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几天,吕鸿一直专注于解剖尸体,没有太多心思计较马宇弈的人品。不过,马宇弈有一点倒是让她很佩服,这个人好像不需要睡觉似的,白天一大早在墓地外躲着随地大小便之后,就外出调查,晚上回来后围着她上蹿下跳,询问有没有新进展。
陆冰月也是个神人,意思就是神出鬼没的,一会儿出现,一会儿消失。
吕鸿若要问她有何发现,她就立刻做个倒立,拿个大顶,说:“在最后的结果尚未确定前,暂时无可奉告”。
后来,吕鸿接着发现,不止陆冰月喜欢倒立,马宇弈也喜欢。她经常不经意地看见两个人靠着古墓石壁倒立,一边拿大顶一边闲聊。吕鸿只听说过有些女明星为了对抗地球引力,经常在家里倒立防止皮肤下垂,还没有见过这样的。她有一次忍不住问,马宇弈很认真地回答:“将血液集中于大脑,便于思考。不信,你也加入我们。”吕鸿一听,一身鸡皮疙瘩,还听到了陆冰月在一旁尖笑。还好,后来她习惯了,再看见这两个人东一根,西一根,烂篱笆桩似地倒立在墓室里,也就不以为然了。
倒是在第三天,吕鸿又有了新的发现。
当她打开第十一个石盒的时候,是具男尸,发现那人穿的不是黑色衣裤,而是一套做工和质地都很讲究的西装。她仔细检查,发现西装内没有标签,像是个裁缝手工缝制的。马宇弈得知,又高兴一番,让吕鸿赶快把西装从尸体身上剥下来,装进证物袋后,立马又消失了。
直到晚上,他才又疲惫地出现,脸很脏,布满那种长时间没好好洗洗的污垢,污垢下是兴奋的潮红。他告诉吕鸿,有线索了。
“什么线索?”
“裁缝。”马宇弈很得意。
这天,马宇弈捧着这套带着尸臭的西装跑遍了全市各大裁缝店,寻找它的制作者。这套西装很小,加上做工精细,所以不难辨认。不过,要在这么大的一座城市里找一个裁缝,无异于大海捞针。最后,在他觉得山穷水尽之时,一个老裁缝认出了锁边的针脚。他说这种针脚是手工缝制的,不是机器锁边。这样的针脚,现在全市只有一个人会做:刘大光。
“啊!太好啦!订做全套手工西装的人肯定不多。这个刘大光一定知道是谁。那么,你找到刘大光了吗?”吕鸿也跟着兴奋起来。
马宇弈点点头,却不说话。
吕鸿急了:“后来呢?”
马宇弈不答话。吕鸿刚要问,听到黑暗中又出现一个女音:“他不回答,就说明那人死了呗。”神人陆冰月随着声音再次出现。
“死了?”吕鸿问。
“我们赶到刘大光的裁缝店时,发现店门是紧闭的。旁边开糖果店的邻居说,已经有两天没看见他开门了。我顿感不妙,撬锁进入后,发现刘大光躺在地上,已经死了一天一夜。局里的法医正在对他的尸体进行检验。
刘大光的账簿也被人带走了。”
“奇怪了,这就是说,在我们发现这个墓地之后,就有人获得了消息,开始杀人灭口了。”
“发现墓地的事情,下面整个村子都知道,所以保不住消息。”陆冰月说,脸上又有要拿大顶思索的表情。
“不过,在刘大光死亡的地方,我发现了另一条线索。”马宇弈的脸上又露出得意。
“什么线索?”连陆冰月都被吊起了胃口。
马宇弈从裤兜里掏出一张相片,放到桌上。相片上有一个红色的图形,是一个三角形,中间有个小点。马宇弈说:“这是刘大光死前画的。他咬破了自己的手指,画下了这个标志。”
“这难道是某个组织的标志?”吕鸿问。
马宇弈微微点头:“只能暂时这么解释了。不过,这个符号还没被画完,刘大光就死了。”
“完整的符号会是什么样子?”吕鸿问。
马宇弈摇摇头:“我们只是从他的笔画做出的判断。这个三角形是完整的,但是中间这一点,好像是个图形的开始,只是他没有力气将其完成。”
