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过了一个时辰,马车缓缓驶入了吴家镇,吴怀卿的府邸在吴家镇的镇上,三十余人的青一色队伍进入镇子上,平静的小镇上突然来了这么大仗势的队伍,顿时引来镇上人的注意,不少人开始围在马车后面想要看个究竟。
芸析在马车中感受到这种异状,先看车帘打量一般。
不打量还好,这一大量,芸析顿时出现一阵心慌。
原本清冷的街道两边沾满了人群,不少人对着马车指指点点,很多人都猜测是哪家官人路过此地,护卫身上那种统一的服饰很少见,而且还手持刀剑,整个镇子上,一般情况下只有吴家镇的族老和仅有的几个捕快才能公然持刀出现在街道上。
渐渐地,街道上的人越来越多,芸析也越看越惊奇,街道上的绝大部分都是女人,男人屈指可数,特别是那种比较年轻,二三十岁的男子,可以说是百步一人。
另一边,吴襄掀开车帘,脸上满是担忧,嘴上不断的叫喊着,“孽子啊……孽子……”
“他们是去那人府上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人,大家快拦住他们。”
“对,那边是那个杂种的府门,肯定是去拜访他们的,大家快打他……”
“就是这些人害得我丈夫生死未卜,几年来杳无音讯……”
“你们这些天杀的,还我弟弟命来!”
“我的丈夫,我的丈夫在那里……”
眼看还有几百丈就能到吴府,街上那些围观之人顿时暴怒起来,叫骂声,怨恨声源源不断,顿时惊住了还在好奇的芸析。
而坐在旁边的吴襄好像早就预料到这番模样,满是悲戚的摇着头,眼泪一滴一滴的往下落,嘴中依旧不断叫喊着,“孽子啊……孽子,我怎么就生了个畜生都不如的东西……”
“公公,您消消气,说不定事情不想您想的……”
“啊!”
话音未落,一个鸡蛋穿过马车的车帘直接砸在了芸析的头上,破碎的鸡蛋液从脑袋上慢慢流落,一股恶臭之味顿时袭来。
芸析刚刚反应过来,还没张嘴大骂,又是些坏鸡蛋、菜叶、烂红薯什么的一股脑的从车帘外飞过来,吴襄反应及时,立即拉住芸析蹲到马车的底盘上,撩起新衣服的袖子为芸析揩拭。
“看看吧,我都说了,你跟着他没好处,我劝你还是早些离开他……”
吴襄心疼的说着,身子微曲,替芸析挡住那些飞进来的杂物。
马车中看似憋屈,其实马车外才是真正的‘战场’,三十多名护卫,那清一色的服饰早已被臭皮蛋、臭鸡蛋、烂菜叶,发臭的豆腐、甚至绍水浸满,面对一群妇孺,这些人又不敢上前与之拼命,一个二个只好护着脸,艰难的向前走着。
“给我滚……”
不知是哪家的男人手持菜刀冲上来,还未靠近马车,就被顾知秋的枪尾挑了起来摔到一边,痛得满地打滚。
顾知秋长枪一挥,摘掉头上的几片烂菜叶,很是不爽道,“还有谁不服的,都给老子上来!”
周围还在叫骂的人顿时被震住,纷纷静了下来,不敢再去招惹。
“哼!”
顾知秋一声冷哼,手中长枪一横,发出嗡嗡的响声,不紧不慢的向前走去,他不知道究竟发生的什么事,但是护主是绝对没错的。
此番过后,再也没有人敢贸然出手,周围偶尔有人传出几声大骂,骂了几声后,便被身边的人拉住,声音低了下去。
一行人被弄得满身臭,又被众人‘目送’着来到吴府的大门前。
“人多势众又怎么样,别人是官,我们是民,斗不过的……”
“就是,我们这些人啊,死了就死了,军队打仗每天都要死好几万人,谁会去计较那些人的生死,最多也就和现在一样,发些抚恤的银两……”
“散了吧散了吧,在待下去,估计我们也和朱大郎一个下场。”
“算了吧,散了吧……”
…………………………
街道两边的人群纷纷退去,至于地上那些杂物,不会有任何人过来收拾,因为众人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越靠近吴府,这类东西就越多,而且都是以前留下的,有的已经完全消失水份巴在地上,有的正在腐烂,有的还在发霉。
大冬天的也能发霉,可见这些东西到底存在了多久,就连吴府的大门上也有类似的东西,大青色的墙壁上被人写下了‘还我儿命来’‘还我夫君’‘吴府之人不得好死’之类的狠话,可谓怨气冲天。
芸析看着,也不由一怔,很明显这些人都是因为吴府的原因才会如此对待他们的,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会引起如此多人的怨念。
难道真的如公公说的那般,怀卿将镇上的男子招到麾下之后已经全部战死,怀卿不战而逃?这芸析是决计不会相信的,据她所知,怀卿从入伍到现在也就参加了三场战役,加上如今虽苏定方西征算是四场。
第一场不过走个过场,剿灭山匪,第二场就更不用说了,当个先锋,只和敌军不足一千军力的先锋营打了一架就没再出过场,至于第三场西击北海,出征军队八万多,占据北海小国整个国家人数的一半,根本没有打的必要。
芸析确信这是个谣言,可是万夫所指,街道上的男人又屈指可数,若不是真的,那这些人都去哪儿了呢?
