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仲纵身下马,轻步上前握住妻子的手问:“你一直在这里守着?”
“是,你不是说天亮回来吗?”
人着。
三更天,胡麻子从学校跑来,叫醒熟睡中的司仲说:“昨晚尹老二回来叫我去他家喝酒,说太平乡公所的枪是汪丁竹劫的。”
司仲:“他是县里派来调查事的吗?”
“是的。他还摆了在开江任字旅馆的龙门阵,想套我的话,鬼精鬼精的!”
“还说了些什么?”
“我说,老二,做人要讲点良心,你不能把十几年前我们干的那些事扯进来。自从党组织遭到破坏以后,我们就停止了活动。你不也出去找过党吗,他说,二哥,你莫误会,汪丁竹和我一样就爱搞点钱,弄些枪去卖,比其他的得利高!我不相信他是共产党,那些章法都不像嘛!”
“他怎么肯定是汪丁竹呢?”
“他说,江里一带没有第二个有胆量的人敢干!乡公所的枪库里还留着几个带煤炭灰印的大脚板草鞋印。”
“你的武器呢?”司仲问。
胡麻子往腰间一拍说:“带着的。”
“你赶快叫丁厨子把草鞋印弄掉,天亮前赶到大山水煤厂。将刚才讲的情况告诉汪丁竹,叫他马上集结矿工中队待令。天黑你俩一起来,我在毛垭头龚疤子家等你们。”
胡麻子刚走,张可气喘吁吁地走进书房对司仲说昨晚,我已按照你的命令提了闻永亮的枪!”
司仲笑着递过一杯茶说喝口水慢慢说,有多少支?”
“十支手枪,没有长枪。”
“哈!这个退役军长家里一挺轻机枪都没有,太遗憾了。”
“三哥,可以装备一个手枪班哟!”
“当然,你老弟功不可没!他的反应如何?”
“很温和。”张北可说,“我说是向他借,他说政府已是风雨飘摇,我放在家里也没有什么用处。你们年轻人拿去玩玩,可保社会治安,大家得益。”
“嗯,这个老军人对时局倒还有点认识。”
“他是吉月的忘年交,很相信吉月的话。”张北可说,“他告老还乡是假,对时局不满是真。他还告诉我,开县选去出席南京国民大会的代表印会疚,正位子被本县籍的太子派宫政霸占,他只坐了个列席位子。可惜冯九卖掉他霸占的那三十石良田拉选票,到头来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看来,争民主、争自由,是民心所向。”司仲说,“可是另一面,国民党反动派却把内战推向了高潮。我们除了加紧白皮红心政权的推进工作外,将来游击队的后勤保障必须马上准备,上山的日子要提前了。”
“好,我马上回去进行。”张北可歉意地说,“姑妈那里我就不去请安了。”
“她老人家身体倒是很好,”司仲歉疚地说,“只是我这么一闹,又要让她担京受怕了!”
“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她会理解我们的。”
张可刚出后门,司君从前门进来了。他着急地说:“三哥,我饿坏了!有现存的吗?”
“有,”司仲递给他一盘蒸馍说,“慢慢吃,莫噎着了。”
司君哪是在吃,简直就是在往肚里塞!他三五两下塞完了说:“昨晚我们下了胡征月的枪一”
多少?”
“八支马枪,三支手枪,两千五百发长、短枪子弹,十个手榴弹。”
“太好了!你是后勤部长,共有多少武器、弹药?”司仲将张北可报告的数字告诉了司君。
“所有的加起来,”司君仔细汇报,“长枪二百零一支,手枪九十一支。长枪子弹六千九百发,矿工大队每枪一百发,农民大队每枪七十发。手枪子弹,每枪不少于一百发。手榴弹,总队及警卫排每人四颗,矿工大队每人十颗,农民大队每人两颗。余数不多,嫂子早就将买枪弹和望远镜的两万大洋的银票交给我了,尹老二答应尽快帮我们搞至U那些东西,还说要送你一挺机枪!”
“你告诉他,尽量多买,特别是机枪!”
“上山时间没变吧?”
“编制的事不要透露。上山时间,等柯南山回来再定。”司仲交代说,“王大敏不是认了王婕为姐吗?你们要进一步把关系拉好。他是保长,你是乡民代表,你们公开拉关系没人怀疑。关系好了才能牢牢地把二十个保丁人枪控制住。我们还要在稳妥的基础上发展这样的寄生武装!”
