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承蒙钟先生照顾,小弟感激不尽。”吴怀卿见钟发端起桌上的酒杯,起身敬酒。
“你只要能考出个好的名次,不辜负我们之间的约定,就算是对我的回报了。”
钟发自顾自喝了几杯,“这两日李家从西蜀运来的紫檀木应该要到了,几日过后你就搬去崇德坊吧,李家的护卫都是些江湖人士,吵闹的很。”
“一切都听钟先生安排。”
酒足饭饱,钟发带着吴怀卿在长安城逛了一圈,顺便将几个钟家扶植的官员介绍给吴怀卿。
吴怀卿本就身负才华,缺的只是人脉,钟发想要让他在朝中帮着提升钟家的地位,自然也要帮他扩展人脉,让他以后能在朝廷站稳脚跟,好帮钟家做事。
在钟发的带领下,吴怀卿认识了些许钟家扶植起来的官员,几天之后,钟发返程,吴怀卿则按照钟发的意思到崇德坊居住。
近一丈的高墙将崇德坊围起,墙上涂满红漆,远远望去,坊内光秃秃的巨树尽显此地年华,时而飘出墙外的淡淡梅香沁人心脾,高处的亭台楼阁中三三两两的才子举杯对饮,金黄色的瓦片显尽光泽,无处不体现着皇家奢华。
经过几道繁琐的交接手续之后,吴怀卿来到自己选的房间,房间布置简洁,床榻上叠放着厚重的被子,一张书案上摆放着笔墨纸砚,茶桌上一个茶壶和几个杯子,桌旁的凳子下放着火炉,再无他物。
“倒是称了我的心意。”吴怀卿自言自语到,稍稍整理后,便出门熟悉了下梅院的环境,随后回到房中,看起书来。
时至黄昏,吴怀卿的房门被叩响,此时的吴怀卿正趴睡在书桌上,不一会儿,门外的敲门声停了下来,留下轻轻地叹息还有渐渐远去的脚步声。
“爹……”
吴怀卿从睡梦中惊醒,全身早被冷汗沁湿,通红的双眼不知何时让眼泪浸湿了衣袖。
“还好是个梦”。
长舒一口气,良久才缓过神来,起身将桌上的笔墨收拾摆放好,换了身钟发买的衣裳,便打算出门透透气。
打开房门,走廊的不远处的一男子笑盈盈的朝他走来,“兄台,方才我在屋中看书看得烦闷,听接待的小卒说你住在那间房,便想相邀游玩,不料打扰了兄台休息,失礼之处,还请海涵。”
“哪里……我没有及时开门迎接才是施礼,兄台不要见怪才好。”
男子作了个揖,自我介绍道:“在下徐文才,家在杭州,敢问兄台……”
“小弟吴怀卿,家自苏州无锡,徐兄若是不介意,称我为贤弟即可。”
徐文才正准备回话,突然心中一惊,好似想起了什么,细细打量起吴怀卿来。
“你可是去年苏州前三甲,在天云寺诗比上作《难觅桃花》那首诗的吴怀卿?”
“正是。”
“哎呀!原来前些日子苏杭疯传的王举人就是你啊,你那句‘淡求桃枝艳两朵,莫闲世间皆盗跖’可让我好生赞叹。”
吴怀卿闻言一震,尴尬回到:“徐兄见笑了,些许拙作,不过是机缘巧合之下悟出的,值不得拿来说谈。”
徐文才干笑一声,“天色也不早了,贤弟应该还没用过晚饭吧,今晚陪为兄出去逛上一逛,听说这坊背后有座天香酒楼,那儿可是我大唐数一数二的酒楼,来京数次,还未去过,贤弟可愿与我一同前去?。”
徐文才说完,也不等吴怀卿回应,便转身推开了自己的房门,又道,“贤弟等我片刻,等我稍稍收拾一下便出发。”
不过一刻功夫,徐文才便从房中出来,此时的徐文才头戴银冠,身穿儒衣,肩上披着熊皮制成的披风,颇有儒家侠士风范。
“徐兄这番打扮,倒是显得怀卿年少了。”吴怀卿打趣道。
“快走吧,在坊中待了一天,都快憋死我了。”徐文才边说边拉着吴怀卿向外走去。
吴怀卿尴尬之于,也不得不赞叹这徐文才不拘小节。
二人来到天香酒楼,原来这天香酒楼就在永安渠旁,只是前些天和钟发出来的时候被那红拂女邀到船上去交谈了,倒是没有在意到两岸之间的华美之地。
徐文才把酒楼的招牌菜全点了个便,两个人吃的饭菜硬生生的摆满了八人坐的餐桌。
酒过三巡,两人间的关系不知不觉亲近不少,“贤弟啊,其实有些时候我很羡慕你,能够自由的活着。”
徐文才一脸醉意的说着自己的故事,也不管仍在独酌的吴怀卿。
原来,徐文才是江浙观察使徐方之子,江浙安抚使徐元与徐方是亲兄弟,换句话说,江浙地区军权、财权最大的两位,一位是他的父亲,一位是他的叔叔。
