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桂林某处——
“相公,我们决定回老家去了吗?”一对年轻的夫妇在屋里收拾着东西,妻子陆薰彤忽然向丈夫许胜吾说道。
“嗯...”许胜吾肯定地点了点头,“这里啊,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了,还是赶紧回家乡要好些。”
“那这边的学堂呢,你是教书先生...就这样撇下吗?”
“现在的形势你也清楚,这里已经不是我们的容身之处了...学堂不也看到了吗,自从前年的那个事之后,谁也是保命要紧。我要是再弄,他们怎么我倒是没什么关系,只你和韵儿怎么办?”
说着夫妇俩不约而同地看向在小书桌前正练着字的小女童,那是他们的独生女,名琼韵。如今五岁,生性乖巧的她似乎很懂得父母的心思,安安静静的,一言一行总能让父母亲打心底感到欣慰。
“这里本来是好地儿,可是现在...”许胜吾微微摇了摇头,“朝廷是奸佞当道,本来这国家已经多灾多难,现在更是弄得乌烟瘴气,无异于雪上加霜了...”他说到这边痛心处,不由愤愤地。
“嘘!”陆薰彤赶紧捂了他的嘴,很紧张的样子,“小心被人听见,你忘了前年的事,还不教训?”放开手往左右看了看。
“这边不会有人听见,没事的。”许胜吾淡淡说道。
“凡事小心为上,你不也说是他们在管事?”
“好吧,赶紧收拾了...我们这几天就动身。”
“对了,既然决定要回去了,要不给太师公和太师婆通个信?”
“现在还用写什么信,我们这三两天就走。”
“可是咱没那么快到啊!”
“不用,我们直接回去,等到家安顿好了再去拜访他二老。”
夫妇这边打点好了,便自雇了辆马车,由桂林向韶州出发,而今天下不太平,一路之上夫妇都极为小心谨慎。为了避免节外生技,各自都取了个假名,原来是要避开当朝一手遮天的权奸的爪牙。一旦被他们发现,就会有麻烦了。
许胜吾作为一个教书先生,无权无势,往年曾得罪过魏珰的某个手下,差点儿命丧他手。幸好朝中还有他的师叔公在帮着他,不然后果真是不堪设想。至于详细的情形,留待后文再叙,此处不赘。
许陆夫妇一路上几乎不曾停留,他们走得很急。并且尽拣些偏僻小径来走,以避开耳目。日夜兼程,走了将近一个月,终于到了自个儿的家乡韶州府。夫妇俩不由松了口气,以为终于远离了那个是非之地。老家这边地处乡村,要想躲避灾祸,保全身家还是这里最好了。
回到了别离已久的家,除了满目的尘土覆盖,并没有什么其它别的太大变化。要是说有,就是人烟似乎减少了许多,旱涝饥荒连年不断,老百姓都难有个安身之处了。
夫妇俩携着幼女,并一些细软,进了屋内。开始收拾打扫,已经六七年没人住的房子,没有打扫会是个什么样,也大概可以想象得到。
陆薰彤见丈夫心事重重的样子,安慰着他:“相公,事已至此,也就别多想其它别的。只要...我们现在一家人平平安安的,就是最好的。”
许胜吾听她说着,笑了笑:“你说得是,如今局势如此,虽然是有心想要挽救...却没有这个能力。既这样,我们一家人可以团聚,便是最大的福气了。”
晚饭过后,许胜吾正在收拾书房,陆薰彤泡了茶进来:“相公,我帮你一起弄吧!”
“哦,不用,我自己可以的,你去照顾韵儿吧!”
“嗯...”陆薰彤准备出去。“哎,彤啊...”许胜吾赶紧叫住她。
“嗯?”陆薰彤转过身,“什么事啊?相公...”
“我想,明天就去拜访太师公他老人家...”
“明天?”
“对!”许胜吾点点头,“多年不见,挺想念他们的。我们如今回来了,这里也都安置得差不多,是要去看看他二老了,你说呢?”
“好,没问题,我听你的。”
“明天我们一家去拜访他们,也是要带着韵儿去见见长辈了。”
“可以。”陆薰彤点点头。
“好,你先回房,我这边弄完了就过去。”
陆薰彤回到房里,女儿琼韵正在看《千字文》。看见母亲进来,放下手中的书就过来:“娘亲...”
看着女儿可爱的圆脸,陆薰彤下意识地伸手抱起她:“韵儿真乖啊,在看什么?”
