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州,乃是天底下屈指可数的繁华之地。在益州城中,有一座雄伟的府邸如同宫殿般屹立在正中央,如同一位盖世君王俯瞰自己的领土和臣民。
庄严肃穆的大殿中,一名中年男子高居上位,神色淡然,内敛的气息中隐含着一股霸气,不怒自威。
“家主,不好了,不好了。”有下人慌慌张张的冲进大殿,浑身如筛糠般颤抖着跪在中央。
“说。”中年男人睁开双目,淡淡的吐出一个字。
“少爷……少爷……”那下人似乎不敢将噩耗讲出来,期期艾艾了半天,才说道:“少爷的本命玉简裂开了。”说罢,便重重的磕头,不敢抬起头来看一眼这位益州霸主。
高居上位的中年男人并没有什么多说什么,依旧淡淡然的说了声:“知道了,退下去吧!”
下人连忙躬身退出,眼角余光却禁不住的看了一眼高位上的人,见中年男人毫无变化,然后快速退走了。
“蓬!”
木椅右边扶手轰然爆裂,化作一团木屑,飞扬在空中。座位上的中年男人右手五指紧紧攥在一起,他想忍住悲伤,可身体却不允许,眼角滴溅出一滴泪。顿时,眼泪如注,再也止不住。
相隔益州数万里之遥的惠山。
绿树成荫,百花齐放,香气弥漫的山谷,谷中有一处数十平方的碧绿湖水。春风一吹,湖水荡漾,倒影在水中的花草树木随之摇摆起来,用尽生命的去释放迷人的芬芳。
莫邪坐在湖边的一颗光滑的巨石上,在他怀中搂抱着的是林徽。
此时的林徽依旧是双目紧闭,平静的脸上扬起一丝幸福而又满足的笑容。莫邪无言的抱着林徽,只是仰着头望着那夕阳,静静地看远处迷人的彩霞和金光交织翻滚缠绕在一起,然后将天边的云彩染成鲜红色,随后被风吹成各种模样。
“真美啊!”林徽睁开双眼,顺着莫邪的目光看去,不住的赞叹:“要是夕阳能不落下去就好了,真希望一直这样看着这样的晚霞。”
莫邪双臂更用力了一些,将怀中的林徽抱得更紧一分,坚定的说:“会的,只要你想看,我就一直让你看这样美的晚霞。”
林徽凄惨的笑了笑,随即又露出幸福的笑容:“在最后能有你陪我看一眼晚霞,已是上天对我最大的赏赐了,我已不再奢求其他了。”说完她的神色又黯淡了下去,带着浅浅的悲伤道:“可惜我只能陪你看这一次晚霞,只能陪你到日落了。不要安慰我,我知道我身体的状况,我只希望我能坚持到日落。”
“好。”莫邪一口应承下来:“不过你要记得你说的,你要陪我看完这一次晚霞。”
林徽笑着轻轻的点头,随后将头深埋进了莫邪的怀中,目光随着莫邪一起注视着远处那绚丽的晚霞和那轮如血残阳。
林徽没有注意到莫邪流血的手腕。
莫邪的手腕划破,鲜血无声的流淌着,顺着林徽的白裙流在光滑的石面上。那血,不同于一般的鲜血,仔细一看竟有点点流光,不耀眼夺目,却如同永恒存在般。那血,也没有腥味,反而散发着微弱的异香,以及暖暖的温度。
如果莫邪的师傅缘木在此,一定会认出这血,那是圣光族最纯净血脉的心血,内含天地间本源神光,也是天地初开时的第一缕光。心血由心所产,心血流尽时,纵使天界仙帝也救不了。
林徽没注意到莫邪身上的变化,她将仅存的精力和目光都投注向了天边。她不想在这最后一刻食言,她说过要陪莫邪看完这最后一次的晚霞。
慢慢地,林徽却惊奇的发现今天的夕阳和晚霞好像特别的久,那轮如血的残阳怎么也落不下去。其实她也希望夕阳不坠,希望一直看下去,可她却感觉到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心里又想夕阳快点落下,好让自己看完最后一次晚霞,好让自己不食言。因为,那算得上自己对他许下的第一个承诺。
这一天,整个九州大陆的人都惊奇的发现今天的黄昏特别的长,夕阳似乎一直不愿意坠落下去。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三个时辰。
这一现象,让所有人都举足无措,甚至连那些功力通玄的大乘期修者也是茫然的看着天上异象。没有人知道,天空上的夕阳今天只为一个女子不坠,晚霞只为一个女子长存。
在一处黑暗笼罩的森林,一人脚踏一只通体雪白如凤凰的巨禽冲上高空,喃喃自语:“圣光显灵,夕阳不坠,圣光将尽,日月星辰。怎么会这样?……”他迷惑的不解的拍了拍脚下的巨禽:“你说这里为什么会有圣光族?不过不管是谁,我要你去找到他,把他带到我身边来。”
