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究做不成鸵鸟。艰难地上马,余鱼同又让他用绳子将两人牢牢绑紧,又将自己的刀给了他。子是之这才想起自己手里还拿着刀。他深恨之前紧张竟给忘了。
这样子是之手上就有两把刀了。这若是反手一刀朝背后一捅,余鱼同必死无疑。想法刚起,腰上顶上个硬物,是那个笛子。
虽明知道余鱼同病入膏肓,功力大打折扣,而且笛子毕竟不是利器,难有什么实质伤害,但他快吓破胆了,不敢掉以轻心。
“我也来看看你的运气,听着,”两人被绑在一起,余鱼同一说话呼气打在他脖子里,惹得子是之一阵恶寒。“现在我跟你绑在一起。你就是我的盾,我的矛。等冲进通州城,你若死了自然一切皆休。你若没死,你我恩怨一笔勾销。”
子是之心一下凉了半截,见城门口密密麻麻的军马,只觉得那城门分明是鬼门关。
余鱼同却不管他怎么想,一磕马腹。那马就缓缓加速。胯下黑马显然极为不凡,尽管载着两人,依然有条不紊的加速,而速度也一点都不满。
见城门口渐渐近了,军马也渐渐看出不妥,响起一阵呼哨。子是之只觉得目眩神迷,手软脚麻,身子不自主地往后撤,口里说话带着哭腔说:“不要,不要”。
但他已跟余鱼同绑在一起,余鱼同下半身又跟马绑在一起,关系比一根绳上的蚂蚱还要紧密。黑马速度提起来,城门口转瞬既至。子是之还哀嚎着,黑马一跟军队撞上了。
眼见长矛刺来,子是之哪还顾得上哀嚎?双刀挥舞,或拨或砍。然而终归双拳难敌四手,即便胯下有神骏黑马也是白搭。迎面一根长矛捅过来,削去他肋下好大一块血肉。他疼得大叫,动作不由顿了一下。只这么一顿,再也挡不住四面八方的长矛,他一下子被捅成了刺猬。
子是之一个激灵,回过神来。不等他多想,一阵头晕目眩几乎要死去,鼻间又恍惚闻见了死前的血腥。
呕——
来不及下马,胃里的各色物事像喷泉一样吐了出来。子是之下意识的拉住缰绳,夹紧马腹,免得自己掉下去。马儿难受,特委屈地打着响鼻,踢踏着走动起来。
一边走动,子是之有一下每一下的吐着。刚开始料还很足,渐渐地只剩下水了。又过一会儿,连水都没了,只在那干呕,偶尔滴淋出老长的口弦。
子是之这番动静可说是惊天动地。余鱼同睁眼一看,虽不知怎么的,也不禁幸灾乐祸。
过了半晌,腹内空空,精神头总算好些了,他下了马,找了个干净石头坐下来休息。
“怎么?”余鱼同问。
子是之没心情也没力气说话,只是摆手,心中一个劲儿的暗呼“侥幸”。这是他的“预见未来”的技能被动发动了。
这半个多月来没什么危险,二来技能发动后后遗症实在难受,他便也没怎么用,都快忘了自己有这技能了。得亏忘了,若是之前逃出城时候用了,这时候就不可能被动发动救他一命。
无论那是真是假,他确实感觉到了死亡,确实感觉到了生死不由自己的恐惧。也似乎是因为死过了一次,有些事情他看开了,有些事情看淡了,有些事情做更加在意。
他想想之前经历的。他害怕死亡,害怕面对别人的死亡,所以最后不得不自己面对死亡。他现在仍然害怕,一想到刚才经历的仍止不住的腿脚发软。但他知道自己别无选择,无论是为了自己活着,还是为了完成任务。
之前优柔寡断,只是不知道未来。既然现在知道了未来,便再没有后退的余地了。
稍微歇了歇,缓了缓,子是之拿起刀,来到余鱼同面前。
余鱼同似早有预料:“终于忍不住了么?”
他懒得说话。他觉得很累。举起刀,一刀砍下去。余鱼同举起金笛,如闪电般刺向他的喉咙。子是之却好似早就知道,间不容发之下闪开,刀势丝毫不减。在余鱼同震惊的眼神中,一刀枭首。
眼见着余鱼同的脑袋掉在地上,一腔热血喷了一身,子是之手中腰刀当啷掉在地上,抱着头满地打滚。连续施展两次技能的后遗症堪称恐怖,脑袋想被砍了一刀,疼得恨不得咬舌自尽。偏偏那疼痛竟然他连舌头都感觉不到了。
感觉过了一个世纪般的漫长,实际不过是一炷香多一些的时间,子是之虚脱地直起身子。汗水湿透了衣服,混合着血渍极为难受。夜风一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连忙脱了外衣,感觉才好了些。
扔了外衣,突然看见余鱼同的尸体,他有些怔忪,觉得心中少了什么,又多了什么。
隐隐听见远处传来鸡叫,天快亮了。突然觉得有些冷,他顺手扒了死尸身上的衣服,又摸了钱袋。本想着骑上黑马,转而想想保不齐红花会的人认识这马,便骑了另一匹马离开了。
随着马儿走,子是之打开钱袋检视,见其中有些散碎银子,约莫十两左右,有些铜钱,二十来文的样子。将钱袋收束好,挂在腰间,子是之打算随便找个农家借宿几天,想想接下来的去路,更关键的,看看能不能回到现实社会。
天光渐渐亮起,偶尔听得到鸡犬声音,路上也见一大早挥舞鞭子放羊的。来到一处村子,找了还算殷实的人家,言称要借宿一天。
这家人起先不愿,待子是之给了两锭银子,喜得跟什么似的,收拾了旁边一处狭窄的耳房出来,说“要住多少天都行啊”。
一进那耳房,扑面而来的就是一阵潮气,床铺也脏得跟什么似的。门口旁边还摞着一堆柴火,都快到床上去了,显然这房子本来就是放柴火用的。
这家人一边说招待不周,一边铺床。说是用的干净床单床铺,子是之一点没看出哪干净来。又奉上热水,茶是没有的,可那水黄汤一样,似是连水带泥一起的。
也难怪这家人高兴。两锭碎银近五两,在县城能住家不错的客栈了。他们真是占了天大的便宜。子是之不以为意,反正钱不是自己的,花着也不心疼。何况这次回去还回不回来都不一定呢。
子是之一阵感谢,又说“一路劳顿”“要休息了”。热情的一家人见大主顾说话了,连忙退走顺带把门关上。
子是之心里默想着返回现实世界。过不一会儿,他心里一动,见眼前是白花花的天花板,不再是满是蜘蛛网的房梁,便知道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