陆冰月两眼一亮,从她硕大的背包里刨出一叠照片,摊开在桌上。吕鸿一看,大吃一惊。这些照片是陆冰月大前天晚上倒挂在墓室顶棚上拍摄的。从上方看这些石盒,可以看出被摆成一个三角形。但是,中间的石盒过于垒叠杂乱,看不出形状来。
“还是看不出来。”马宇弈有些失望。
“不过,这说明,这些尸首,确实和一个组织有关。”吕鸿喃喃自语。
“你有几天没回家了?”马宇弈忽然问吕鸿。
“自从前天进来,三天了。怎么了?”吕鸿奇怪地问。
“难怪,你身上有股常年不洗澡的臭味。我想你应该回家洗个澡,睡一觉,明天再来接着干。”马宇弈说。
吕鸿一听马宇弈说她臭,心里那个气啊,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墓地很浅,可以收到信号。是老法医宋远志老师打来的,他告诉吕鸿,刘大光是被人注射了药剂造成的死亡。宋老师还要求吕鸿今晚给自己放个假,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再来接着干。吕鸿本想解释几句,再留下来接着干,但她看见自己也是一身臭的马宇弈在旁边一个劲儿捏鼻子,夸张地扇风,只好同意了。
三人离开墓穴,刚刚下山走到公路上,马宇弈就接到了看守墓穴的警察打来的电话。警察在电话那头战战兢兢地说:“马哥,快来,这里,这墓穴里,有鬼。”
鬼和墓穴,就像是花儿与蜜蜂,总是相互依靠相互吸引的。没有墓穴不闹鬼的,也没有鬼不喜欢墓穴的。
以上是陆冰月的理论。她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已经抢在马宇弈和吕鸿之前冲进了墓道,然后发出一声属于她专利的尖叫,不知道是出于恐惧还是兴奋。
他们刚才在离开之后顺手关了应急灯。外面的警察正打算找棵树小解,就看见墓地穴道门口好像有个黑影在晃动。他顾不上小便,急忙冲进来,还没定神,就被一片绿光罩住。现在,他们三人也被笼罩在这绿光里。
三人定神之后,发现光芒是从大理石上发出的,莹莹的。陆冰月见状,很老练地说了句“不怕,我有办法”,就飞身爬上墓地墙壁。马宇弈在下面鼓劲儿,让她爬快点儿,看守的警察站在地道口不敢过来,吕鸿被撂在一边一派迷惑。
陆冰月在顶棚上潇洒了两圈后,拍了不少照片,跳到地面上,然后打开应急灯,拿出纸笔,一边画一边说:“这些光倒是帮了大忙。我已经拍下照片。洗出来给你们看。从上面,我可以看到这样一个图形,一个用绿光画成的图形。”陆冰月在纸上画了一个三角形,然后在三角形的中间画了一个圆圈,在圆圈的中心画了一个点。
马宇弈说:“这是刘大光尚未画完的图案。”他说着,把鼻子凑到石盒上发光的地方,使劲闻了闻,然后用手指一抹,他的手尖上立刻也发出绿光:
“这是才喷上去的夜光漆。还没有干呢!”
“有人专门进来喷了这个图案?”吕鸿问,“为什么?”
“威胁。”马宇弈肯定地说。
“啊!”陆冰月故意做出害怕状,“我好怕怕。这人威胁我们,难道说我们三个中有一个会被杀死,或者全都被杀死。”
马宇弈拍拍陆冰月的肩,模仿广东普通话说:“肯定不会是我的啦,只会是你们俩啦。你看,你是考古的啦,一定会发现警察不会发现的线索或秘密啦;你是法医的啦,现在为止,你掌握的资料最多啦。要杀,当然先杀你们的啦。”
陆冰月谦虚地用同样口音回敬道:“你太客气的啦,你是调查这个案件的警察,应该先杀你的‘啊’,错了,应该是先杀你的‘啦’。”两人说着,搂肩搭背地走出了墓道,把吕鸿和另外的警察木讷地留在了原地。
尽管吕鸿觉得马宇弈破案态度散漫,心里还是有些微微发憷。万一真是威胁怎么办?这个画符号的人下一步会干什么?