巨禽通灵,仰天嘶鸣,振翅飞上高空。
林徽有些难过,因为她知道自己要食言了。她不再把目光看向天边,回过头去看莫邪,看着那张苍白如纸的脸,低声抱歉:“对不起,我没办法陪你看完这次夕阳了,不能陪你到日落了。原谅我。”
还没等莫邪说话,林徽双眼慢慢的合上,身上的温度也逐渐冷却。
“不!”不知何时已是满头白发苍苍的莫邪仰天悲呼,用力的抱紧怀中之人:“你说过陪我到日落的,你快点睁开眼看看,夕阳还没有落下去,你难道要食言吗?这么美的夕阳和晚霞,你怎么舍得闭上眼?……”
嚎啕声慢慢低了下去,莫邪将脸紧紧贴在那样美得惊心动魄的脸上,低声抽泣:“不要就这样走,你还没陪我看够晚霞,你怎么舍得我难过?醒一醒,睁开眼睛再看一看,求求你了,求你再睁开眼睛看一眼,就看一眼……”
悲泣声又渐渐的变成了哀求声。
可依旧是没人应答,只有晚风吹皱湖水,撩动树叶花草发出一丝丝声响,如琴音,如人啜泣。
“不要啊!”莫邪松开怀中的林徽,举手向天痛喊:“不要啊!你给我醒过来。父亲,对不起了,我再也不是什么圣光族的守护者了。”喊完,莫邪拿起身旁的灵蛇剑直插自己胸口。
鲜血狂飙,却有一串血珠在空中飞旋不落,那血珠光华点点,纯净庄严。
“圣光不灭,夕阳不坠,人既不死。”莫邪神色悲伤肃穆,他伸手缓缓拨动空中的血珠,如同拨动一颗颗星辰,口中不悲不喜的念道:“我以圣光族第九百九十九代守护者的名义召唤日月星辰,天地同辉。”
随着莫邪的话音,原本还是夕阳不坠的天空顿时暗了下来,好像有人在一瞬间用一块黑布将整个天空遮盖住了。黑布上,慢慢地闪现炎日,随后就是冷月、星辰。
日月星辰在此刻同时出现在天幕上,随后光芒大作,璀璨夺目。
无数人都骇然的望着天空,不仅是九州大陆,乃至天之三界的大能们,也都是看着那震惊的一幕。他们不像九州大陆的人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而是深深的明白,只有圣光族拥有最纯净血脉的守护者才有能力让日月星辰同显。
“我以守护者的名义,请圣光赐福我的朋友们,我以圣光守护者的名义,赐予他们圣光的荣耀,圣光不灭,……”莫邪声音不急不缓,庄重肃穆,神色悲悯。不过随着他的声音,他的白发越来越白,脸上也开始浮现皱纹,他身形开始摇晃。
终于,莫邪念完了最后一个字。霎时,天上日月星辰大亮,日光、月光、星光汇聚在一起,在空中缠绕交错,随后照射在林徽和不远处树下平躺着的唐全身上。
有如尘埃般细微的光辉一点点钻进林徽和唐全的身体中。
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莫邪再也坚持不住了,仰面倒下。他伸手摸了摸林徽,林徽的身体已经不再是刚刚那样冰冷。他又转头看向不远处的唐全,轻声说道:“你既然是我的朋友,我没死之前,我又怎么会让你死。”
莫邪躺在巨石上喘息了好一阵,才恢复些气力,他艰难的爬了起来。
“父亲,我又一次让你失望了。”莫邪仰着头望着天上,此时的天空已经变得和往昔一样了。莫邪他从怀中摸出一样东西温柔的放在林徽手心,才不舍得转过身去向着谷外而去。他身上的伤口,早已经自动愈合。
“父亲,对不起,我想我再也不能回去了,不过圣光的荣耀我不会忘记。”
莫邪摇摇晃晃的走着,仿佛一阵微风就能将他刮倒,然后吹飞。不过莫邪却走得很轻松,心里虽有无尽的愧疚遗憾,可却又拥有无尽的轻松快意。
或许知道自己是再也到达不了极北黑暗之地,再也无法恢复实力,再也不算是圣光族守护者。莫邪也不再苦苦强求,也不再念念不忘,往事如沙,既然回不去,不如扬了它。可为何,心里却隐隐作痛,莫邪如此想。
抛去了执念的莫邪,五味杂陈的走向黑暗深处的惠山,唯一陪伴他的只有那柄厚重的阔剑。而莫邪却连持剑的力量都没有了,可他不愿意将阔剑抛弃,他拖着剑艰难的走着。动作很慢很慢,如同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拖着沉重的东西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