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不知道是谁规定的,或许你会认为这是因为很多时候,人都只会记住不好的经历吧。但是,实际上真的就是这样吗?
第二天,也是天蒙蒙光之时,跟昨天一样,这一个早晨十分诡异。如果说昨天是全镇的人都跑出到街上,今天,则是仿佛所有人都躲在家里不敢出门。
街道冷冷清清,酒馆、赌坊、妓院、市集……所有平时应该喧哗吵杂的地方,今天都变得像是荒废的寺庙,很多店铺干脆关门不做生意。
原因是,从昨晚深夜开始,不少人出现发热恶寒的症状,情况好一点的上吐下泻,严重者高热神昏,时而失去意识,时而胡言乱语。
杂货铺内,花月娥一大早便下令不能够随便打开门窗,不能随意出门,她说这是瘟疫的爆发,一旦与外界有接触便会染上疾病。
只是从早上开始,年和夏天便觉得家里的两小姑娘不太对径。
粳米这天起床比过往任何一天都迟,跟她说话,大半天没有反应,而且面色苍白,似是很累;夏溪半夜爬起拉了三四遍,现在手软脚软的躺在床上动不了,又不想吃东西。起初还以为休息下会好起来,可时间越久,情况越是严重。
现在两人都躺在床上休息,头顶盖着冷毛巾。
“嘿,你觉得,她们像不像染上了瘟疫?”夏天流了一额冷汗,担忧的问道。
年也是忧心忡忡,既是安慰夏天,又是安慰自己的说道:“大概不会吧……”
“我去请大夫,你看好她们,莫要让姓花那大婶看到。”
夏天咽了口口水,点点头。
花月娥早已下了命令,莫说是生病了,即便是曾经外出,也不能再踏进铺子半步。
这时,花月娥正坐在后院喝茶,这里是上下楼必经之路。看到年下来,似乎不经意的问说:“大少爷今天可早,你家丫头呢?怎么一大早就不见人,不会是生病了吧。”
年的心顿时狠狠缩了一下,要是让花月娥知道梗米病了,还不把人赶出家门?此事一定要瞒着花月娥。
勉强保持镇定,年挤出个笑容道:“花大姐,就不给我家粳米休息一天么?昨天遭遇可怕事情,大家都吓怕了,反正今天不开门做生意,你老人家也就别管那些家伙了。”
“哼。”花月娥哼了一声,道:“我是如此不近人情吗?厨房有粥,吃吧。”
“嘿嘿,正有此意。吃完粥再睡一回,那是极好啊。”说着,年伸了个懒腰,看起来还真写意极了。
花月娥见状,忍不住开口道:“每天睡到日上三竿,终日游手好闲无所事事,不知道是有福还是不幸,要是我有这样的儿子,我宁愿没有生他出来。”
年一边走进厨房,一边抬扛道:“难怪你没有儿子,原来此乃真相所在。”
花月娥好像骂了句什么,年没有听到,无心恋战的他在厨房吃了两碗粥后,悄悄的端了一大锅回房间给夏天他们。交代几句之后,绕过上下楼道这一步,直接从二楼窗口跳了出街外。
算起来,他从窗口外出的次数远比走正门多。
镇上能诊证的大夫少说也有十来个,最近的一家跟杂货铺相隔两条巷子,最有名的一家则在市集附近。鉴于瘟疫的可怕,年决定要么不找,要么找最好的,故舍近求远,去市集那边看看。
虽说医者父母心,但现在这种时势,大夫肯不肯出诊也是个大问题。一路上,年想过无数种可能性,要说什么游说大夫,是该把情况夸大说得严重点,还是随便找个跌伤或者失眠什么的无关紧要的病瞒骗过去?万一大夫不肯,是要死皮赖脸地跪求还是恐吓?
如果能爽快答应,那是极好,但如果不肯,即便是硬来也要把人带回去。
实际上,当年去到医馆才发现,那里不仅早有几名求医者,最麻烦的是连大夫都病倒了!只有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学徒应付大家,让大家回家不要再来。
也就是说,就连大夫也没能治好自己的病么?
这里可是最有名的医馆,医术最高明的大夫呀!