徐方和徐元都希望徐文才未来继承他们的位置,因此徐文才自小就生活读书与练武的循环生活之中,犹如一只被囚禁在军营的凤凰,直至去年,徐文才一举夺下杭州府会试榜首,家里人才对其放松了限制。
本来徐方打算在过完年后让自己的亲卫护送徐文才进京赶考,徐文才以参加科考的条件相逼,要求即日启程,这才摆脱了父母的掌控。
“其实徐兄,你的父母都是为了你好,你也不要埋怨在心。”吴怀卿震惊之余,也不由安慰道。
“我知道他们是为了我好,但他们想要的,不是我想要的。”
“日日重复着同样的事情,你会是什么感受,你知道么,昨日我与其它几位来应试的考生一起出去玩耍,其中一位兄台在街上买了一堆糖人儿,我拿着他分发的糖人儿,听着他们讲儿时故事是什么感受。”
“我只是想和其它人一样,可以简简单单的过平常人的生活,但从来没有,从来没有……”
徐文才说着,心中悲愤,右手猛力握拳,铜制的酒壶瞬间被拳劲捏扁,从壶口流出些许酒液。
吴怀卿此刻不知该说些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痛苦,偶尔也需要一个聆听者,静静地听其诉说那些欢乐与不幸,此刻,就让他做那个聆听者吧。
良久,桌上传来徐文才的鼾声,兴许是睡着了,吴怀卿喝的比较少,此时酒劲也缓了过来,晃悠悠的站起来,下楼结账去了。
京城果然是消费高地,一桌饭菜和几壶酒便是四百多两银子,吴怀卿随身携带的五百两瞬间花得只剩下几十两,心疼之余也顾不得太多,将五十两的银票收起,剩下的散银随手扔给了身旁的小厮,唤他和自己一起将徐文才抬回崇德坊。
翌日醒来,吴怀卿闻着满是酒菜之气的衣服,连忙换下衣服,准备拿去清洗。
吴怀卿此时还找不到梅院的洗漱之处,寻了许久,发现院前的梅花树下有一老者在打扫庭院,便抱着衣服向老者走去。
“小伙子有什么事么!”老者佝偻的身体缓慢向前移动着,手中的扫帚不断向前扫动,青石所筑的廊道好像着了魔一般,在扫帚扫过的那一刻变得闪闪发亮。
“老人家,小生想请教您一下这洗漱的地方,我这衣服不洗的话,过些日子就没得换洗的衣服了。”
老者面无表情的看了看吴怀卿,又低下头继续扫着地上的枯叶与灰尘。
“院后有间清净堂,那儿是专用于梅院应考之人洗漱的地方,只是离科考还有整整四个月的时间,我想清静堂里也没人值班儿,毕竟快过年呐,这些上有老下有小的孩子们呐,也都回家去了,你得自己动手咯。”
“不打紧,不打紧,洗衣烧火之事,小生做得来。既然坊中冷清,您为何不回去陪陪您的妻儿呢。”
老者并未回答吴怀卿的问题,抬头望了望院脚的铲子,吴怀卿会意,知趣的走去将铲子拿了过来。
老者接过铲子,将灰尘铲起,倒在道旁的草地上,又重复着扫地的动作,身躯缓缓的移动着,不知不觉便走到了吴怀卿的身前。
满是灰尘的扫帚毫不吝惜的打在崭新的踏云靴上,吴怀卿连忙把脚步移开。原来,吴怀卿脚下踩着一只巨大的黑蚁,黑蚁的小半截身躯已经被吴怀卿踩得变形。
受伤的黑蚁在地上艰难爬行,老者把扫帚放在黑蚁的身前,黑蚁顺势爬到了扫帚上,随后老者把扫帚放到草地上,手腕微微一抖,黑蚁便从扫帚上掉落,消失在草地中。
吴怀卿不明所以,却又不得不感叹老者的慈悲。
“这也是一个生命呐。”老者叹息一声,将方才抖落的灰尘扫净。
“现在的你就是你刚才踩着的那只黑蚁。”说完,老者将扫帚放在草丛中,向梅院的院门走去。
吴怀卿脑海顿时一空,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老者已经走到了梅院的院门处,望着佝偻的老者,直至老者消失在院门外,吴怀卿才在草丛边抖净儒衣衣角上的灰尘,向老者方才所说的清静堂走去。
吴怀卿住的院子里只有他和徐文才两人,空闲之余,两人便结伴四处游玩,吴怀卿开始在徐文才的带领下与崇德坊其它官家子弟和各地贡士举人相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