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慢慢流逝,离天云寺之行已过去两天,芸析依旧和香儿一天到晚粘在一起。
如今香儿身上穿着新制的淡青色长裙,发间还多出个金灿灿的簪子,看起来比之前美上许多,人靠衣装的说法果然不假。
当日她唤香儿擦完桌子后,香儿便按她的吩咐,去陈芸紫的青兰苑讨衣物钱,不出所料,又遭到了小兰他们的叨难,只给了香儿二两银子。
在这盛世之中,二两银子买些粗布衫的布料还行,想要做件衣服是完全不可能的,若不是陈元恰巧路过,让陈芸紫取三十两银子给香儿,香儿也没如今这身装扮。
这些年陈府虽由刘氏、陈芸紫和老管家胡伯三人共同操持,但最终掌控一切的,终究还是陈元。
芸析摘了些紫金香、槐花和金玉兰烘焙,想要做成香囊给陈元和刘氏。
陈元和刘氏都已经上了年纪,又要操持这样那样的事情,前日去天云寺的途中芸析便看到刘氏头上隐隐的白发,许是过于劳累。
这紫金香和槐花都有安神养魂的作用,用紫金兰调和后便是上好的香料,也算是对父亲和娘亲的一片心意。芸析想着,手中的针线在帛上不停游走,她刺了两幅绣,一幅是今日早晨便绣好的海上升明图,一幅是这快要完成的兰花图。
“小姐…小姐……”
香儿未敲门便跑进房来,惊得她绣针一抖,刺到食指上,连忙吸了吸手指上的血。
“小姐,有人来了……”香儿急喘着说到。
这紫兰苑中只有香儿与芸析居住,下人们不过每天按规矩前来打扫下庭院,除了刘氏时常来看自己便少有人来。
香儿手上夹杂着泥土,许是摆弄苑中的花花草草,还未来得及清洗。
“谁来了?”
“是…是二小姐。”
芸析豁的站起,二姐来紫兰苑,这可是奇闻,她素来不太喜欢自己这个小妹,一年也不见得来几次,此次前来,想必也没什么好事。
“妹妹这是在干嘛呢!”
芸析还未出门迎接,陈芸紫便走了进来,一身的胭脂味儿瞬间遍布整个房间。
芸析身子微曲,算是行礼,“闲来无事,做些绣活,姐姐忙于府中事物,今日怎么有空来妹妹这偏僻的紫兰苑。”
“我来看看你不行么!”
芸析打量着她,上次见她是吃年夜饭的时候,那是她还是个体型肥重的姑娘,现在看起来倒是瘦了不少,少女应有的风姿也显露出来,只是那一身艳抹红妆与她身上那股刺鼻的胭脂味儿让芸析有些受不住。
陈芸紫的姿色并不算差,只是脖子上那又大又难看的胎记过于难看碍眼,其吝啬在苏州又是出了名的,故此才少有人上门为她提亲。
“妹妹这海上升明图绣得甚好。”陈芸紫也不问她,自行拿起桌上的绣品观摩起来。
“哟,这么多花瓣呢,看来妹妹又在忙着赶制香囊了,不知妹妹有没有给我我这当姐姐的做一个?”
陈芸紫从簸箕中抓起一把焙干的花瓣,说话的声音比之前大了些。
芸析之前只想着做父亲和娘亲的,却是忘了府中还有个不近人事的二姐,不过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做的,免得以后处处说自己数落了她。
“自然是有的,只是妹妹昨日才开始摆弄,还没来得及绣姐姐的。”
陈芸紫闻言,脸上浮现一抹微笑,声音也温和许多,与方才进房是的样子完全不同,或许是芸析的话起了作用。
“前些天孙员外给府里送了些花草植被,我见其中有些许紫兰,倒是和妹妹的紫兰苑相衬,便让下人送了过来。”
芸析还未开口言谢,又听陈芸紫说到,“妹妹这妆台上怎么连首饰都没几支,哪天有空陪姐姐上街走走,姐姐为你置些。”
“有劳姐姐,妹妹自小对梳妆打扮没有多大兴趣,就不扰姐姐破费了。”芸析委婉回绝,不知陈芸紫今日为何对自己这般好。
陈芸紫有意无意的朝香儿望去,长叹一声,“也罢,若是妹妹以后想要,让香儿直接去我那儿取银钱置办就是。”
陈芸紫继续打量着屋子,尽说些置新东西换新物品的话。
芸析不知这是为何,却也不敢一一拒绝,便答应了些,说起来,这房中的衣柜桌椅之内的,自从搬来紫兰苑后确实没换过。
陈芸紫在房中絮絮叨叨,过了半个多时辰才离去,走的时候又留下一千两银票,说是让两人置些新装,随她而来的小兰自始至终都站在房门外,一句话也没说过。
芸析将陈芸紫送出紫兰苑后,心神依然恍惚,不知陈芸紫今日为何这般好说话,想起她说话时连连提及香儿,便觉得这事与香儿有关。
“香儿,二姐为何会频频对你示好?”看着正在摆弄紫兰的香儿,芸析心生疑惑。
“小姐的蚊帐太旧了,昨日我去二小姐那儿讨些银子,想要给你换新的,不料被小兰阻下来,还逼着我和四等下人一起抬粪水,香儿身子骨弱,受不住那扁担的压力摔到地上,粪水溅了一身。”
香儿也不看芸析,在苑中四处摘采着各种各样的鲜花,声音中抑制不住喜悦的心情,“这事儿被老管家和老爷看到,老爷大发脾气,把小兰贬为三等下人,还说等到初秋,府衙中的事情较少时便宴请宾客,让整个苏州城的人都知道我是他的干女儿。”
听完香儿的叙述,芸析到不觉得意外,父亲说认香儿做干女儿也不是一次两次,却始终没有付诸实践,既然决定摆宴,那这事基本上就成了定局,只是小兰和淑兰二人,她早在心中将其千刀万剐。
“怪不得二姐今日总向我示好,原来是做给你看的。”她看着香儿那蹦蹦跳跳的背影,心中感到欣慰。
香儿将摘下的鲜花制成花环戴在头上,脸上充满笑容。
“好看吗?”
