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三,也就是四天以后,知道消息的这一夜,芸析和香儿相拥在床上,屋外昆虫的鸣叫了一整晚,两人在屋中哭了一整晚。
七月初一,林毅简单的收拾几件衣服,准备下午到征兵处报道,这一日中午,林毅为几人做了最后一顿饭。
“三小姐,香儿小姐,临走之前我帮你去主簿那儿把户籍登记好,免得以后乡里查起来没凭据。”
林毅用筷子搅动着碗里的饭,和众人一样毫无食欲,尽管桌上的饭菜是这几天来最多最好的一次。
“一切都听林哥的吧!”芸析声音有些沙哑,这几****常与香儿以泪洗面,眼睛早已哭肿,声音沙哑也属正常。
林毅沉默一会儿,放下手中的筷子,“小姐先前的本名再用下去怕是会引起别人的注意,要不重新起个名字吧,香儿小姐也是,我帮你们报上去,届时就说是扬州受灾后跑来安家的居民。”
“圆圆…陈圆圆”芸析毫不犹豫的开口道。
她在聚思阁中也是用的这个化名,若是在这儿上了户籍,届时回聚思阁被张婆问起,她也能编出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出来。
“香儿小姐你呢?”
“叫紫兰吧,陈紫兰,紫兰苑的紫兰。”香儿郑重的说着,垂在桌下的左手传来一股捏力,向芸析望去,两人眼中又是泪光闪动。
两人终究还是忘不了陈府,忘不了紫兰苑。
“那好,你们三人先吃着,我先让邻长带我去找乡上的主簿登记。”
林毅说完,起身朝门外走去。这几日林毅一直和周围的村民打交道,凭借林毅准备‘当官’的名声,众人对这位言辞得表的年轻人即是崇敬又是信任,这让林毅在乡邻之间说话时有了绝对的可靠性和权威性。
“我把碗收去洗了。”香儿见吴怀卿和芸析久久不动碗筷,起身将碗筷收拾到厨房。
“你呢?有什么打算?”芸析看着沉默了一天的吴怀卿。
“我?我打算这几天给你们多找些柴火,最少让你俩能够安然过了这个冬天,再把后院的水沟理一理,免得以后泥水淤积。”
“然后呢?”
“去找钟先生,他当初允诺过要送我入京赶考,随着他的商队入京,一来节约盘缠,二来可以避免风餐露宿。”
“若是钟先生不同意呢?”芸析继续追问。
“那就回天云寺,拿着包袱自己上京赶考。”
“你就没有什么对我说的吗?”
吴怀卿刚刚松开的拳头再次握紧,“监察御史江建明,新任苏州刺史江广元,好巧不巧,两人都姓江,两人都是扬州人,当初暗害我们的江流雁也信江。”
芸析脸色黯淡下来,“这个我知道……”
“我怀疑是扬州江家捣的鬼,他们想要拖整个陈府给江流雁陪葬。”
“这个我也猜测过……”
“有锦衣卫在此,我们找人劫狱是不可能的,也没有那个能力,如果我进士及第,我会想办法为你爹娘报仇。”吴怀卿声音虽小,但其中的怨气芸析感觉得出来。
“还有什么想对我说的么?”芸析憔悴的脸上带着一抹绯红。
吴怀卿吐出一口长长的浊气,“没有了…...”
屋子里安静的气氛有些不自在,吴怀卿坐了片刻,终于忍不住站起身来,“我去山上砍些柴来。”
“谢谢你…”望着门前的背影,芸析极不情愿的说出这几个字。
“不用谢我,陈府对我有恩,我只是想做个知恩图报的人罢。”吴怀卿说完,拿起门前的柴刀和一截粗绳,快步向前走去。
待吴怀卿走远之后,一直躲在墙后的香儿向芸析走来,“他应该知道你想要他说的话。”
“我如此逼问他,但他还是没有说出口……”
芸析失落的看着满桌的饭菜,香儿此前早已将府中的事情全部告诉她。
陈元在监察御史等人前来之前便收到了京中老友的来信,他知道此次自己逃不掉,但绝不能让几个毫不知情的孩子也跟着命丧黄泉,随即开始派人寻找长得和几个女儿相似的人。
香儿是府中下人,虽说此前已经向苏州各大世家发了名帖,但终究没有抛头露面,陈芸紫少有踏出府门,只是脖子上的胎记在全城出了名,这也好寻,只有经常四处瞎混的芸析,让他花了两百万两才在一户农家买下了和芸析有三分相似的女子。
在此期间六婆的儿子想要等监察御史来得时候前去举报,以此邀功,陈元得知此事,心中发了狠,偷偷派人将六婆的儿子杀了,假装不知,给了六婆五十万两,让胡伯和六婆带着家中的小儿子远离苏州,以免再发意外。
