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通灵塔的顶层,面朝南方,安静的望向那片层峦的山。
通灵塔上刻满了名字。
并非游客随意之笔,每一笔一划都工工整整一丝不苟。
因为每一个名字都是寄宿着英灵,死去的英灵。
有人的,有妖的。
……
是的,这个世界有妖,更确切地说应该是妖族。
妖族长得和人族很像,但会有毛茸的耳朵和灵动的尾巴。
妖族会有妖气,是一种难以言述的淡香,不同的妖也会有不同的香。
很多妖都长得漂亮,无论是男妖还是女妖。
在这个世界,妖不会吃人,人也不会吃妖。
只不过,人是人他妈生的,妖是妖他妈生的。人不能生妖,妖也不能生人,依旧是人妖殊途。
这个世界还有一个种族,吃人,也会吃妖。
他们是魔。
魔很可怕。
……
通灵塔很高,足有七七四十九层,站在顶层可以俯瞰整个灵城,灵城之中再没有比之更高的建筑。
灵城是整个青丘之国的国都,在人族那里来说就是整个妖域的国都,因为青丘之国从人族那里被称作是妖域。
灵城很雄伟,据说有些设计是设计人族圣唐帝都长安城的一个人给设计的,而不是青丘的妖。
……
妖族有尾,九尾为尊。
她有意无意地摇着雪白九尾望向南方,那脸肌白如雪格外宁静,长发乌黑在风中如瀑。偶尔眨眸之间才显露出她那一丝难以发掘的稚气。
现如今的时节,虽南方的人域已经是春天,但长白山以北的妖域依旧还是冬天萧瑟的冷。
长白山不是一座山。
长白山是一群山。
自东向西连绵不绝千万座,正好将妖族和人族隔断,山峰颇高,山顶常年积雪不化,一眼望去,皆是那白雪皑皑,故而得名长白山。
翻越长白山并非易事,即便有些修为,也难有吃得了这刺骨坠心的千年积寒,所以人族那边少见妖族,妖族这边也罕见人族。
……
通灵塔很高,顶层只有八根柱子,没有墙壁,所有这里是极冷的。
她用玉手紧了紧身上白衣,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九殿下,明日便要启程了,那千里长白山路,可是苦得很,还是早些回去,安歇吧。”一直站在身后的黑衣老婆婆,在她身后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说道。
她是青丘之国的九公主,青丘之国以女子为尊,故而她便是九殿下。
按照妖族和与人族历年来的惯例,每隔十六年,两边会交换一次皇子,往好听里说是和平圣使互行,说白了些,就是互相交换皇子作为人质罢了。
人族与人族之间的国度之间为了免于战事可以皇族通婚,但人族和与妖族却不能,只得互换皇子。
这次是九殿下去换回已经在人族那里呆了十六年的二姐。
本来按契约是应该年幼的十二殿下去,可万分不幸,便在去年,十二公主突发一场怪病,夭折了。
其他殿下没人愿意去,唯有刚满十六岁的九殿下自告奋勇。
人族那边也极为同意,因为九殿下是妖族这代妖族帝室中最为聪慧,修悟的也好的,是最为可能续任妖皇的人选,所以到人族那里很愿意看到这种妖族储君之才来成为自己“阶下囚”的局面。
其实互换皇子,年龄算不得什么,对于修悟者来说:武阶三十年百病难侵;灵阶稳有百年年华;地阶可享三百年岁月;天阶能有五百年光阴;圣阶会有千年阳寿;神阶能活多久?还不得而知。
神阶极少,老死的神阶还没有过。
所以其他几位殿下不愿意去,不是年龄的问题,而是她们谁都不愿离开自己富丽堂皇的宫殿,背井离乡,去到人族那里当整日被监视的笼中雀,即便是那边的世界会很是新奇。
……
“是啊,明日就要出发了。”短短几字,却包含了她不舍和向往两种截然不同的心意。
“月婆婆。”
她每次叫得这般平静无波之时,必是极为认真了,这使得身为妖族护玉司命的月婆不禁竖起了那双已有些苍垂的耳朵,微微弯腰,应到:“九殿下,有何吩咐。”
“月婆婆,不必拘谨,我和母皇不同,不会在意那些刻板的礼数,我只是想和月婆婆好生聊聊。”她没有转身也没有回头,依旧望着南方的天空,但语气很是平静。
夕阳将满天的云朵尽数染红,漫天红霞,透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虚幻。
月婆也抬起头来,看了一眼那天空,舒缓开那原本紧皱的眉头。