“小兄弟,大夫吃的是什么药,能抓几副让我带回去试试吗?”年厚着面皮问道。
小学徒连连摇头,道:“不行不行,每个人用的药都不同,况且……师傅他病还没有起色,恐怕这药也是用得不太对症……”
果然正如自己猜测的一样?年几乎要绝望。瘟疫的可怕他不是没有见识过,那年黄河大水,淹了几条村庄,大水过后那几个地方随即爆发了疫情,死于疾疫者十有六七,数月间死了过万人。
十有六七,梗米千万别是此六七中之其一啊……
无论如何,大夫一定得请。年又跑了几处地方,所有大夫还能诊证的医馆均是人满为患,请人不易,但关键还是留在医馆的病人吃药后,也不见得好起来,看来即便是大夫,对此疫证的治疗也是力不从心。
难道整个镇就再没有能治好病的人了么?
尽管年自诩聪明一世,这一难题他想不到解决的办法,他不懂医术。
莫不是要到邻镇求救?
雇一匹快马,正午时分应该可以到达邻镇,人生路不熟,找到大夫恐怕要到傍晚,通常大夫年纪不少走得慢,得雇辆马车,马车走得慢,回来恐怕是晚上……
晚上也没关系,粳米她们应该能熬到那个时候。
算好时间,年伸手入怀中打算摸出钱袋算算银两够不够用,这一摸,竟然摸出来一张纸。
咦?这不就是把岁首送过来的那位姑娘留下的方药么?
年突然双眼放光。不是开玩笑,岁首吃了那副药,当真好了不少,即使是他本人也觉得药十分有效。
那姑娘不简单。
要在镇上找一个无名无姓,只见过一面的人不简单,唯一的线索就是那张纸条。
当天岁首受伤之时正下着大雨,然而纸条却没有沾湿,所以可以推测,这纸条是在室内所写。
能开出药方,也就是已经见到了人。
想到这里,年施展轻功,飞一般的在街上行走,在一家书院的后巷停了下来,听岁首说,他正是在此处晕倒。
年抬头环视四周,不出所料,附近果然有一家卖文房四宝的店铺。
“老板,请问昨日是否曾有姑娘前来借用过笔墨?”
没有预计到来人会有此一问,老板怔了怔,才如梦初醒般哦哦哦的应答道:“对,对啊,昨日是有位香姑娘来过,借了纸笔写了张药方。”
“你可知道如何能找到她?”
老板哈哈地打趣道:“公子是看上那姑娘了?那姑娘不错呀,昨天她写完药方后匆匆离开,想不到隔了一阵子又回来,原来是见我肩膀酸痛,特意回来给我施针。说来还真神奇,不过是扎几针而已,哈,肩膀不痛了,她还说……”
“老板等一下。”
“按摩此处穴道可以行气活血,让肩膀不痛,我现在无聊便会按一按……”
“老板……”
“还有,原来我这肩膀痛是因为平日写书过多,但姿势不对,所以要解决根本问题关键便是在于正确的姿势……”
这个老板是个话匣子,一打开便合不上,年几次打断他的话都没有成功,没时间跟他耗,年是在忍不住了,大喝一声——
“老板你给我住嘴!”
“呃……公,公子,怎么了?”
年吸了口气让自己冷静一点,看起来没那么可怕,说道:“老板,能请教如何找到那位姑娘吗?”
“哦,公子何不早说。闻说,香姑娘这几天都到了蒋家,为蒋老爷诊证。蒋老爷病得可重,路过门口都可听到他的呻吟……”
没听老板说完,年箭一样的跑走了。心里只希望蒋老爷的病尚未痊愈,希望那位姑娘仍在蒋家未曾离开。
远远看到蒋家大宅的门口,还没有靠近,便听到一阵嘲嘲吵吵的责骂声。
“混账!什么大夫,分明是神棍,这回蒋老爷被害惨了。”
“年纪小小心肠如此歹毒,为了几个钱,居然枉顾人命。大夫?我呸!若你并非女子,我保管打死你!”
“什么都不要说了,先打一顿……”
年奔跑的脚步硬生生地停住了。
蒋老爷?大夫?女子?
说的不会正是那位姑娘吧!
难度那位姑娘并不是如自己所想,不是什么高明的大夫?