香儿微笑着望向她,鹅黄色的长裙在微风中摇晃,甚是美丽。
“很美……”
香儿将花环戴到芸析头上,微笑道,“香儿在做一个。”
芸析拉住她的手,将她裹着绒毛的右肩掀开,果不出芸析所料,方才只看到脖子上一处淡红,此时肩膀上的一块块疤痕却是让芸析震惊不已。
“是谁?”
芸析狠声问到,声音连自己都有些害怕。
“都过去了,算了吧!”香儿脸上露出苦涩的微笑。
“是谁……”
她抓着香儿的手,脸上露出少有的认真,她不是圣人,有些事情她可以忍让,但也要有个度,自己的人决不允许被别人如此对待。
香儿怔怔的看着她,良久无言。
“是不是二姐干的?”
“不是…是小兰和淑兰…”
“小兰…淑兰…”芸析咬牙切齿的想着,握成拳头的手咯吱咯吱响。
“小姐…算了吧,淑兰已经被赶出府,小兰如今也只是负责杂务的三等下人,不敢再对我怎么样。”香儿轻轻摇了摇芸析,声音中带着祈求。
和香儿一样,小兰和淑兰都是乞丐出身,当初陈芸紫流浪街头时她俩和陈芸紫相依为伴,陈芸紫回府后她们也就跟着进了府,被陈芸紫一手提拔为一等下人。
“走,我给你上药。”芸析将她拉到房中,从柜子里翻腾出许久不用的药箱。
“把外衣脱掉。”她一边找着治外伤的药膏一边说到。
“不用了,只是皮外伤,过几日就会好的。”
看到那极其认真的眼神,香儿勉强做出一个微笑,不情愿的将外衣脱下来。
看到香儿背上的伤痕,她身子一滞,手中的药盒掉落在地上,发出噔噔的声响,那背上一条条新旧不一的疤痕,就如鞭子一下一下鞭挞在她心上一样。
芸析强行压制住自己的愤怒,捡起药盒,轻轻将药膏抹在那些疤痕之上,抑止不住眼泪的流出,哽咽道,“小兰…淑兰…我陈芸析定让你们付出应有的代价。”
“小姐,别去对付他们。”
芸析不解的看着她的背影,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自小生活在富贵之家,自然不知道她们受的的苦。”
“我还是个乞丐的时候,有个老乞丐见我年幼,经常会把自己的东西分给我,她们不一样,她们比我大几岁,也有力气,没有人帮她们,我曾亲眼看到她们要到的食物被其他乞丐抢去……”
芸析听香儿诉说着陈芸紫和小兰她们当乞丐的经历,此前未曾想过在这盛世中生存也是如此艰难。
“你是我的人,她们如此对你,你让我怎么想?”抹完药膏,芸析将衣服披到她的肩上,声音仍有些哽咽。
“她们只是太过嫉妒,同样是乞丐出身,她们嫉妒我的命运比她们好,更嫉妒小姐你对我好。”香儿将衣服穿好,毫不在意背上的疤痕,仿佛身上的伤不是自己的。
“二小姐与小兰、淑兰的感情,就和小姐与我的感情是一样的,所以小姐还是不要在追究罢。”
芸析呆呆的望着她,果然,还是因为二姐吗?父亲当年到底犯了什么样的错,才会对二姐如此纵容。
“过去的事,就让它都过去吧,我从来没有记恨过她们,再说,老爷已经下决心认我做女儿,我怎么还能与她们计较呢?”
她看着香儿,不知该说些什么,她的命太好,没受过苦,但从香儿恳求的眼神中,似乎明白了许多。
这夜,芸析叫厨房做了许多菜,拿出许久不喝的桃花酿,听香儿讲入府之前照顾她的老乞丐,还有那些城中的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