女人和一个三十岁的男人在聊天。朱海波从来没有听过这种口音,像张家口的话,又像大连青岛的方言,总之他确实没有听懂他们在说什么。他吃了一半,马建国进来了,他穿着厚厚的棉衣,棉衣是淡蓝色的,他还说外面很冷,路上又堵车,那辆车开了大约四十分钟,他俩吃完泡馍,马建国付了钱。他们出来的时候,那两个人还在聊天,那女人长得非常漂亮,高个子,一头染黄了的卷发,穿着淡黄色华达呢棉大衣,一个偌大的红色皮包放在膝盖上。
他们穿过小巷,沿着体育馆草坪边的一条小路向茶楼的门走去。上了二楼,那个穿红色棉大衣的女孩在迎接他们,因为是老顾客,没有几分钟,两杯茶端上来了,马建国抱怨茶叶越放越少,朱海波拿了几本《三联生活周刊》,这是他们常看的杂志。到了中午,吃西餐的人越来越多,整个大厅已经没有了安静的气氛,他和马建国都是喜欢安静的人,他们结了账,在楼下分了手,朱海波打了车准备去书店转转。星期天书店的人比以往多多了,朱海波看了纳博科夫的《文学讲稿》,看了纳博科夫对狄更斯的评价,他说狄更斯是儿童悲剧的制作者,他昨晚半夜还起来看了《大卫·科波菲尔》,他看到小科波菲尔被他的继父虐待,恨不得把那张书页撕了,以前因为看了《雾都孤儿》,就把他气了个半死,他尤其恨那个老贼。
第二天中午吃完饭,朱海波感觉他的胸闷得厉害,胸闷是从昨天下午喝了霸王鸭的汤开始感觉到胸闷的。朱海波去了水疗会所,想在热水池子里泡一泡,也许能治疗他的病。朱海波快走到热水池时,看见三个人光着身子,跷着二郎腿,坐在那个树根雕成的台桌前聊天。朱海波听他们在谈论昨天晚上赢了多少钱。朱海波总会在洗浴城碰到那些家伙:赌徒、吸毒者、文身者、脖子戴金链子的放账的人。一个服务生过来问朱海波吃不吃午饭。天哪!墙上的挂钟已经指在三点半上了,朱海波明白,他们的自助餐厅的饭剩的太多了,他们是在向下午来洗澡的客人推销他们的剩饭。朱海波在池子里泡了一会,舒服多了,胸闷的症状早已消失。朱海波看见一个平头小子跳进池子,他的身上长满了红色的斑,他一定有皮肤病,朱海波怕被传染,赶紧上了岸。朱海波想上楼休息一会儿,他从服务生手中接过浴巾,擦干了身上的水。壁橱里有各式各样的睡衣,服务生给朱海波介绍了那些睡衣的价格:五十元一身,纯棉的,穿起来很舒服,朱海波用手摸了摸,手感很好。
朱海波一上楼就看见一个服务生在迎接他,朱海波看见吧台前面有一排电脑供客人免费上网。朱海波要了一瓶农夫果园,找了一张靠窗户的床躺下。朱海波的脚趾甲也够长的了,需要修一修,他叫了一个女修脚工,她让朱海波把脚向下挪一挪,她修得极认真,自始至终没有抬过头。修完了,朱海波才看清她漂亮极了,一张鹅蛋脸、两只乌黑的眼睛映在淡黄色的灯光下,她问朱海波做不做足疗,朱海波说不用了,她记了朱海波的手牌号就走了,她的背影更迷人。朱海波喝完了农夫果园,睡了一小会儿,走出那个休息厅上了三楼,三楼全是包间,吧台的服务员不知道哪里去了,朱海波走进一个房间,一个男服务生跟了进来,他问朱海波是做按摩还是休息。
“做按摩。”朱海波说。
“做特服吗?”服务生问朱海波。
“做一个吧。”服务生让朱海波到另一个房间去,朱海波不想去那个房间,朱海波就喜欢待在这个有窗户的房间。
“这间房是客房,专供客人休息的。”服务生说:“请跟我来,这里安静。”