吴怀卿被逐出陈府之前听林毅说起府中给芸析寻找替身的事情,深谙世事的他早已看出其中蹊跷,便和林毅里应外合,接应陈芸紫和香儿。
香儿与芸析一起生活多年,熟悉芸析脾性的她知道芸析迟早会回到陈府,林毅和吴怀卿两人便日夜轮流看守在陈府大门前,直至芸析回府的时候被吴怀卿撞见,这才将其救了过来。
起初香儿以为吴怀卿是因为当初江流雁暗害他时被陈府救下,想要报恩才在陈府徘徊,但看到吴怀卿每日在府门前躲藏,精神紧绷,比她和林毅还要紧张的样子,便猜出他对芸析产生了儿女之情。
在帮林毅修筑房屋的时候,吴怀卿将房间的位置和摆设弄得和紫兰苑的布置极为相似,只是雕栏玉砌的紫兰苑变成了青砖瓦房,紫兰苑中的池塘和花圃变成一片菜园,桃树也变成了不知名的野树。
芸析嘴上不说,心中却是知道的,几个月来的相处,说对吴怀卿没有情愫是不可能的,看到吴怀卿处处为自己打算的样子,芸析心中那颗爱情的种子也慢慢萌芽。
只是等了这么久,她还是没有等到吴怀卿说出那句话,哪怕今日她已经放下了女子的矜持,吴怀卿还是没有说出来。
“把饭菜收拾好,今晚还可以吃。”芸析神色有些憔悴。
陈家没了,但她不能死,如今不是她自己怕死,而是陈元和刘析不让她死,她也不能死,简简单单的江建明和江广元两个江姓,就已经把江家的阴谋摆在了众人的眼前,她要报仇,这只是一个时间的问题。
“如果他刚才说了那句话,你会跟他走吗?”香儿拿起几个空碗,将没怎么吃过的饭菜遮上。
“不会!”
“问什么?”
“因为你……”
芸析简简单单三个字,使香儿徘徊在眼眶中的泪水再次流出。
陈芸紫离去已经有半之久月,若是陈芸紫一个月之内不回来,那定是出事或者带着钱财逃了,陈芸紫的性格她俩是知道的,加上对陈元和刘氏两人没有多大的感情,扔下两个妹妹自己逃掉也是在情理之中。
若是真的如此,从此之后,准确的说是两天之后,她俩就真的相依为命了。
如此过了许久,芸析将脸上的泪水揩拭干净,“这两天做好心理准备,后天去给爹爹和娘亲收尸。”
香儿闻言,不知是被吓到还是听懂了芸析的话,竟也停止了哭泣,看到芸析头上青丝中夹杂着些许银白,她忽然感觉芸析变了个人。
在这种情况下,谁都会变的,就连她自己也不例外。
和表现出来的忧伤不同,自从听到陈家满门处斩的消息那一刻,她便开始筹谋着报仇,计划着自己和芸析以后的出路,只是她和芸析不同,芸析更多的是把坚强表现出来,她则隐匿在心中。
“林哥说他把爹爹给的五十万两银票中拿出两万两来买下了屋后这座‘小王山’,陈家的坟山是不能下葬了,我想把爹爹他们葬在这里,以后也好看守跪拜。”
香儿低声呢喃着,芸析闻言,勉强露出一个微笑,其中说不尽的苦涩。
“罢了,好好想想以后的路,得靠我们自己走了。”
芸析将香儿眼角的泪水揩拭干净,也不知道这话是给自己说的,还是给香儿说的。
吴怀卿扛着柴回来过几次,见两人在屋内哭泣,有过相似伤感的他知道劝说无用,便默默的回到山上继续砍柴。
“三小姐,香儿小姐,小人已经在主簿哪儿登记好了,我是你们大哥,三小姐是二表妹,香儿小姐是三表妹。”
两人所在的房外传来林毅的声音,此前三人早已商量好,一家之中必须要有个男主人才能去找主簿登记,吴怀卿是举人之身,朝廷有所记录,不能随意上簿,如此一来就只有林毅了。
两人走出房门,对着林毅跪了下来。
“圆圆(紫兰)见过大哥,多谢大哥相助之恩。”两人几乎同时说道。
林毅赶紧躲到一边去,“两位小姐,使不得,使不得,你们这是让小人折寿啊。”
“大哥自幼便对我姐妹照顾有加,如今又为我们瞒天过海,照顾之情,救命之恩,这礼怎么也受得。”
芸析说着,和香儿转身对着林毅拜了三拜。
林毅无奈,只好上前将二人扶起,“既然两位小姐认了我这哥哥,我也会竭力照顾二位妹妹,此去少则三两年,多则数十年,若是还有命回来,定会好生照顾两位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