“这没问题,保丁中多数是民联的骨干。灵通乡长张向的工作做得也差不多了,他是重庆大学先修班的返乡学生,很倾向民联的观点。我去开乡民代表会时,他与我同桌吃饭,虽然都是些论酒的话,但弦外之音迫切希望和平、民主早日到来。”
“有了好的开头,还要特别稳妥,你在他目艮里就是个烤酒的酢头师。千万不要暴露你的政治身份!”
“好,我向大妈请安后就回去。”……
司君走后,司仲去太平桥喊了滑竿下临江市。走到活龙桥,付了全程的力钱让滑竿自选路回。他到联络站去化装成挑煤炭的,奔小路直插崩坎子过南河上临江通万县的大路,经茶店子,半下午爬上了毛垭头垭口龚的。
龚疤子,二十刚出头,痩高个子,精精灵灵的,说话就带笑,是个人见人爱的小伙子,发蒙读书那年,保国民学校校长给他取名龚晓风。因急着去上学,抓泼了放在比他高一头的灶上刚出锅的稀饭,烫烂了胸膛。草药先生敷上的草药治好了伤,却给他留下了疤。从此,落下龚疤子这个诨名。久而久之,他似乎也忘了自己的大名。
十五岁那年,龚疤子去南门场姑妈家借粮回来,看见双亲饿死在床上,拿起柴刀冲出门直奔收尽了他家粮食的温老板家,吼着要杀温老板,被闻讯赶来的史校长在半路挡住。史校长告诉他,他给他父母买的两口薄板棺材已找人抬到他家去了,叫他赶快回去安葬,让双亲人土为安要紧!龚疤子跪地给史光磕了九个响头,转身回去找亲戚帮忙,简单处理了父母的后事。史校长见龚疤子虽然人小但很精灵,就让他在学校当杂役跑跑腿挣口饭吃。干了三年,史光给他结了四块大洋工钱,叫他去做点小买卖,挣点钱自己成个家。
龚疤子人勤快,去万县进货别人要四天,他两天打回转。他运气好,货物对路,薄利多销,很快赚回了几十个对本。去年,他把赚的钱留足了本后,把父母留给他的四间草房翻盖成了瓦房,另外还缝了几套新衣。日子稍有起色,三乡五岳的媒婆主动找上门来要给他说媳妇。龚疤子总是说养不活,给推掉了。史校长劝他说:“不要太挑了,能过日子的就行。”
他说:“我要跟胡大哥一起干,他还没结婚哩!”
“胡大哥是谁?你们怎么认识的?你要同他干什么?”史校长惊问。
龚疤子毫不隐瞒地说:“他是太平沈校长的杂役,我们在临江市领书认识的。他说我们穷人要想翻身,只有跟着共产党打天下一”
史校长笑着抢过话头说:“哪有共产党?你莫乱说!”
龚疤子悄声说有,我看胡大哥就像!史校长,你是我的再生父亲,
我有事不瞒你。别人,打死我也不会说的!”
史光,三十多岁,是司仲初中时的好朋友,从省立万县师范学校毕业后,经朋友举荐来到茶店子保国民小学当校长。沈校长的名字在教育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龚疤子一提起沈校长,史光就自然想起了司仲。他是司仲任中心县委书记时发展的党员,自党组织遭到破坏后,一直坚守在原岗位待令。长期以来,他只知道司仲去了延安,后来的情况一点不知了。
按照地下工作的纪律,他从未去找“横”的关系。今天听龚疤子提起共产党,心中暗喜,却严肃地叮咛龚疤子:“从今以后,再不准向任何人提起此事!”
龚疤子说史校长,我听你的。”
人夜,史光抄小路摸到了吴家沟,见到了久别的司仲和沈秋韵。与司仲详谈完别后的一切,办了加人民主联合会的手续,接受了任务,踏着朦胧的月色,天亮前返回了茶店子小学……
司仲路过茶店子,看到学校正在上课,没去史光,只叫联络站通知他擦黑时去龚疤子家开会。
天一黑,史光、汪丁竹、司君、胡麻子都先后到了龚疤子家。龚疤子招呼大家吃饭,史光说他在学校吃了。胡麻子端起碗就开干,半碗下肚后才缓过劲说本来我比丁竹和司君都先走,抄小路迷了路才最后到。”
“我叫你在煤厂吃了午饭走,你说想早点赶到,还说那条小路你走过。”汪丁竹说,“那是猎人走的路,砍柴的人都不敢走,你卩自卩个不迷路?”
