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的妖精契约的确是能解除的。”
回到四目族的山谷聚居地后,在榴月借住的蘑菇房里,一身狼狈的我把见到妖精医生的经历跟明若纱分享后,结果她平静地告诉我这么一句话。
“呃?”
我呆滞了3秒钟,然后想到这句话是从来不说谎话的明若纱说出的,不得不慎重对待。
“可是榴月说契约不能解除的,除非一方死掉……”
明若纱对我露出了一个“相信的人是白痴”的淡漠眼神,然后目光落回了手上的历史教科书上。
回想起榴月还曾骗我吻额头是达成契约的方式……
我默默地住嘴了,然后眼巴巴地望着她,等着她的解答。
“妖精跟人类达成的契约有很多种,有能解除的,也有不能解除的。但是妖精守护契约是一种妖精主动向对方发出的平等善意的契约,所以,只要守护妖精愿意,这个契约就能解除……”
明若纱平静地跟我说明。
“也就是说,只要榴月愿意,他跟我的契约就能解除吗?”
一时间,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有点儿高兴,这样只要解除契约,那个冷血的妖精医生就会愿意治疗榴月;有点儿失落,只要解除契约,那不就说明,他不再是我的守护妖精了吗?
“那个……解除契约的话,对两方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影响?”我弱弱地举手问道。
明若纱停顿了一下,她的目光重新扫向我,让我有点儿惶恐。
“对妖精没什么影响,但是以人类的脆弱体质,达成契约和解除契约都会有一些影响。如果契约妖精愿意帮忙承受一部分的话,就没关系,但是……”
“那个影响……只是头痛吧?”
我回想起跟榴月达成契约的时候,那种像要揭开头盖骨的疼痛……难不成那种程度的疼痛也是榴月帮我分担后的吗?那如果没有榴月帮忙分担,那我的大脑岂不是要炸开……
而且,榴月现在这种虚弱的状态,绝对没有办法……
呃,我干吗要他帮我分担啊?那种程度的痛苦,哪怕再多一点儿我也没关系的。
“解除守护契约所带来的痛苦,如果不靠守护妖精,只有人类一方自己承担的话,那你要确保自己的大脑能经得起相当于一万伏特高压电流的神经元冲击!”
听到明若纱的话,我立刻打开手机上网后用百度搜索:“人体能承受的最高伏特是多少?”
答案立刻跳转出来——
人体承受的安全电压不超过36伏特。
36伏特……一万伏特……
现在,我十分确定,如果我独自承受那个一万伏特电流冲压,那么我肯定会升天去见我的爸爸妈妈。
“有没有其他的办法?或者不死的案例?”我吞了吞口水,有些期待地问道。
“一般人不会这么自己找死。”
明若纱毫不留情地浇灭了我的侥幸心理。
来到四目族聚居山谷的第三天早晨。
我快乐地哼着歌,将昨天晚上准备好的食物,其实就是一些水果和甜软的南瓜饼之类的素食端到榴月面前。
他在天亮的时候就醒过来了。
我在他的床上放了一张小矮桌,吃的东西就放在矮桌上。
我爬上榴月的床,盘着腿坐在榴月的对面,拿起一个汁水又多又甜的梨子咬了一口。
看到榴月还呆呆地望着我,我一边大口地咬着梨子一边含糊不清地催促他:“次啊(吃啊),都很好次(吃)……”
好不容易把嘴巴里的东西咽下去,我才说出几句清楚的话来。
“你现在最需要补充营养,所以我端来的这些东西你必须都吃掉!不吃完不准你睡……”
我拿出幼儿园老师教育不听话的小朋友的口吻来。
榴月大概也是饿了吧,于是拿起一个金灿灿的南瓜饼咬了一口。一口下去后,脸上立刻浮现出一种品尝到美味的满足表情。
“好甜的南瓜饼,还带着一种清香,软软糯糯的……比圣和学院的好吃一百倍!”
榴月这才发挥他的吃货本色,一个南瓜饼两口就消失在他的嘴里,然后他又立刻拿起了另外一个。
看到榴月能这么有精神地吃东西,我笑得更加开心,停下了动作,专心地看着他吃东西。
哪怕是飞快的进食速度,这只妖精做起来也特别优雅,一点儿也没有狼吞虎咽的狼狈相。
大概是我的目光太热切,不一会儿,榴月放下了手里的食物,有些迟疑地问我:“七日晴,你笑得这么开心,是不是有什么好事!”
我带着大大的笑容,用力地朝他点了点头,说道:“我昨天找到妖精医生了!”