朱海波跟着他到另一间房,那间房没有窗户,他开了灯出去了,一会儿工夫,进来一个女孩,朱海波没看清楚她的脸,朱海波叫她走近一点,朱海波这才看清了她的面孔,她穿得很少,两只乳房几乎露在外面……从洗浴中心出来,朱海波看见一个残疾人站在街边唱歌,残疾人拄着一根拐杖,他的左腿只有膝盖以上的部分,膝盖以下已经截了肢,他边弹吉他边唱歌。他的发型跟刘欢的一样,上身穿黑色短袖体恤,下身穿淡黄色休闲裤,络腮胡子。在他的身边放着一个音箱,是带蓄电池的那种音箱,他手中的电吉他也由蓄电池供电,音响效果很好,老远就能听得到。在他面前放着一个装冰红茶的空盒子,过路的人们正在往盒子里投钱。他唱的歌都是内蒙古草原歌曲和新疆歌曲。
朱海波听了一会儿入了迷,都忘了回家,他从口袋里掏了一张纸放在路边的石头上坐下了。他看见一个大姐把一瓶矿泉水递给歌手,歌手每唱完三首歌才喝一口矿泉水,大姐顺势坐在了朱海波的身旁。他问大姐:“你认识歌手吗?”大姐说:“他是我丈夫,我是他妻子。”
接着,大姐给他讲述了歌手的经历:
“我丈夫在新疆当了五年汽车兵,复员后回到老家买了一辆农用车跑运输,一天,他去山里的沙石场拉石料,一只轮胎跑慢气,车子差点拐到沟里去,他下车正在安装备用轮胎时,从侧面来了一辆轿车从他的小腿压了过去逃逸了。他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费了好大的劲才将那只轮胎换上,然后以惊人的毅力把车开到了最近的一家医院,他到达医院门口时已经筋疲力尽了,开了车门准备下车时他重重地摔在地上,医院里的工作人员连忙派护士用担架把他抬到急救中心,最后专家会诊的结果是:必须截肢。失去左腿的丈夫在医院住了一个月,出院后又在家里休息了六十天,才勉强能够拄着拐杖走路。为了给丈夫凑医药费,所有的亲戚都被我们借遍了,等丈夫出院后,我把那辆农用车卖了,给亲戚们还了钱。我感觉了我的人生已经跌到了低谷,从此对生活失去了信心,我丈夫却一再鼓励我:要振作,要振作。他给我提了个小要求:买一把吉他,要红棉牌的。他拄着拐杖步入他的音乐生涯,他照着乐谱唱了一年零四个月。”
就在歌手唱另一首歌的时候,朱海波注意他的那只拐杖非常漂亮:铝合金的拐杖,看起来闪闪发光永不生锈。他唱歌时始终站着,一个小女孩把手里的一张一元钱的票子放在那只盒子里,迅速跑向她的母亲,她母亲怀里还抱着一个小男孩子。
歌手从下午两点半一直唱到下午六点钟,他唱了二十多首歌,围过来听歌的人越来越多,都快超过五十个人了,他们还踊跃捐款。朱海波捐了一元钱,却听了一场二十首歌的个人独唱音乐会,他唱的歌全是朱海波喜欢的老歌。
第二天一早,朱海波睡糊涂了,母亲都出门了,他仍然在睡。朱海波枕头的右侧还扣着三本翻开的书,最上面的一本是粉红封面的德国作家写的书,那本书是朱海波在一个小公园旁边的书店里偶然发现的。那个书店一楼卖的全是低年级小孩的书,书架前围着几个小孩,二楼的楼梯口全是法律书,看的人眼花缭乱,分不清哪个是哪个,所有的书皮全是白封面红字。朱海波买的那本书夹在几本毫不相干的书中间。
下午朱海波和马建国约在咖啡馆会合,他俩虽见了面却相顾无言,他们各看各的杂志,朱海波从汽车杂志上选了一款越野车,准备到秋天降价再去买。他俩都很喜欢车,他们都是曾经开过几款车的老司机了。从图片上看,那辆车威猛无比,开着它跋山涉水一定很刺激,车还没有买回来,朱海波已经开始规划去西藏旅行的宏伟蓝图,去西藏必须结伴而行,联合几个要好的朋友,组成一个车队,穿上勘探队员的服装,戴上棒球帽,打点行装出发,想到这里,朱海波仿佛看见美丽的雪山草原就呈现在他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