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养父是个驼背的秃头老人。
不过他很有钱,这让我不得不每天对他保持尊敬。
我早年在孤儿院沉默寡言的生活一直持续到我十二岁那年。秋天的时候嬷嬷说,最近有客人要来。客人在这里已经是司空见惯,他们普遍生活充裕,有几个钱,于是便如同逛超市一般前来,在所有工作人员的恭迎里,不用一分钱就带走一个孩子。
我厌恶他们的嘴脸,那种充满打量和对比的目光,他们看的仿佛只是货物,不是任何一个值得尊重的生命。
那年秋天我一如既往的呆在小图书馆里看书,外面嘈杂的声音突然想起。我悄悄抬起头的时候,看到坐在一角的管理员严厉而不满的眼神。她愤怒的眼神很快投向门口,在那里聚焦的一霎那门开了。我可以感觉到她僵硬的收回目光,所有愤怒和烦躁都消失不见。几个穿着黑色衣服和白衬衫(后来我才知道那是西装)的男人跟在院长的身后走进来,院长脸上没有那种嚣张跋扈的情绪,他此刻敬畏的看上去如同丧家狗。
身后那几个人估计很有钱吧。
直到我意识到我是坐在图书馆里唯一的一个孩子。脸上满是皱纹的光头男人摘下墨镜,他墨绿色的眼睛透过黑暗浮现出来。
“孩子,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在这儿?”
“因为其他人不在这儿。”
那个光头老人笑了,转头低声的说了句,“有意思。”
接着他蹲下来,出乎意料的从口袋里拿出几张百元钞票。他将钞票放在我面前,一张一张的铺开。我仿佛闻到他身上和他手上浓烈的烟味。墨绿色眼睛的光头将钱一张张整整齐齐的铺开后,抬起头,问我,“如果这些钱都给你,你会拿它做什么?”
“我..我会买一辆车。”
“买车干什么?”
“去东方。”
“为什么要去东方。”
我想了想,对他说,“那里有我的爸爸妈妈。”
“喔?谁告诉你的?”
“孤儿院里的嬷嬷说的!”我的语气很是理直气壮。
光头男人又笑了,他又重复了一句,“很有意思。”他将钱麻利的收回去,放回大衣内侧的口袋里,我看到那个口袋里似乎有什么金属的东西在灯光下发出一道反光。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一把枪。他站起身,清了清嗓子,对着身后的人说,“这个孩子我收养了。”
院长面无表情的挤出一丝笑容,他说,“这真是太好了,在您这样的家庭里,他会得到幸福的。”这句话的颜色一定是灰色的,我可以清楚的见到里面的尘埃。
下午的时候嬷嬷帮我收拾好了行李,我拎着小箱子,跟那几个穿着黑衣服的人走了。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嬷嬷,临行前,她跟我说。
“兰,别忘了你今天的明天。”
什么?我并不理解,这句话一直一直陪伴我,到我生命结束的那一刻。我用了一生的时间去参悟这句话本身的意思,终于才抓住些头绪。
在路上,光头男人,也就是我的养父,他和我坐在后座。我第一次这么离那个社会里灰暗的角落如此遥远,汽车引擎有节奏的嗡鸣声,广播播放的电台节目,一切都是崭新的。
养父朝着窗外注视了一会儿,阳光在他眼角凝结出一抹水晶般七彩的斑点。他突然转过头来,握住我的手。他又开口了,声音低沉却牢牢的抓住每一颗尘埃。他说。
“孩子,东方是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