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儿一股脑的在床上挑选着,芸析一次又一次的将塞满怀里的东西放到床角,直到奴儿拿起身前最后那块干牛肉时顿了顿,“我和爷爷在一起的时候,吃的最好的就是这种东西,干巴巴的,但是很香,很好吃。”
奴儿声音低沉,眼中快速闪过一丝落寞,撕下一块放到嘴里,闭上眼睛回味许久,这才递给芸析,“给姐姐,这些都是奴儿的宝贝。”
“姐姐怎么哭了?”奴儿转过身来,看见芸析脸上的两道泪痕,一脸惊愕,埋怨道,“姐姐不要哭,都是奴儿不好,奴儿不该私藏东西,奴儿不该不做功课,姐姐不要哭,奴儿以后再也不这样做了。”
奴儿心中又燥又急,都是自己不听话,老是惹姐姐不高兴,她此刻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想着便做,见芸析依旧泪流不止,奴儿举起小手,对着稚嫩的小脸就是一巴掌,脆响之声在房中回响,“奴儿真的知道错了,奴儿以后再也不敢了,姐姐不要哭……”
奴儿说着,对着小脸又是几巴掌,芸析连忙拉住她那倔强的小手,“傻妹妹,姐姐没哭,姐姐高兴才会这样子的。”
“姐姐骗人,高兴怎么会哭,都是奴儿不好。”
“姐姐真的没哭。”芸析连忙擦干眼泪,勉强挤出一副笑意。
“那姐姐把这个糖葫芦吃了,爷爷说过,奴儿给别人吃糖葫芦的时候最开心了。”奴儿爬到床角把刚才递给芸析的那根雪梨做的糖葫芦拿了过来。
“行,姐姐吃。”芸析将包裹住糖葫芦的油纸袋撕扯掉,轻轻咬了一口,见奴儿直勾勾的盯着她手上的糖葫芦,口水在嘴里不断打转的样子,连忙把糖葫芦递到奴儿嘴边,“妹妹也吃,妹妹吃糖葫芦的时候姐姐也会开心。”
“嗯!”奴儿点了点头,对着糖葫芦咬了一大口,嘴里发出哼哼的笑声,“姐姐的鞋湿了,姐姐也把鞋脱了吧,不然会着凉的。”
芸析脚下的鞋昨晚打湿过后就没脱掉过,的确很不舒服,应声坐到床边,还未躬下身子,奴儿便蹲到了她的身旁。
“奴儿帮姐姐脱。”未等芸析反应过来,奴儿便将芸析的鞋脱掉,又找来一件破烂的衣服将芸析脚上的水渍揩拭干净,样子极为小心。
“姐姐的脚好冷,要不姐姐在床上焐一会儿吧,水姐姐给奴儿的床上换了好多好多香包,奴儿的床可香了,比怜秋姐姐的床还要香。”
奴儿自豪的说着,这个鬼灵精现在恐怕还不知道,整个锦绣阁只有她和怜秋两人睡的是云中恋,可谓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只要是好东西,上到水芙蓉怜夏,下到锦绣阁扫地的下人,只要有什么新奇的好东西,基本上都往她俩这里送。
“好,姐姐也躺一躺妹妹的床。”芸析说着,解开还带着湿润的裙摆,径直坐到了床上,这床和芸析自己床的感觉果然不同,刚刚坐下去,那种富有弹性的软绵之感便涌了上来,缚在床里的那些香包立即散发出各自的香气,给人无比的舒适之感。
奴儿见状,一个猛扑便扑到了床上,随即在床上滚了两圈便滚到了芸析身旁,满是欢喜之意。
“姐姐,我们吃这个……”
奴儿再次拿起那块只撕下一角的干牛肉,嬉笑时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小馋猫徘徊在口中的口水差点落到了床上。
芸析慢慢平静下来,慈爱的盯着奴儿,锦绣阁这种地方,真的不适合奴儿,芸析想要给她的,是那种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生活,但水芙蓉却把奴儿当做接班人来看待,这不是芸析想要看到的,奴儿的未来,芸析想让她自己选择。
芸析伸手抚了抚奴儿有些凌乱的头发,温柔道,“妹妹,我们再在这里呆两个月,再过两个月,姐姐就带你去江南好不好?”