司仲笑着说你今天就开始打上游击了?好哇!总算到了目的地。
一旦上山,翻山越岭、逢沟跨河是家常便饭,不叫迷路。”
“哈哈!”大家一齐笑了。
……笑声未止,满头大汗的李海生累得提不起脚,被两个游动哨扶进屋,上气不接下气地向司仲报告:“三老板!半下午时,梁汝财在田里犁田被孟乡长抓了壮丁,关在乡公所,杨九妹眼睛都哭肿了!”
“是吗?”司仲惊愕,“同志们,报复终于来了!胡麻子,还记得孟林前天来,为冯四海在选举大会上杀人的事赔礼道歉的那副可怜相吗?”
胡麻子:“他不是说要与你交朋友吗?当时我感觉他是那么诚恳,还没过三天就又现了原形?”
司仲:“狗改不了吃屎的!”他转问,“海生你大老远的跑来,就为这一件事?”
李海生足足喝了三大碗水,揩了揩嘴说:“内线报告,明晚国军李排长带一个班九个兵押十个壮丁从义和场出发下城,下半夜三点钟准时到达太平桥。叫太平乡押兵的赵班长两点半前将梁汝财等十个壮丁押到太平桥等着,会齐后三点十分出发,一齐押往城里交兵。”
大家都紧张地望着司仲。
“还有个情报,”李海生突然想起说,“乡队副和两个乡丁从城里扛回一挺轻机枪和两铁桶子弹,我们在东岳庙前相遇,乡队副还要我帮他扛了一截路的机枪,到板凳垭才分的手。”
“这可是个好消息!”司仲说。
李海生:“乡队副说,这是尹中队长帮忙弄的。”
胡麻子:“三哥,老二很讲信用嘛,这么快就送来了!”
大家有存摸不着头脑。
龚疤子:“我明白了,尹二哥用这个办法送来最安全!”他焦急地说,“三哥,今晚就得去拿呀!”
司仲:“好!两场麦子一起打:一救人,二拿机枪。”
他分析说:“壮丁都是捆紧了用绳子连着走的,对我们没有威胁。十九个国军汇齐后分散成一线插在壮丁中。我们矿工中队三十五人,加上我们四人,两个对付一个还有余。
“集中优势兵力,先在洪土地垭口上方,用冷兵器不声不响地吃掉义和下来的一个班,加上排长十人,在十分钟之内结束战斗,不让太平桥上等着的这个班发觉。完后急下河边麻林直奔太平桥,摸上去解决太平乡这个班,救下梁汝财!
“然后以一个战斗小组奇袭太平乡公所,提走机枪和两铁桶子?单,结束整个战斗。”
“三哥,这两处地形者卩便于我很打伏击,你就赶快下命令吧,救人要紧!”胡麻子着急地说。
司仲:“这个设想一或者叫作战预案怎么样?”
汪丁竹:“可行!就让我们去打吧!
龚疤子:“明白!我们练了这么久,早就手痒了!”
“是呀,快下命令吧!大家憋足了劲。
司仲下令:“汪丁竹!”
“到!”汪丁竹立即站起来立正听着。
司仲:“这个会暂时不开了,你马上回去准备,特别要检查刺刀与枪的结合部是否紧密,上、下刺刀是否灵活。另外准备十九套单衣,由两个队员背着,一边九套,一边十套,不管好坏,就平时大家换洗的吧!”
“明晚一至两点间,将矿工中队带到洪土地垭口上方左边林子待令,
我们在那等你。”
“是!”汪丁竹走了。
司仲:“史光同志立即回学校,继续隐蔽待令。”
史光我要求参加战斗!”
司仲:“你不能暴露,还有更重要的工作等你,去吧!”
“是!”史光走了。
司仲:“司君、胡麻子、龚疤子!”
“到!”三人立正接受命令。
司仲:“我们天亮前赶回吴家沟,龚疤子和我先走,你俩一起跟来,距离一里左右。”
回到吴家沟,睡到下午一点。起床后,司仲叫司君准备二十把扳镰,要磨得锋快。叫龚疤子带上十九根细棕绳,到时候同镰刀一起交给汪。
……晚上十二点半,司仲带着司君、胡麻子和龚疤子,悄悄摸至U洪土地垭口上方左边林子里等着。
刚好半个小时过去,汪丁竹就带着人摸过来了。
汪丁竹向司仲报告矿工大队三十五人全副武装准时至U达,在后边林子待命,请指示!”
