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八
凌晨在无限安静的环境里刚刚过去。
这期间我随手将那本《霍乱时期的爱情》翻了大半,逐渐的睡意全无。台灯明晃晃的光线下那些文字被映照出时代匆匆的晕染感。无数纷乱的时光夹杂在这些恍如乱序的书页里纷飞而去,如空气里闪亮的金粉。
时间到达三点钟的时候我将书放在一旁,然后披上衣服到客厅里打开了电视。我将电视调到静音,之后便伸手拨通了一个电话。
电话响了三声后接起来。在这三次“嘟”的响声之间,我努力回忆电视中此刻没有声音的电影是否曾经看过。我关掉了声音,又没有字幕,所以只看到演员们不断分合的嘴唇,诉说着寂静的话语。耳畔唯一的声音是电话里安静而节奏稳定的忙音,仿佛成为世界上存在着声音的唯一证据。
过了三声之后电话接通了。听筒里传来一个女人略微变形的声音,“喂——”
“没睡,还是醒了?”她先问我。
“说不清楚,都算是吧。不过我觉得没睡是多一点。”
“我也差不多。你看电视吗?”
“是啊。看了一晚上书了。”
电话那头停顿了几秒,然后说,“我们看的应该是一个台。”
“西城在这个点儿只有这一个台。”在与她闲聊的功夫我终于想起我现在盯着的电影名字叫《罗马假日》,拍摄于1953年。我对这部电影的唯一印象就是它捧红了一个叫做奥黛丽。赫本的女人,就是此刻正在屏幕上我眼前晃荡的短头发女人。我倒并没有被这个女人的美丽惊艳,似乎也并没有人们所说的那样神乎其神。而演技更不过于此。
“你说,天快亮了吗?”她问我。
“早着呢,至少要到六点。”
“黑夜真难熬。你觉得呢?”
“倒还好,感觉仿佛有数不尽的时间。”我回答她,“要不我开车到你那边去?”
“随你。到了打个电话。”
电话就此结束。我放下听筒,把电视的声音调出来之后,转身回卧室,简单的穿戴。然后关掉电视,从没有灯光的客厅桌上找到车钥匙,然后出门。车里很冷,冷的出乎意料,还带有清晨令人头脑发胀的潮湿。我伸手擦掉车窗上的水雾,然后发动引擎。
开上路的时候时间还不到四点钟。电台里麻木的传来古典音乐惆怅婉转的曲调,无从开始也无从结束,每次都仿佛只能听到一个不多不少的片段,到最后甚至不明乐名和出处。
开车到她家楼下的时候大约距离出门过去半个小时时间。很难相信我在无人而空旷的路之上竟用去如此冗长的时光。停在那栋公寓楼下,我看到她家的灯是关着的。
黑暗从敞开的窗口里涌动出来,仿佛一个颤动的冰冷喉结。
我用车上装的电话给她打了个电话。我看到楼上的灯亮了起来,整座大楼依旧陷在黑色的沼泽里,或者是只有风的回声的枯井。当那盏灯亮起来,如同一颗金色的恒星孤独漂浮在银河的边缘,独自闪着黯淡的无人问津的光。
“喂?到了?”她声音里透着略微的疲惫。
“嗯,在楼下。我上楼吗?”
“我下来。”她说。然后我听到电话另一端传来嘈杂的响动,电话很快断线。我放下听筒,摇下车窗后点上根烟。
很久以后回忆这个失去了月色,而又尚未黎明的清晨,如星辰般微弱的火苗在黑夜里闪动着更加微弱的希望和信念,阴冷的巷子里等待熄灭的煤油灯亮着有气无力的金橘色光芒。这个夜晚如同一条古老潮湿的石砖甬道,不知来自哪里,又看不到路的尽头。身后灰白的光点变得无限遥远,我走入弥漫着水汽的空气里,走入狭窄而无穷无尽的黑暗深渊。
十分钟后她从公寓楼的门口下来,仅仅穿着的单薄睡裙在清晨的风里颤动,光洁白皙的身体在裙摆中若隐若现。她走过来,开门上车。一阵寒风从打开的车门吹进来,又很快随着车门的闭合消失。
“去哪儿?”
“哪儿都行。”
于是我又开车上路。一路上寂静的西城充满了无言的压抑。小雪轻柔的被寒风卷来,如无数柔软的羽毛。
她将手放在我手心里。隔过几秒,仿佛隔过一场大海。
我便紧握住她的手。
无声的高速略过西城街头,天空渐渐泛起苍白的色彩,好似冰冻着的雪原般茫茫无际。
手心里的触觉即温暖又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