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古今何等文人,其下笔造句,总以珠圆玉润四字为主。故吾前示尔书,专以一重字救尔之短,一圆字望尔之成也。人论文家之语圆而藻丽者,莫如徐、庾,而不知江、鲍则更圆,进之沈、任则亦圆,进之潘、陆则亦圆,又进而溯之东汉之班、张、崔、蔡则亦圆,又进而溯之西汉之贾、晁、匡、刘则亦圆。至于马迁、相如、子云三人,可谓力趋险奥,不求圆适矣;而细读之,亦未始不圆。至于昌黎,其志意直欲陵驾子长、卿、云三人,戛戛独造,力避圆熟矣,而久读之,实无一字不圆,无一句不圆。
司马迁像尔于古人之文若能从江、鲍、徐、庾四人之圆步步上溯,直窥卿、云、马、韩四人之圆,则无不可读之古文矣,即无不可通之经史矣。尔其勉之!余于古人之文,用功甚深,惜未能一一达之腕下,每歉然不怡耳。
【译文】
从古至今,无论是什么样的文人,他们动笔写作,总是以文辞流畅明快的“珠圆玉润”四字为主。从古到今,无论是什么样的书法家,他们下笔布局,也以“珠圆玉润”四字为主。因此我之前写给你的信,专门用一个“重”字来弥补你的缺点,用一个“圆”字期望你的为文有成。人们评论文章大家中语言圆润、辞藻华丽的,莫不是举出徐陵、庾信,却不知道江淹、鲍照语言则更圆润,往前看沈约、任防语言则也圆润,再往前看潘岳、陆机语言则也圆润,又进一步追溯到东汉的班固、张衡、崔驷、蔡邕语言则也圆润,再进一步追溯到西汉的贾谊、晁错、匡衡、刘向也都是讲求圆润的。至于司马迁、司马相如、扬雄三位,可以说竭力追求奇险、深奥,而不讲求圆润恰当了;可是认真读了,发现也不是不圆润。至于韩愈,他的造诣简直要超出司马迁、司马相如和扬雄三人之上,追求独创,而尽力避免圆熟了;可读得久了,又觉得事实上没有一个字不圆润,没有一句话不圆润。
你对于古人的文章,倘若能从江淹、鲍照、徐陵、庾信四人圆润的语言风格中一步一步往上追溯,一直探求到司马相如、扬雄、司马迁、韩愈四人圆润的语言风格,就会觉得没有什么不能读的古文了,也没有什么不能通晓的经籍史书了。你应当以此为勉!我对于古人的文章,曾下过很深的功夫去研读,可惜没有能一一得心应手地运用,常常因此而感到不安和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