“啊?你找到了?怎么样?他是不是真的有四只很大的眼睛……”榴月也感到十分意外,非常好奇地问道。
我的笑容僵了僵,然后告诉他:“他没有四只眼睛,他只是四目族的妖精医生而已,不过,长得挺帅的……”
就是个性特别差劲。
“那就好,我这么帅的妖精还是要找个帅点儿的医生给我治疗才行。不然他嫉妒我的美貌,在我脸上动刀就惨了……”
榴月的思维我总是要很费力才能跟上。不过,他好像以为我已经说动妖精医生治疗他了。
我的笑容再次僵在了脸上,眉头皱了一下,内心有些纠结。
“嗯?你怎么愁眉苦脸的?不是找到妖精医生了吗,难道还有其他问题?”
榴月敏锐地发现了我的不对劲。
我立刻赶走心里乱糟糟的想法,堆出灿烂的笑容让他宽心:“没事啦。昨天那个妖精医生很热情地接待了我(真的很热情呢,一出手就让我滚下去了),他说愿意帮你治疗(除非解除契约),那个咒印很快就会跟你说拜拜了……”
“太好了!我也早就想摆脱这种虚弱得起不了床的状态。守护妖精本来就是要守护人来的,现在我这个样子太废柴了!七日晴,在我好之前,你绝对不能嫌弃我,不能另寻新欢……”榴月突然一下子有了危机感,让我有点儿哭笑不得。
“我保证只会有你这个守护妖精,其余的妖精不论多帅、多么厉害,我都不会多看一眼的!”我说着讨好的话,心里想着,该怎么自然地跟他说出那个“但是”。
“榴月啊,其实还有件事没跟你说……”我左想右想还是找不到完美的借口。
“嗯?”
“那个妖精医生可以治疗你,但是在治疗前,我跟你的契约关系要稍微解除一下……”
我紧张得有些语无伦次了。
“解除契约?”榴月开心的表情立刻收敛起来,声音的热度一下子降到了冰点。
“哈哈哈!这是那个妖精医生的一个小要求啦!只要我们解除契约,他立刻给你诊断治疗……呵呵,反正我问过明若纱,这个契约也是能解除的……”
不过是要承受等同于一万伏特高压电流的神经元冲击嘛,说不定我这么粗的神经能承受得起呢,哈哈……
我努力忽略心里的惶恐,装出自然的轻松表情,希望榴月不要发现我的隐瞒。
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榴月把桌子上的食物都推到了一边,然后双手按在了桌子上,精致完美的脸庞缓慢地逼近我。
我紧张得往后缩了缩,有点儿心虚。
“七日晴,你死心吧,我不会解除契约的。”榴月认真地说完,露出一个魅惑的微笑,“我不知道那个丑八怪妖精医生为什么会提出那种要求,但是我知道,现在解除契约,我没办法给你分担神经元的冲击,那么你只有死路一条。”
虽然微笑着,但是榴月的眼睛里透露着决然。
“你想用你的命来解除这个契约,然后换得那个丑八怪妖精医生的出手……”
榴月的眼眸就好像冰海里燃烧起了火焰,变得无比危险:“不要妄想了,我是绝对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我绝对不会解除跟你的契约,我生是妖精公寓的妖精,死是妖精公寓的死妖精!”
“榴月……”我小声地叫着他的名字,悲伤地望着他,“可我没有办法了,那个妖精医生讨厌人类和跟人类有契约关系的妖精。如果你跟我有契约,他就不会救你……我没有办法了,我不想你死啊!”
“那我也绝对不想任你死去。笨蛋主人,那个丑八怪妖精医生的要求你就当是放屁……这样的家伙算什么神之手!说不定他是冒名顶替的,你不要上当!”
榴月振振有词地批判着那个妖精医生,怕我再动什么想法,他又提了一句:“你不要再想什么笨办法了。如果你真的拿自己的命开玩笑,那么我也会找那个丑八怪医生拼命的!”
我的心里一惊,看到榴月认真的表情,知道他说的是真话。如果我坚持那样做的话,榴月是绝对不会跟那个妖精医生和平共处的,更别说接受治疗了。
那样的话,我的牺牲也会变得没有意义。
“我知道了……榴月,我会找找其他办法的……”为了让榴月放心,我做出了承诺,不过,对他话里有一个没一个的“丑八怪医生”,我忍不住反驳,“那个妖精医生不是丑八怪,只是性格差而已……”
“哼!从他提出那个要我跟你解除契约才救我的要求起,他就是一个丑八怪!世界上最丑的丑八怪!无妖出其右!”