古有云:朝霞行不出门,晚霞行千里。明日启程,今日晚霞这般绚丽,倒是个吉祥的好兆头。
然后月婆将视线收回落在她的背影之上,毕恭毕敬道:“九殿下请讲,老身必会知无不答,言无不尽。”
“书上说那里的皇是男的?”她依旧看着南方,说的那里自然指的便是那南方人域。
“是的,殿下。那里的皇一直都是男的。”月婆答到。
“我们的曾经,不也有个男皇吗?”她很是随意地便提起了整个青丘都不敢提起的那个青丘男皇。
月婆虽是在这青丘国里年老资深,性格孤傲,但这禁忌也是不愿多言的,并没有回答,选择默不作声。
“说来也是奇怪,这越是藏得紧的事,越是勾得人心痒,听闻月婆年幼之时,男皇尚在世间,想必月婆定是见过男皇,曾经的男皇是怎样一个妖呢?月婆婆。”她转回身来,面带微笑,恢复了往日活泼的模样。
月婆抿了抿有些苍老的嘴唇,望向南方的天空,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良久之后才平静说到:“他是个从来没有过的的妖。”
她眉间闪过一丝惊奇,似乎很有兴趣。她从月婆说的这句话的语气中读出了其中的深意:这句话陈述:男皇他从来就没有过,而是一句赞美:世间从来没有过像他那样与众不同的妖。
月婆是个极其吝啬赞美的人,即便是当世妖皇姬九凤将青丘之国治理的井井有条已有三百年,也没得到月婆的半句赞言,却给了男皇如此的赞言,所以这件事使得这位刚过豆蔻的九殿下兴趣更为浓厚。
“他叫什么名字?”她没有问他的事迹,也没有问他的能力,只是问了他的名字,因为她知道自己问,月婆也不会说,因为这是禁忌。
“东皇太一。”月婆也随她望向南方的天空,就像那方的天空存在着他的身影一般。
“很是好听的名字。”她赞叹道,续而继续望着南方的天空。
于是,两人再次沉默不语,只有依旧寒冷的风声凛冽。
直到夕阳落尽,她才再次说话,其实平常她很爱说话。
“月婆,你说我……会不会……爱上一个……爱上一个……人?”她捻着手指,说话也是吞吐,明显心里藏了鬼。
月婆只回应了四个,却极为有力:“人妖殊途。”
月婆是看着她长大,自然知道这位殿下总是会提些别具一格的问题,所以早已是见怪不怪了。
“可是‘悟法万千,神道同途’啊!”她辩解到。
无论人族还是妖族的确有“悟法万千,神道同途”的说法,修悟的方法有千万种,但最终入得神道却能殊途同归。
世间也一直都流传着聂倩与宁臣,人妖之恋上千年,双双入神道终成眷侣的美丽传说。
“身在尘世之中,欲入神道谈何容易,有何况是需要两人双双进入神道。”月婆如是回答。
“神道就那么难吗?”
她摇动起九条毛茸茸的白尾巴,被夕阳最后的拉长的影子都显得有些活跃。
她是青丘之国的九公主,是妖族的九殿下,她叫姬灵霜。
“很难。”月婆作为一个修行者中的前辈直接给出答案。
姬灵霜嘟了嘟嘴,表示不服。
月婆并没有被她的调皮表情所打动,依旧是古井不波的表情,在她看开,九殿下毕竟还是年少,年少总会无知而已。
然后她继续看着南方的天空,此时天色已经开始昏暗,天空的星星开始亮起来。
不知怎的,她看着这些星星高兴地笑了,露出了两个浅浅的酒窝。
“百里星辰。”她突然说出这四个字。
“他是谁?”月婆能让九殿下开心的觉不会是个虽然美丽但很寻常的景色,这四个字一定是代表着一个妖,或者一个人。
姬灵霜摇动下尾巴,转过身来,面对着月婆动了动头顶的耳朵很认真地说到:“是一个和男皇一样的人。”
别说九殿下根本不可能见过男皇,既然她说是一个“人”,而男皇是个“妖”,两者如何谈的上一样?
月婆一时间没有想明白:“敢问殿下,哪里一样?”
“名字都是四个字。”姬灵霜说到。
“恩,的确。”
此时的月婆仍然冲九殿下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只是紧了紧衣服,似乎觉得九殿下的这个笑话比夜风更要冷一些。
见九殿下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便慢慢抬起头来,视线从九殿下的背影慢慢移向广袤的星空,依旧深邃但却不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