“娘亲,我在看《千字文》。”
“哦,不知不觉我们的韵儿都能读《千字文》了,里边讲的课都懂吗?”
许琼韵听到母亲这样说,微微嘟起小嘴,摇了摇头:“有一些看不明白。”
“哪儿看不明白啊?跟娘亲说说,可以帮你了解意思。”
“嗯...”琼韵若有所思的样子,“娘亲,《千字文》里‘女慕贞洁,男效才良’是什么意思啊?”琼韵问得很认真。
“这个嘛...”陆薰彤故意先不说,“依我们韵儿来看,你会怎么理解这句话呢?”
“我只知道这‘男、女’二字,曾经听爹爹说过二者有别。但是这句话的意思我却不知道,但可以肯定是说好的东西,是吗,娘...”
“对!”陆薰彤点点头,“韵儿你想得没错,这句话的意思,确实是教男儿和女儿各自要往好的品德操守去努力...‘女慕贞洁’是说女儿家应该仰慕持守贞操的妇女;‘男效才良’的意思是男儿应该效法那些贤能有才华的人。”陆薰彤说到这里,看着女儿,“能听明白娘的意思吗?”
“嗯...”琼韵欢喜地点了点头,“谢谢娘亲...”
“读书不仅仅是认识几个字,写几篇好的文章,更重要的是将有益身心的教诲,每一字每一句都得往自己身上体会。学一句就要亲身给做出来,这样读书才有用处。不然,只是读,只是会记,而不去亲身做出来,这样就算学富五车,也没多大意义,你明白吗?”
“我明白了,娘。”
2
“先生,这一个月来你白天让睿儿练武,晚上教他读书习字,如今学得怎么样了?”七祖太婆询问着太翁。
“嗯,不错...”七祖太翁点了点头,看得出来他很是满意,“这孩子确实是有天赋,现在这个年龄又正是心思单纯的时候,所以学什么都能又快又好。他这一个月,要比一般的大人还胜过十数年。无论是读书还是练武,他的资质在后一辈子孙当中除了成儿之外,还没有第二位能够比得上的。”
“莫不是连他爹圆儿都还不及自己的儿子?”
“圆儿读书,习举子业是得心应手。而练武则是远不如成儿了...”七祖太翁说到这里,微微一笑,“各有所长嘛!”
“那睿儿是兼有他爹和他三叔的天赋了。”
“确实是这样...不过细论起来,习武的资质是成儿要更深厚一些。但是睿儿现在还小,等到长大以后如成儿这般年纪时,说不定会超过他...如今,我家族中可又难得一见文武方面的资质都这么好的儿孙,真是祖宗积善累德才能够如此啊!”
“先生早就看出来了吧?所以,才提出要亲自来教导睿儿。”
“或许,是这样吧!”七祖太翁笑笑,没作过多的解释。
“我随侍先生多年,先生向来都有先见之明。之前,先生出门这么久都没回来,睿儿出生那天你就到家了,这个时机…先生掐得真准啊!”七祖太婆也开开太翁的玩笑。
“什么呀?”七祖太翁被这么一说,倒是乐了,“我哪有?”
“我们结发日久,先生还瞒我呢?”七祖太婆继续玩笑着。
“我向来不说假话,何来瞒你之说?”
“睿儿与您果然有很深的缘分,不然他什么话都很乖巧听你的...”
“睿儿这孩子啊,向来就是这么乖巧,自然很听话的。你看他爷爷奶奶,爹娘的话不都是牢牢记在心里嘛!他日光耀门楣,我对着孩子是寄予厚望的。”
“这孩子真的是要走仕途之路?”七祖太婆心中还是有这疑惑。
“阿贞啊,自我之后,我们家的儿孙不是从商就是作教书人,要不就像圆儿那样,继承他娘的医术,开医馆治病救人。仕途至我而止,将来睿儿做得了官也好,不做官也罢。现在,最应该做的,便是打好他的基础,无论走不走仕途,他都可以成为家族中的贤儿孙。以后的事,以后再看,现在他还小,有些东西这么早下结论可能还不妥当...”
听着七祖太翁这番迂回婉转的话,七祖太婆已然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但是太翁并没有直白表明,相信有他很深的用意在。七祖太婆向来聪慧非常,太翁话里有话她怎么会听不出来?
这个时候,她就已经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她心中的疑惑在听完太翁的话之后就解开了。睿儿以后的路自有他自己决定,又何必在这当会儿这么急作料想呢?
