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九
法国军队正在有序的进城。夜幕降下来了,像是逝者寒冷的血液爬满整个广袤的苍穹。
当西城总督走进布坎南书房的那一刻,双方都在逐渐明白,这场积蓄已久的怨仇正在落下最后的帷幕。布坎南打量着总督,走进他办公室的是一个矮小的亚洲人。如同想象中极为的相似,如同一口深邃的枯井不断地吞噬着周围的光线。外面山雨呼啸,一个在初夏袭来的异常寒冷的冷雨夜。外面路灯把雨幕照出丝丝水汽,它像是正在蒸发生命一样缠绕着昏黄的薄雾。天空中的大风卷来更多漆黑的云彩,隐隐可以看到穿过夜空的航班,闪烁着如同一颗坠落向世界尽头的流星。
布坎南知道他们就要来了。或许还剩下半分钟,或许仅仅几秒时间。时间与沉默缓慢的从两人之间空白的地段里流过,黑暗里缓慢浮现出了冗长的星河。
书房的门再一次打开的那一秒钟,无数声刺耳的枪响短促的响了起来。
那一秒布坎南突然想起自己三十岁以前安逸而平静的生活,想起那时他几乎一无所有的赤贫快乐。那些个开车在黄昏里去海港的傍晚突然浮现在眼前,他所前往过的那片地域总像是无穷无尽的庞大。他至今仍然会怀念起那些吃着海鲜饭喝着啤酒,坐在黄昏中望向一整片辉煌的大海的傍晚,暮色像是远方山顶的火焰那样燃烧着,身后老旧的破败的灯火通明的城市被包裹在美好的时间泡沫里,缓缓凝固成一颗巨大的茧。火红的天际朝着远方延伸出去,最终与大海辉映成世界的尽头。或是那些年轻时站在山顶看到的清晨,身后投下的清澈阳光将黑夜里废墟一般落寂的城市照的金子般发烫,山顶的寒风吹过来,他看见天空里飘洒的无数尘埃。
此刻,那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大海逐渐变得灰白,变得像是一片天空的镜像。疲惫的人群沿着巨大的镜面行走,然后低下头看到自己的影子,竟然如同黑色的鬼魅。
他知道再多的时光隧道都不会通向那最初和最终的归宿。那片在阳光下显得异常悲伤地海岸,那些个散落在他年轻的尽头无可返回的失落,那些在电影院里落泪的夜晚,年轻时酒吧里喝下的一罐又一罐啤酒都无法复返,拧开的瓶盖也早就消失在昏黄的岁月尽头。他年轻的那几年平凡而荒凉的一切都变得遥不可及,也都沉寂的停留在此刻白发老人的眼眸里,突然间显得风烛残年。
布坎南坐在办公桌前面,看着地上西城总督沉默的尸体,仍然有漆黑的血液从里面流出来,在长毛地毯上如同一条蜿蜒的蛇。他在那里坐了整整一夜的时间,到天明的时候才站起来。转过身,巨大的景观窗外面,黎明正穿透那无声的黑暗。然后如同多年之前一样,西城清澈的太阳又照耀下来,照亮了这片劫后余生的土地。整个阴谋终于浮上水面,也终于落下了那块残酷的幕布。
从西斯廷家族与布里奇家族开战开始,直到西城总督死在下着大雨的夜里。布里奇的算计终于到了尽头。他赢了。从三十岁那年的一无所有,到此刻西城的权力巅峰。当法国人向他送来委任为西城临时政府首脑的文案时,他知道多年以前在悲伤中立下的夙愿成了如火焰般温热的真实。
西城清晨的阳光把所有东西都照射出一丝丝不真实的意味来,像是整个城市重新焕发起生机那样。在经过那么多悲苦或是致命的日子之后,布坎南仍然相信生命的意义,哪怕是他在计划杀死总督的时候也同样如此。
太阳总会升起,也总会落下去的。
曾经度过的那些黑暗日子所带来的,不仅仅是身上狭长的伤口。
那片大海此刻看上去,竟愈发像是一片冰雪的国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