司仲对汪丁竹交代任务:“两个队员一组,一个拿镰刀,一个拿绳子。
一组对付一个国军。听到我的出击命令后,冲向国军行列里,各组抓住一个国军,一招制住!先用绳子将他手脚捆紧了,再堵上嘴。解除国军战斗力后,再用镰刀割断壮丁身上的绳子,你壮丁们朝南雅场方向跑,在外待上几天再回家,以免又遭抓去了!”
司仲命令龚疤子:“从没编到组的十四个队员中挑十个个子大的,组成临时看守小分队,由你当队长,把十个俘虏押到林子里,看守待命。剩下的四个队员,将缴获的九支步枪和一支手枪及3单药运至U吴家沟交鲁大汉,他在月亮石碾盘亭子等。”
司仲最后说一切停当后,汪丁竹马上集合,二十几个参战队员,随着我直奔太平桥。”
“明白!”汪丁竹和龚疤子立即回到队员中去,按照司仲的命令做好战斗准备。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三十九双眼睛紧张地看着猫耳坝方向。
“报告!义和的敌人一行中速下来了,两点半左右可以到达这里。”派到五里夕卜的侦察员回来对司仲说:“国军士兵九人,军官一人。武器配备:长枪九支,手枪一支,手榴弹每人四颗。行军队列沿石板大路一线前行,前面五个士兵,中间十个反绑着的壮丁,四个士兵和军官断后。报告完毕!”
司仲好!你马上摸到太平桥侦察那一个班押送壮丁的情况,要特别看清梁汝财的位置!然后返回桥下一里的地方等着我们。”
“是!”侦察员迅速离开。
司仲借着月光看了一下表:“两点半!”马上走到汪丁竹跟前下令:“做好战斗准备!”
汪丁竹复令:“做好战斗准备!”
明亮的月光下,猫耳坝方向转弯处冒出一个戴大盖帽的士兵探头探脑地望了几下,又转身朝后挥了几下手就大摇大摆地朝这边走过来了。汪丁竹额头上冒着豆大的汗珠看了司仲一眼,司仲挥手势示意他关注。
“一五,一十,十五,二十。”司仲默数着敌方人数,“不错,十个国军,十个壮丁!”他全神贯注、看清敌方全部进人伏击圈后一“同志们,冲呀!”飞身冲到敌人前头大喊,“缴枪不杀!”
汪丁竹应声冲向敌阵后尾,抓起排长往地上一横一排长长伸伸地倒在地上仰天惊视苍穹,正要说话,张口就被一队员用破布堵上了,另一队员下了他的枪后用脚一翘就将排长翻过面捆了个结实,再一把提起让他坐在地上。
待被抬到林子里的国军排长回过神来一看,林子里坐着的九个士兵全像他一样也被捆绑了!
跟预计的差不多,十二分钟就吃掉了义和下来的这个班。
汪丁竹按预案完成了第一期战斗任务后,马上集合队伍。他看到队员们个个精神抖擞,举起大拇指摇了几下一下夜两点五十分,司仲带着游击队员刚下河边麻柳林,侦察员就来报告了:“太平桥下桥头熊家肉铺前目垂着八个国军士兵,一个哨兵在桥上站岗。九个壮丁一排被站着绑在路边的柱子上,梁汝财被单独绑在一边的柱子上。”
司仲:“汪队长,敌队形变化,我去制服哨兵,你指挥其余队员,还是两个一组,一组对付一个士兵,十分钟以内完成战斗任务!”
“是!”汪丁竹转身问,“大家明白了吗?”
“明白!”
司仲:“跟我来!”
司仲踩水过河,进到左岸麻柳林,上了桥头,看到汪丁竹带着队员到了桥头下方大路口,一个箭步冲至U哨兵跟前,双手夹住哨兵耳门轻轻一扭,哨兵撒手丢枪,一下惊醒了睡梦中的国军,司仲冲过去高喊:“缴枪不杀!”汪丁竹在喊声中和队员们一齐冲过来,将九个国军全捆绑了。
待割完了壮丁们身上的绳子后,司仲命令“汪丁竹,赶快壮丁们逃走!”然后们了胡麻子、司君、梁汝财在一边研究去乡公所拿机枪的事。
汪丁竹将九名壮丁带到桥下沙滩上讲了话,放了壮丁后立刻回到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