“姐姐要走了么?姐姐准备去哪里……”
奴儿嬉笑的脸顿时沉了下来,有些不悦的回着芸析的话。
“去江南啊,姐姐找到江南了,再过两个月,等姐姐的公父过来,姐姐就带你去江南,以后我们就在江南生活了,好不好?”芸析连哄带骗的说着。
公父,即吴怀卿的父亲,虽然还没成亲,不过在芸析眼里,她和怀卿已经是一家人了。
奴儿双手沉沉的落了下去,眼神中显露一股黯然,阴沉的脸上满是不满之色。
“怎么了?奴儿?”芸析伸手想要摸一摸奴儿的头表示安慰,却被奴儿一个侧身躲开。
“姐姐骗人……”
芸析顿时怔在原地,良久,又听奴儿道,“这里就是江南,这世界上是没有江南的。”
奴儿说了句自相矛盾的话,不过在芸析眼里并不矛盾,震惊的看着奴儿,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已经尽力了,这里本来就是江南,只不过不是奴儿想象中的那个江南。
这里有纷争,这里的人和其它地方的人一样,只为利益而生。
芸析给不了奴儿口中的那种桃花源,在残酷的现实面前,芸析只有尽可能的让她感受到人世间的美好,众人的关爱,她设想过很多情景,只是从未设想过奴儿会亲口说出。
芸析低下头,选择沉默,她和奴儿不是同一种人,但在同一条路上结识,在这个脆弱的小女孩身上,她看到了太多自己的影子,她只是不想奴儿和她一样孤苦伶仃,不想奴儿和她一样,为了活着而活着。
“四姐不见了,爷爷死了,小九也死了,姐姐不要走,要是姐姐走了,奴儿就再也没有亲人了。”奴儿含着哭腔看向芸析,过了几个呼吸,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奴儿……”
芸析伸手抱住奴儿,一直以来堆积在心里的情绪顿时散发开来,陈家覆灭,陈元和刘氏身死、陈青云不认她这个妹妹,陈芸紫也不理会她,香儿不知身在何处,就连她以为对她百般照顾的罗玉,也在背后打她的注意,而她以为是此生唯一托付的怀卿,但就连怀卿,也只有在他需要的时候才会出现在她的身边。
“妹妹,这世界本就是不公平的。”芸析拍了拍奴儿的后背,竟也忍不住嘤嘤哭泣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大概是哭得累了,奴儿竟趴在芸析肩上打起了呼噜,芸析亦是从悲伤之中回过神来,将奴儿放到床上,盖好被子,自己则躺在奴儿身旁,不断打量着那张稚嫩的小脸。
长得更加乖巧了,看起来也比以前懂事多了,可是,被动的把她从江南的梦里唤醒,芸析也不知道,这究竟是好是坏。
房外响着工事阁的下人修复阁楼时发出的呼唤声和悉悉索索锯木头的声音,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若隐若现的明黄色光线照射在地板上,映射出别样的美丽,芸析一天一夜没睡,竟也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
苏州城西五里亭外,吴怀卿和赵四等人正抬着棺材等候在这里,而她和香儿身着布衣,正焦急的往城西的斩台赶去,她心中焦急外分,若是再迟些,她就看不到爹和娘最后一面的,她好狠她的爹爹,明明已经是刺史了,为什么还要去贪污,还要去苛扣给那些难民的粮食和银两,难道朝廷给他的俸禄还不够么?
她心中埋怨着,他为什么要把她许配给一个她毫不相识的人,为什么不像她一样逃跑,她和香儿的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一直赶到城西斩台的地方,看着成百上千的人群,想也不想就朝里面横冲直撞而去,快到了,就快到斩台前面了,她的心跳越来越快,死死拽住香儿的手往前穿梭着,或走或爬,或冲或撞,终于到了。
她心中露出一丝窃喜,他们还活着,可是下一刻,一张鲜红的令牌落在了地上,世界静止,只有那块令牌在地上跳动着,发出刺耳的响声,像是在宣告某种仪式一般,她还没有回过神来,一缕鲜红的血便朝她的视线飞溅而来,血液落到那块令牌上,把令牌染成了红色,然后两颗人头也落入她的视线之中,她清楚的看见,两颗人头在朝她微笑。
“不要,不要。”
“不要……”
“姐姐你怎么了,是不是梦见不开心的事了?”
耳边传来奴儿的声音,芸析紧紧打量四周,原来是个梦,但却是那样真实,摸了摸后背,冷汗已经打湿了整件衣服。
正当芸析惊魂未定的时候,一根糖葫芦突然出现在芸析眼前,白嫩嫩的小手将上面的油纸撕扯掉,“姐姐吃个糖葫芦吧,吃了糖葫芦就会开心了……”
“奴儿!”芸析伸手抱住奴儿,深吸一口气,他们都走了,所有人都走了,抱住奴儿的手越来越紧,生怕奴儿突然从怀里消失。
“姐…姐…你抱得…我喘…不…过气来了。”
奴儿极为难受的说着,芸析突然感觉自己太过紧张,差点伤了奴儿,连忙松开手,扶了扶她的头发,“对不起啊奴儿,姐姐做噩梦了,梦到所有人都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