七祖太翁深谋远虑,很多事情他已经是在努力地作准备了。而作为内助的太婆明明白白都看在眼里,心中如同明镜一般,就不需要多说其它什么了。
“对了,阿贞,咱们也差不多要见见故人了...”
“故人?谁啊?”
“来了,就知道了...嗯,去休息吧!”
“先生不休息吗?”
“我再看会书,你先去休息吧!”
“好,不要太晚...”
“嗯!”
“哦,明天...”七祖太翁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没说下去。
“明天,怎么了?”太婆听他话到一半,很是奇怪。
“我是说,明天传授给睿儿的,是很重要的一环。需要安静而不被打扰。”
“自从先生亲自督教,哪一天不是你爷俩独自练功,谁又曾打扰过啊?”七祖太婆微微一笑。
“也对!”太翁想了想,也跟着笑了。
七祖太婆自去休息,太翁走到书桌前坐下,看到自己写的那本《养德集》,伸手拿来翻了翻。这时又有些感想,便提笔按纸记下。又抬起头,若有所思的样子。
过了一会儿,从书案边取来一张白纸,挥笔写下所思,乃是一首五言绝句。
写完之后,不禁感叹:根基所在,数当如此!
想到自己如今已经是九十三岁了,恐怕来日不多,对于侄玄孙的教导要更加严格些,下定了决心是要成就这孩子的将来。
同时,考虑到如今之天下纷乱不安,时局多变。侄玄孙杨沂睿既是有这资质,他是应该要为国家太平尽自己的一份力的,更何况自己家族世受皇恩,身为子孙为国效力自然是理所应当了。
现在要为他将来一一铺好路,准确来说,应该是为他打稳基础。人生之路还得他自己来走,尽管是有些困难,也终究不能代他去解决。
想自己年轻的时候,老师是何等严格教导的,今日才有了这么一点微不足道的成就。终生受益,都是仰赖爷爷爹娘,伯父母和老师的一片苦心栽培。
所以,现在对待睿儿,也不能手软,他有这个先天资赋,可以捱得住千磨万练。
以后护卫国家的威严,这孩子该当如此啊!
第二天上午,七祖太翁仍照往常一样携着侄玄孙来到后山林里,让他先坐在一块大石板处,问他:“睿儿啊,这一个多月来,养身心的功夫太叔祖公每天都让你练两个时辰,如今你自己的感觉怎么样?”
“太叔祖公,睿儿觉得周身都软软的,很暖和非常舒服。尤其是肚子里总觉得有一团暖暖的气息在鼓动...”
“嗯,很好,你这一个月练得很勤奋,也对路数,所以才能有这些感觉出现...”
“太叔祖公...”杨沂睿的表情明显有些疑惑。
“哦,怎么了?”
“睿儿有这些感觉,这...这是对的吗?这个养身心的功夫练了之后就会这样?”
“放心,这是好的情形,不必忧虑。你就这样子练下去,照太叔祖公说的,不要去乱想什么别的,到时候太叔祖公还要在继续教你另外一门功夫哦!”
“另一门功夫?那是什么?”杨沂睿很好奇。
“别心急,等你这个练得差不多了,太叔祖公自然会让你学另一门的功夫,现在安心做好这个就行了。”
3
许陆夫妇穿着整洁,虽是布衣,却显得出一袭清贵之气。陆薰彤此刻正细心地为女儿打扮,以前这种情况几乎可以说是很少的,因此琼韵颇觉奇怪,问母亲:“娘,今天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吗,是要去哪儿?”
陆薰彤微微一笑:“啊,我们韵儿真聪明哦,怎么知道有重要的事呢?”
“之前只在有重要事情的时候,爹爹和娘亲才会穿着如此庄重的,不是吗?”
“嗯...”陆薰彤点点头,“果然,韵儿确实是说得没错。爹和娘今天是要去拜访长辈,也要带你去。所以,这才要帮你好好梳洗的。”
“是哪位长辈,我们本家的吗?”
“不是,这位长辈可是要大出爹娘三辈呢!是爹和娘的太师公。”
“太师公?”
“嗯...就是老师的师公了。”
“哦,是要见那位尊长。”
“韵儿,你要称‘太师祖公’。太师祖公的夫人要称‘太师祖婆’,可记住哦!”
“好的,娘亲,韵儿记住了。”
许胜吾从外边进来,见她母女俩已弄得妥当,说道:“阿彤,都已经弄好了吧?”
“嗯...可以了。相公,我们现在就去吗?”