芸析正低头沉思着,顾知秋已经走上前去,敲响了吴府的大门。
一连敲了有一刻钟,都不见里面有人前来开门,也没听到任何动静,顾知秋心中生疑,走到马车前朝马车内施了一礼。
“主家,里面好像没人。”
“翻过去,把门打开。”
芸析狠厉道,此时她的火气可不是一般大,刚来到吴家镇就遇到这档子事,而且当初她派来把守吴府的一百护卫和几百下人,敲了这么久的门竟然没有一个人出来迎接,这些人真是白养了。
若不是吴襄在这里,多少要保持些大家闺秀的样子,芸析早就跑出去踢门大骂了。
“是……”
顾知秋应声,脚下一发力,一个助跑跑到离吴府院墙约莫两丈之处,双脚全力朝地上一蹬,高高跃起,随即手中的长枪朝地上一撑,长枪微弯,顿时将他弹射得老高,轻轻松松跳进府内。
刚看到顾知秋的身影消失,府内便传来一众女子的尖叫声,随即又传来女子的大骂和顾知秋怒吼声,约莫过了半刻钟,吴府的大门缓缓打开。
开门的是一名约莫三十四五的女子,顾知秋手握长枪,紧紧跟在女子身后。
“小人…小人诺囡,见过秋主事……”
芸析见们打开,扶住还在揩拭衣服上渣滓的吴襄,一并下了马车。
吴府门前,约莫四五十人规规矩矩的站在门外,带头的人芸析记得,乃是她亲自安排的吴府管家,原锦绣阁的一名小管事——诺囡。
“都免礼吧!”芸析声音极是狠厉,指着满是肮脏之物的门面道,“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话音刚落,本来唯唯诺诺的诺囡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嘤嘤哭泣起来,身后那些女子见状,也连忙跪了下去,一个个泪流满面。
站在一旁顾知秋顿时浑身发麻,连忙躲到了护卫群中,他承认,自己打架还可以,但是劝女子,那是绝对没那个能力。
芸析眉头微皱,极力以平和的语气道,“起来说话……”
诺囡抬头望了一眼芸析,并未起身,近年芸析的变化太大,她只看得出些轮廓,只是芸析手腕上那块秋字令牌让她确定了芸析的身份,缓缓讲述起这两年吴府建成以及众人搬来以后的发生的事情。
吴府刚刚开建的时候,便是由锦绣阁中的工事阁过来监造,当时吴家镇都来恭贺,说吴家镇百年来终于出了个状元,大家出人的出人,出力的出力,对吴家满是尊敬,说状元郎终于出人头地,不负家中期望,短短几个月,吴府就初见规模。
后来吴怀卿回来过一次,当时吴府的修建已经准备竣工,但吴怀卿说吴府修建的太小,要在扩大些,并且给了图纸,当时负责修建的匠人说府邸的规模是侯府才能用的规模,劝吴怀卿不要修建。
吴怀卿要强行修建,说按照一般员外家的修建之法来修建就行,不必去分那些官家规矩,如此又扩大了一番,占用了乡邻近四十亩地,有不少人对此怀有怨言,不过也被吴怀卿用银两堵住了嘴。
再到后来,吴怀卿开始公然在吴家镇征兵,只要去服兵役的人,他都会免费发放二两银子作为奖赏,有些有名气和实力的人,他就会派身边的将士前去说服,至于怎么个说法,这些婢女便不知道了。
以至于后来,吴家镇八成以上身体强健的男丁都加入了他的军队,但这一去就是两年,就在前几个月,忽然有两名镇上商家的儿子带着满身的伤回到镇上,说吴怀卿弃军而逃,从吴家镇出去的万余人几乎全军覆灭,吴怀卿怕事情败露,正在追杀他们。
开始众人本来也不相信,但是两人回到家的第三天,这些话刚刚散播出去,二人就不明不白的,各自死在了自己的家里,那些徘徊在信与不信之间的人也开始怀疑。
因为从这两名回来的乡人说的那段时间以后,镇上再也没有人收到过孩子或丈夫从远方寄回来的信,她们寄出去的信也没有得到任何回复。
自此,众人就确信了那两人说的话,加上吴府里众下人的各种辩解和反抗被当做掩饰,吴府开始成为众人的发泄之所,每天都会有各种绍水、坏了的菜叶或鸡蛋,各种生活垃圾倒在吴府的大门口。
甚至于有几名出来辩解的护卫被打成重伤,官府也不敢派人过来管,眼见吴府已经成为众矢之的,给锦绣阁的求救信还没送出镇子就被人拦下来,又一连死了好几个人之后,府中部分人也开始相信这类谣言,开始逃离或者帮着外人对付吴府。
众人逃的逃,跑了跑,叛的叛,如今已经只剩下她们几十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