榴月努力发泄心中的怨恨,让我的额头滑下一道道黑线。
唉,看来这个解除妖精契约的方法行不通,我只能从另一种方式入手了。
在太阳热度最大的那个时间点,榴月再一次陷入了沉睡。
而我度过了被榴月批判、教育整整一上午的悲催时光,直到他确认我脑海里再没有让他觉得可怕的念头后,才放过我。
当我两眼无神、神游天外地从房间里走出来后,在外面等待的浅悠投给我同情的目光,而明若纱给我的眼神则是“都是你自找的”。
唉,明知道自己的守护妖精比自己聪明一百倍,我怎么还想着去蒙骗过关呢?这次我真是受了一个大大的教训。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个尝试,让我明白了榴月对我的感情绝对不比我对他的少。他是宁愿自己死,也不愿意我牺牲。
在他又一次陷入沉睡的时候,我偷偷地、小声地在他面前哭了。
没敢当着他的面哭,是怕他为我担心、伤心,只能这样偷偷地哭。
我是多么幸运才遇到这样一个无怨无悔爱护着我的妖精,却又多么不幸要面对即将失去他的命运。
我还有机会改变这样的不幸吗?
不行,我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想清楚后,我勉强让自己打起精神来,然后对浅悠和明若纱说:“妖精医生这边,我还想再努力一下,你们能帮帮我吗?”
一个人的力量有限,我还是需要朋友们的帮忙。
这一天是十五月圆的日子。
按照浅悠给我的指示,我再次来到了右燃·四目的地盘。
当然,这次我没有贸贸然靠近,而是绕到了那块巨大岩石的下方的悬崖壁下。
这里其实有浅悠以前发现的一个山洞。
这个山洞很是隐蔽,不失为一个听到上面动静的好地方。
特别是今天,浅悠说这是能听到山顶传来歌声的日子。
我悄悄地爬上山,来到了那块书本状的岩石下面的山洞里,然后屏气凝神地竖着耳朵等待着。
玉盘一样又大又圆的月亮将地面照得亮如白昼。
山顶沐浴着雪一样的白月光,夜风凄厉了几分,呼呼地从那个小小的开口灌进阴暗潮湿的洞内。
等了很久,我感觉头顶上方有动静了。
我听到了衣服在夜风中舒展开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有人似乎跃到了悬在半空的巨大岩石上,然后没有了动静。
“百离老师,我给您唱您最喜欢的歌……”
那个异常颓废、异常悲伤的声音说了一句,又没有了动静。
我甚至把耳朵贴到了山洞的墙壁上,但还是没有听到什么。
正当我思考着为什么没了后续的时候,隐隐约约间,我听到了一段不知道是什么乐器奏出的悠扬乐声,紧接着,一个偏冷的音色用一个非常舒缓而又哀伤的曲调唱起了歌。
一个男人要走多少路才能被称为一个男人?
一只白鸽要飞过多少片海才能在沙丘安眠?
炮弹要多少次掠过天空才能被永远禁止?
答案啊,我的朋友,在风中飘扬。
答案它在这风中飘扬。
一座山要耸立多少年才能被冲刷入海?
一些人要生存多少年才能被容许自由?
一个人要多少回转过头去才能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答案啊,我的朋友,在风中飘扬。
答案它在这风中飘扬。
一个人要仰望多少次才能看见天空?
一个人要有多少只耳朵才能听见人们的悲泣?
要牺牲多少条生命才能知道太多的人已经死去?
答案啊,我的朋友,在风中飘扬。
答案它在这风中飘扬。
(注:歌词引用Bob Dylan《答案在风中飘扬》译文)
我仔细听了好久,听那个声音反反复复地唱了几遍,才听清楚它的歌词。
而那并不是一个唱歌唱得十分好听的声音,它的音质有点儿冷硬,也不会什么转音换气的技巧,但是语调里又充满悲伤和怀念的感情,在这样美的月光下,在这样孤独的环境里,它变得格外动听。
这样的歌声恰好能在夜晚安抚到人,让人想起过去的一些美好的人和事,就比如我,就比如我身旁的……
“呼呼——”
一个呼吸声在我旁边响起。
我僵硬地转过头,就看到一只大黑熊正安静地坐在我身后,乖乖地听着头顶的歌声。
哪怕看到旁边的人类——也就是我吓得逃得远远的,这只熊也没被激怒跑来追击我,反而趁机懒洋洋地把身体瘫倒在了洞口的地面上,鼻子哼哧哼哧地喘着气,一边听着那个歌声,一边吹着夜风,好不快活的样子。
幸好那个流传在两河镇的传说应验了——森林里月亮下的歌声会让猛兽都变得乖顺。
侥幸没被挠的我,趁着那只大黑熊没空理我,连忙溜出了那个山洞。
走出山洞的时候,慌不择路的我还不小心踩到了这只黑熊留下的粪便。
“呕——”
皎洁的月光下,看着自己唯一的一双鞋子沾上黑乎乎、臭烘烘的东西,再配合着那哀伤又婉转的歌声,我真的很想哭。
呜呜呜,真是的!
浅悠肯定忘记告诉我这个山洞是刚才的黑熊兄的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