“对,我们走吧!”说罢,许胜吾看了一眼四周。
“怎么了?”陆薰彤看见丈夫这一不寻常的举动。
“没什么,走吧!”陆薰彤抱起女儿随丈夫一同前去拜访他们的‘太师公’夫妇。
杨府大门被敲响,怜儿走过来开门,许胜吾一家来到这边。
“是许先生,许夫人,您们回来了?”
“怜儿,多年不见,府中一切可都好?”许胜吾问道。
“都很好,请快进来!”许胜吾一家进了杨府。
七祖太婆正巧从里边出来,见到许胜吾一家,起初还愣了一下,走近前一看,确实是徒曾孙没错!惊喜地:“是克己吧?”克己是许胜吾的表字。
“克己,薰彤你们,回来了?”七祖太婆很欢喜。
许胜吾早已激动,见着眼前多年不见的太师祖婆,赶紧跪下扣头,陆薰彤也岁丈夫跪叩,琼韵见父母亲对这位老妇行此大礼,也赶紧地,扑通一跪,拜了下去。
“徒曾孙许胜吾,与媳陆薰彤,女许琼韵拜见太师婆在上。”
“好好,快,都快起来,怎么来都不告诉一声...”七祖太婆笑着要扶起他们。颂约一家也从里边出来迎客。许胜吾听得,与妻女一同起来,又问候各长辈。七祖太婆领着大伙都进了前厅,太婆转身见琼韵小巧玲珑,分外可爱,笑着问:“这你们孩子?”
这时大家的视线都在琼韵身上,陆薰彤赶紧拉过女儿的手,将她牵近前,说:“韵儿,快给太师祖婆和各位长辈磕头...”
琼韵会意,双膝跪倒,拜了下去:“琼韵见过太师祖婆,各位尊长。”
“真的很乖!”七祖太婆非常开心,将她抱起在怀:“叫琼韵,是吗?”问着许胜吾。
“是的,太师婆。”许胜吾恭敬地应着。
“来,都坐...”七祖太婆抱着琼韵往主位坐了,后辈们也都按次序就坐。
许胜吾问:“怎么不见太师公他老人家呢?”
“你太师公他近来都忙着教睿儿练武,这不在后山丛林呢!”
“哦,是吗?转眼睿儿都这么大了,能得到太师公的教导,真是好福分。”
“那个,俊儿,去请你七叔公过来,就说克己和薰彤回来了。”
“请等一下...”许胜吾赶紧请住,“太师婆,既然太师公在教睿儿,就不要打扰了,待下次有空再见也不迟。”
“什么下次?”七祖太婆笑着,“你们这一家子好容易来一趟,这肯定得在吃了饭再说。”
“太师婆,这一次我们就是来看看您们,待会儿我们就准备回去了。”
“是有其它什么事情要忙吗?”七祖太婆关切地问。
“这倒没有。”
“那不就成了,为什么这么着急回去,就这里吃会饭。咱们,多久没见了...怎么舍得就走啊?”
“是啊,克己,既然来了,就好好聚聚不是?再说七叔他老人家临中午就会回来了,都还没见着,你要回去了,七叔回来可得说我们了。”颂约笑说着。
“颂约说得是...”七祖太婆笑笑。
俊让也在旁接着话:“这也差不多到中午了,算着时间七叔公也快回来了。”
七祖太翁在后山林之中仍督着侄玄孙习练丹田之气。这时看见林中有一群鸟飞到林中树枝上停着,暗自思索着下一步该怎么做,顿了一顿,七祖太翁便让杨沂睿起身。
杨沂睿颇感奇怪:“太叔祖公,这时候似乎还没到,怎么...?”
“也差不多了,今天我们就早些回去,还有其它的事要做呢?”
七祖太翁携着侄玄孙的手走着,“太叔祖公,还有什么事啊?”杨沂睿好奇地问。
“有重要的人要见一见。”
“重要的人?”
“对!是对于你很重要的人...”
“我?”杨沂睿皱了皱眉头,不明白七祖太翁的意思,怔怔地仰望着这位尊长。
“嗯,就是你!”七祖太翁看着前方,随口应着。一低头看见这孩子看着自己,眼神中充满疑惑,便提醒了他:“别愣了。我们回去就知道了。”
“是,太叔祖公。”杨沂睿回答得很干脆。
七祖太翁心中思维着,这只要再过半个月,睿儿目前所习的基础功可就算是扎稳根基了。不过,接下来还不急着教给他武术,要把自己平生所学到的,自己所有的心得尽数传给他,还得再缓一缓,内在元气必须要更为深厚些。只是不知他能接受多少,不过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