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我的生命中,邱宗民算不算是我的贵人,我只知道每一次在我最需要帮助和最困顿无奈的时候,他总会伸出援助之手,以至于过后我都会问一声苍天,他是为了拯救我而来的吗?又或许就是因为他曾经的那句誓言,让我无端端地总会第一时间想起他。
妈妈的床位是通过他的帮助搞定的,本来还会要多等几天。也就是这么巧,这家医院里正好有他熟识的朋友,而且还是一间三人房,比起八人间,真是清静太多了。更为幸运的是,一开始我只能睡躺椅,后来有个病人出院了,中间的床暂时没有人,我就正好睡下陪夜。
其实,我也是在万般无奈中才会求助于邱宗民,而我也实在没有其他人可以去找,韩哲还得再过半个月回来,或许我可以找他的父母,可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开不了这个口。况且他们都在北京,远水怎么救近火呢?也曾想过找孙老师,但是他是我的最后一根稻草,原谅我还留存的那一丝骄傲,不到万不得已不想对外人说这些家事。一旦找到了他,他一定会帮忙,可是对我来说一来欠的情太大,二来知道的人也会更多。
如果不是这次情况比较严重,我应该是连邱宗民和Martin都不会想说。还记得医生和我说的那番话:“你妈妈的情况有所恶化,作为家属,你要做好最坏的准备,我们医生会尽力而为,你们也要积极配合治疗,但是目前看来,情况实在不容乐观。”
后面的话我一句都听不进去了,我只是看到医生的嘴巴一张一合,不停地在说着什么。那时,我的脑海里只有“嗡嗡——”的声音不断地回荡着,周围所有的人和东西都在远离我,我的世界里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
签了字,又结算了一笔不小的费用。搁下笔,拿起账单,对折再对折,塞进包里。抬腕看一下表,时间不早,我得赶去会议中心,准备晚上的口译。
“滴滴”——有短信到,是韩哲,他已经到机场了,说行李先放回家,然后就来医院。
我一边急匆匆地快步走着,一边手指狂按,回复他让他自己好好休息,明天再来,我今晚很晚才回医院。
手机电不足了,钻进地铁前,我看着消息发了出去,这才放心地合上机盖扔进包里。
这场会议是一个德国出版商和国内一个大型出版单位谈合作,中间牵线搭桥的人是Martin和邱宗民,德国那边的负责人是他们同一个“圈子”里的朋友,这么一介绍,我就立马明白了。不过有些出乎意料的是,竟然是位头发花白的长者,国外到底是开放多了,想来这位伯伯出柜也该有几十年了。
我到的时候,Martin已经在现场了,主办方原本找他做翻译,他推荐了我。一看到他,我快步上前,与他们寒暄起来,老伯伯不断地关照我各种事项。
这位伯伯真的好严谨,当初听Martin引荐后非要安排一个面试。老伯伯认可了我的德语水平还不够,当天丢给了我一大摞书,让我回去看熟,说是现场会议他会引用其中的段落,我当即傻眼。
Martin事后解释说这些是最近德国的几本畅销书,也是这次一并准备引进的,关键熟悉每本书的精华部分,他会提炼给我。这几个作者他都认识,我立马会意地说,都是一个圈子里的,Martin挠挠头,笑得有些腼腆。
最初陪夜的几天,靠在躺椅上实在睡不安稳,我就在过道处借着灯光看这几本书,果然是这个圈子的人才会写的,其中居然有关于同性爱情的主题,姑且不论文笔,我个人感觉国内目前可以接受的程度还是相当低的,把这一顾虑告诉Martin,他说老伯伯早已想到了,所以其实主推的会是另外几本。
刚开始,我有点意兴阑珊,因为有不止一本是言情小说,爱情在任何时候都是永恒不变的畅销主题,只是也就不会那么吸引眼球。翻了一些后,有一本书抓住了我的心,这是以二战时期为背景,从一位纳粹者的后代的视角出发,展现给读者一篇看似缠绵悱恻的小说。表面是在讲战争、谈感情,实则上百万字描绘出的是当今一代对那些历史事件的反思和理解,用轻盈飘逸的笔触勾勒出深刻凝重的感悟,一卷捧起,我不愿再放下。
手不释卷了几日,猛然有了一个总结,是不是感情世界与众不同的人群,在思想和表达上都会超然出群呢?把这一想法分享给Martin,他骄傲地回复了一个“Ja”(德语“是”),真是大言不惭!
果然,会议中老伯伯强烈推荐的书中就有这一本,但是没有想到,国内出版方断然否定了这一类型的几本书,认为不适合国内的市场。老伯伯坚持己见了半天,还是屈服于了市场,当然主办方也收进了其他一些作为妥协。
说实话,我亦有些遗憾,最终结束时,我对老伯伯说我很喜欢这本书,以后如果有机会引进国内,我愿意为之翻译。老伯伯眼睛一亮,不过转念一想,还是说,主办方是有道理的,需要等待市场更为成熟一些。不过从他的微笑可以看出,他对我的工作还是满意的。
散场后,Martin与我并肩走出会议中心,在里面不知道,外边正下着碎碎的细雨,虽不大但斜打着,落在行人身上也是湿湿一片,说不出的纠缠扭捏。
我和Martin往前出租车等待处走着,“嘟嘟——”一阵鸣笛声在我们旁边响起,仔细一看,是邱宗民,他摇下车窗,露出标志性的酒窝,抬一下眉毛,朗声说道:“等你们半天了,上来吧。”
我这才想起,他之前就说要买车,我一直不在学校,倒不晓得他已经入手了。来不及察看车子,Martin已经绅士地拉开车门,让我上去了。
“你妈妈情况如何?”邱宗民关心地问起。
“还是一样,开不开刀,医生把利弊都说了。只是,我……”我看着后视镜里的他,黯然地说,“实在难以决定。”
一时,无语。
我知道,没有人可以给我答案,虽然我多么希望,能有人帮我决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