为了尽快解开这个谜团,局里破例调给马宇弈一辆很破的小车。马宇弈一边开一边得意,仿佛他开的是辆宝马。他先送吕鸿回局里的宿舍,然后再送陆冰月回家。临别时,还特意嘱咐吕鸿睡觉时关好门窗,小心被害。
一连干了三天,吕鸿此刻除了睡觉,什么都不想了。她一进宿舍,就躺在床上睡着了。半夜时分,她被一个声音惊醒。她睡得很轻,睁眼就看见一个黑影正开门往外逃。吕鸿爬起来就要追,赫然看见门背后早被人画了会发出绿色荧光的三角形符号,和墓穴里的一模一样。旁边还有一行字:
剖尸人成尸。
暂时顾不上那么多了,吕鸿拉开门,向楼下跑去。就在她跑出楼道的时候,身后传来一声巨响,她眼前一片耀眼光芒。
大脑两秒钟的空白之后,吕鸿才发现自己趴在地上,什么也听不见。
她回头,看见自己的宿舍被炸得浓烟滚滚。
医院急救室里,呆怔的吕鸿耳朵里如同几百架飞机同时起飞一样嗡嗡作响。马宇弈赶来了,一脸焦急地摇着她的肩膀连着说了好多话。可是除了能看清他急速变换的嘴形,吕鸿什么也听不到。马宇弈急了,抓过一张纸,在上面大力地写了好多行,好几次都把纸面划破了,然后递给她。
吕鸿接过纸条看见上面写道:你很幸运。住在你隔壁的两名警官受了重伤。你必须装死,你死就是活。你发现了什么?凶手为什么要杀你?
吕鸿说“我不同意”,因为自己听不见,所以声音很大。马宇弈又写来一行字:小声说,我不聋。
吕鸿降低声音说:“我也不知道。”
会是谁?马宇弈写道。
吕鸿摇了摇头。
你必须想想凶手杀你的理由。马宇弈又写道。
“啊,凶手还在门上留了三角符号和一句话:剖尸者成尸。”吕鸿说。
猖狂。马宇弈写下这两个字,笔力厚猛,纸面再次被划破几道,足以见他的愤怒。
“如果要我装死,得装到什么时候?”吕鸿问。
马宇弈写道:真相大白之日。
“万一这个案子破不了呢?我是不是就此永垂不朽了?”吕鸿顾不上了。
马宇弈用笔挠挠脑袋,很无奈地写道:怎么会?
“你呢?还有陆冰月呢?你们不是也很危险吗?给我一支枪,我能保护自己。”吕鸿几乎是在恳求。
“陆冰月!”马宇弈一拍脑袋,怎么把她忘了。她的生命恐怕也是正悬于一线。
马宇弈把吕鸿按在病床上,嘴形好像是说让她好好休息,然后转身出门,交代好值班的警察一定保护仔细了,说完旋风般冲向了电梯。
陆冰月的公寓窗户漆黑一片。一个黑影站在楼道大门口,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在门锁上舞弄几下,门就开了。黑影一闪身钻了进去。黑影走路的脚步一定比漂浮在水面的鹅毛还轻,因为楼道一路的声控灯,一直都没有亮。
在五楼一扇门前,黑影站住了,掏出一样东西,打开了门。
屋子里静悄悄的。窗帘还开着,路灯朦胧的灯光把房间微微照亮。待黑影正要进行下一步动作时,另一个黑影从后面扑过来,两个影子在地上滚打起来。忽然间,两个影子同时闻到了对方不洗澡的气味,停住了。其中一个掏出打火机,打亮,微弱的火苗照出了两张脸:马宇弈和吕鸿。
“你怎么来了?”马宇弈是突然出现并偷袭的那条黑影。
“我担心陆冰月。你怎么进来的?”吕鸿问。
“钥匙。”
“你有陆冰月家的钥匙?”吕鸿惊讶!这两人的关系果然不一般。
“我有好多单身女孩公寓的钥匙。你怎么进来的?”马宇弈忽视吕鸿的惊讶,倒是很惊讶吕鸿又是怎么进来的。
“我有这个。”吕鸿展示了一个细小的发卡。
“咦,你能听见了?”马宇弈又惊讶一次。
“好多了,还是有回声,好像有无数个你在同时说话。”
“啊!你不要随便克隆我,很不人道的。”
马宇弈从地上站起来,按下电灯开关,陆冰月的公寓里无比杂乱,书,衣物,碟片,化妆品,陶器瓷器木器碎片,像有股龙卷风刚刚恶意经过似的。
“这么整齐!”马宇弈环顾四周不无惊讶地说。
“这叫整齐?!”这次轮到吕鸿惊讶。
“是啊,平常都没地方落脚呢。今天还好,还有地方坐。”马宇弈看到堆满物件的沙发上有一小块空,正要把屁股压上去,忽地又抬起来,“不对!