年后退了一步,犹豫了一下,才一步一步的踏上前,慢慢走近蒋家大宅。一颗心悬到了喉咙顶,用尽全力地默默祈祷,千万不是要她。
终于看清楚了,被围攻的是一位少女,身材娇小,相貌不算出众,一双眼睛却是灵气逼人,即便是被一群比自己高出一个头有多的健壮男子包围,依然丝毫没有惊慌。
“相信我,多服两副药,蒋老爷的病就要好了。”
“信你?蒋老爷若不是错信了你,会落得如此田地?昨天老爷还叫上几位少爷小姐交代后事!蒋老爷是好人,都是你害的,还命来!”
说到激动处,其中一位家丁忍不住终于是出手了。
看他的手臂要比少女的大腿还粗,只怕这一拳下去,是要命的节奏。
少女不慌不忙,伸手一隔,来招四两拨千斤,竟然轻而易举便把家丁的力度泄开,她当然没有受伤,反而是家丁脚步不稳,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好啊死丫头,理亏还出手打人!不要留手,我们上!”
一言不合,那些家丁居然发烂,真的群起而攻向少女。
年默默站在那里没有动,连他都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居然没有出手相助。
少女身法异常灵活,在狭小的空间仍然能躲开大家拳脚,不想伤人,但情况不由她控制。无奈之下,唯有踢腿打手的让家丁受些皮外伤,指望他们知难而退。
只是越是容忍,他们越是猖狂,以为少女的武功就只是这样,堂堂七尺男儿怎会敌不过一个女子?自尊心及愤怒,不容许他们退后。
终于,少女一跃而起,跳上了屋顶。她全完可以一走了之,可她却没有这样做。
这时,一位丫鬟急匆匆的跑了出来,大声道:“老爷说放过那位姑娘,你们别闹了。”
“放过她?怎么可能!”
“这是老爷的意思,你们敢不从?老爷说,此乃天命,别为难小姑娘,她也是尽力了……”
在场众人,包括家丁,包括少女,无一不感到惊讶。
“老,老爷果真如此吩咐?”家丁不放心,小心确认道。
“对!千真万确!”丫鬟咬牙切齿道。
心有不甘,但如果这是老爷的命令,大家又怎么能够违抗,凭什么反对呢?丫鬟进入大宅前,最后瞪了屋顶上少女一眼。
那眼神,狠毒得就像是诅咒。
大门正要关上的那一刻,一辆马车飞驰而至,本来不过是一件寻常事,而此刻在这宁静的大街上却显得尤为突兀。既带来一点生气,也伴随着几分的不安。
“春红姐,我们回来了,请到大夫回来了!”
从马车里探出一个头来,对着蒋家大宅高声喊道。
听到他这一席话,原本要合上的门又再打开。
马车刚停稳,有两个人从马车上走下来,一个穿着蒋家家丁服饰,手上拎着一只小箱子,左下角还写有一个小小的“医”字;另一人年纪大约四五十岁,体形文弱,一下马车便用手绢捂住口鼻,显然对这小镇心存排斥。
丫鬟春红见到人,既惊且喜,指着家丁鼻尖大骂道:“天成,让你去找大夫,找大半日了,你都跑哪玩去!”话虽如此,然而嘴角却出卖了她,那里是一抹藏不住的笑意。
叫天成的家丁慌忙摇头摆手地分辨道:“不是这样的,春红姐,我们这里爆发疫情的消息已经传到邻镇,没有大夫肯来,好不容易找到石大夫,他跟老爷有点交情才肯过来。”
“别多说了,还不快请大夫进来!”
“是,春红姐。”
听到大夫这两个字,原本打算离开的年打住了,转身朝他们看了一眼,眼珠一转,改行绕道拐到蒋家大宅后门方向。
待大家都离开,一切归于平静之后,少女从屋顶跳回下来,坐在蒋家大宅门口石阶处,心想,倘若那位石大夫能看清楚自己的用意,治好蒋老爷敢情是好,万一不行,走投无路之下,或许他们会再相信自己一次吧……
所以,她哪都没去,就坐在那里等。
等,是最简单,也是最考验人的一件事情,然而对少女来说,似乎已经习惯了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