陆冰月的沙发从未有过空隙。她一定是出事了。”
两人把陆冰月的公寓仔仔细细搜了几遍,都没有发现任何值得留意的线索。马宇弈着急得不行,不停地给陆冰月打电话,可是对方只不断传来关机的信息。
陆冰月就这么人间蒸发了?!
忽然,马宇弈收到一封语音短信:我被跟踪,已成功避开,勿找我,勿急。
留言是陆冰月的声音。
吕鸿要问细节,问究竟该不该去找陆冰月,马宇弈立刻恢复大大咧咧的常态说:“她都说不用找了,咱俩不必自作多情。”
钟点酒店接待过各种各样的男女,却还没有见过如此邋遢臭气冲天的一对。女的好像还有点耳背,听不利索。
这自然就是马宇弈和吕鸿了。吕鸿和陆冰月都出了事,马宇弈的家也不能够回去了。马宇弈不怀好意地说现在去局里找地方睡太影响同事休息,加之再过三个小时天就亮了,就建议今晚先开钟点房,暂时补个觉。吕鸿还是实习生,对局里的情况不太了解,加上几天的劳累和今晚的惊吓,只想睡个觉,就同意了。
在离开陆冰月家之前,马宇弈自作主张地拿了一套陆冰月的衣服,让吕鸿把医院病号服换下来,别穿得像个神经病似地四处跑,影响市容。然后,他居然从陆冰月的衣柜里拿出一套男士衣裤,说是自己的。他看见吕鸿表情惊讶,就做个坏笑说:“我在很多单身女孩家里存放着换洗衣裤。如果,你愿意,我也可以在你那里放一套。”
吕鸿先洗澡,然后才轮到马宇弈。
在马宇弈跳进卫生间洗澡的时候,放在浴室门口的裤包里掉出一个证物袋,里面有个工资条,地址是一家料理店。吕鸿当即明白马宇弈当时怎么会知道保险箱里的女侏儒喜欢进出日本料理店了。
这小子,很会装蒜。
等马宇弈洗完后把自己尽情甩上大床空着的一边时,才发现没有枕头,随即听到吕鸿说:“枕头在地板上。”
“什么?这么大的床,你让我睡地板?”马宇弈很不满。
“或者睡浴缸。”吕鸿冷冷地说。
马宇弈嘟嘟囔囔地爬下床,先在地上弄出各种声响,最后确认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后才消停下来,很满足很阿Q地说:“以后传出去,我也毕竟和你独处了一夜。这点面子是挣到了。”他还想说,却听到了吕鸿均匀的呼吸声。
其实吕鸿并没有睡着,她只是忍受不了马宇弈。她在想,这些死去的侏儒到底是些什么人?这个墓穴到底拉动了哪根导火索?陆冰月被谁跟踪?她此时在哪里?这个案件,幕后到底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然而,她实在是太累了,还没怎么想清楚,就陷入了梦境。梦里,无数的侏儒尸体向她围拢过来……清晨,吕鸿才睁开眼睛,就看见一张脸,近距离地从上往下俯视着自己。她哗地坐起来。马宇弈后退一步,说:“我正想叫你起床呢。”
“快给局里打电话,汇报情况。”吕鸿说。
“早打了,还等你。”
“我怎么没听见?”
“你睡得像头美女猪一样,打雷也听不见。告诉你,有两条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
“第一条,待会儿我请你吃早餐。”
“哼。第二条?”
“你用不着装死了。因为对这一条,上面没通过。不过,他们也不让你继续去墓穴工作了,派了别的法医。接下来,就有一条坏消息。”马宇弈说。
“说。”吕鸿听说不能上墓地了,很不高兴。
马宇弈凑上来:“喜欢当侦探吗?局里决定,让我保护你,又鉴于这起案件的特殊性,可我又要破案,只好让你跟着我查查这个案子了。”
吕鸿一听,笑了。
他们来到一家日本料理店,吕鸿心领神会。
马宇弈并没从正门进,而是绕道到后面厨房,站在小巷里。两分钟后,一个招待模样的男人从厨房出来。马宇弈把两百块钱递给他。那人鄙夷地数了数,嫌少。马宇弈安慰说:“要不要我把裤兜翻给你看?”
男人的表情更加鄙夷,小声说:“她叫刘倩鹤。在我们料理店拉琴。”
“家庭地址呢?亲戚朋友呢?”马宇弈看这个男人要走,就侧身挡住他的退路。
男人很为难地摇摇头:“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真的。”
马宇弈“嘿嘿”一笑,一把拉起男人的衣袖,手臂血管上赫然有一个小眼:“别说我没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