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这些庸医,若是小女有半点儿闪失,我就让你们到阴曹地府为她治病……”
芸析耳中隐约听到陈元发怒的声音。
是爹爹吗?爹爹因为我向别人发脾气吗?好久没有看到过爹爹为我而操心的样子了。
她想要睁开眼,但她眼前只有无尽的黑暗,想要开口说话,喉咙好似被什么东西堵住一般,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大人开恩啊,大人,我家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孩儿,小姐沉入水中太久,小人真的无能为力啊...”
“大人开恩……”
芸析的闺房之中,数十位苏州城的名医跪在地上不断求饶。
“我再给你们三天时间,三天之内小女还不能安然醒来……”
陈元顿了顿,犹如准备对跪在地上的几人判刑一般哼道,“你们这辈子就给我在府狱里待着吧!”
说完,大步走出门去,这些天府衙事务繁多,坐镇府衙期间回到自己的住宅,本就触犯朝廷律法,他这一生做事小心谨慎,可不敢在陈府中逗留太长时间。
陈元刚走,跪扶在地上的众人立刻挤到芸析的床前,一个个都急着给芸析把脉望气。
“水肿已经全部消散。”
“脉象转好,但还有些虚弱。”
“呼吸正常,气色转好。”
“不对啊,按理说应该醒过来了,难道是昏迷太久,没有及时排泄,导致泄物淤积在肚中?”
“我家有千年豆,正是排泄的上好药品,我立刻派人取来。”
“我家藏着半块万年芝,是补气养脉的好东西,我立刻回去拿。”
数十名大夫将自己珍藏多年的上等药材都拿了出来,这可关乎到自己的小命,小命要是没了,这些身外之物还有什么用呢?
不到半个时辰,十几个大夫尽相把自己这辈子也舍不得用的上等药材拿到了陈府。
陈府的厨房全是药味,各种各样的药材堆积如山。
“香儿,你也喝点,看看你身上这些伤,想要恢复如初也要段时间……”
刘氏眼眶通红,芸析已经昏迷十几天,她这做母亲的生怕小女出个什么事,要是芸析挥手一去,她也不愿独活在这世间。
香儿接过刘氏手中的参汤,小心翼翼的掀开盖在脸上的黑色面纱,将参汤喝下。
此时的香儿戴着蓝色斗篷,脸上又遮上一层黑色薄纱,当日丛林中的荆棘在她身上留下无数伤口,她不在意疼痛,不害怕受伤,但这伤疤在脸上,便由不得她不去在意了。
“娘亲你也喝点儿,这些天让您操心了。”
刘氏头上的白发多过黑发,这些天她一直陪在芸析和香儿两人身旁,累到受不住的时候便趴在塌下睡一会儿,一连七天,终于病倒在塌下,直到昨日下午才醒来,也不知为何,刚醒来的刘氏抱着香儿便恸哭起来,也就是从昨日开始,香儿终于改口,唤刘氏叫娘亲。
前两年开始刘氏便让她唤自己娘亲,只是香儿说主仆有别,自己做惯下人,不敢开口,看到刘氏这几天为自己日夜操劳的样子,娘亲二字终于叫出口来。
“喊得还有些生疏,习惯了就好。”
刘氏替香儿把掀开的黑色薄纱重新戴好,脸上露出慈爱的笑容,这是她大半个月里第二次笑,第一次是香儿唤她娘亲的时候。
“放心,大夫都说了,只要按时敷药,过些日子就会好的。”
刘氏安慰一句,提起盛好的参汤,和香儿一起朝着芸析的闺房走去。
爱美是女子的天性,更何况是豆蔻初华的女子,刘氏看得出来,这孩子也是在乎那张脸的。
“参汤也给吴公子送些过去,他伤及肺腑,也需要补补。”
“是,夫人。”
站在厨房一角的六婆上前,盛些参汤,唯唯诺诺的向吴怀卿所在的客房走去。
这段时间府中甚是压抑,下人们动不动就被罚被骂,她也不敢随意说话,只是按照吩咐做些事情,免得祸及自己。
“吴公子好些了吗?”香儿心中担心的问到。
这吴怀卿无家可归,陈元起初念及他是贡士之身,便让下人把他送到陈府调养,只是吴怀卿到陈府以后,陈元经常去探望,香儿以为陈元想和那吴怀卿结个善缘,报答他以血相奉的恩情,便不去猜疑。
“昨日听你爹爹说好多了,只是那贼人伤及吴公子的肺腑,又因食指经脉破裂,失血过多,需要调养一段时间。”
“哦…他对小姐挺好的……”
“什么小姐,以后要叫姐姐。”
香儿尴尬的笑一声,“一时还不习惯,娘亲多体谅。”
两人来到紫兰苑,稍有喜色的刘氏又变作一脸愁容,“让一让,我给芸析喂些参汤。”
围在芸析床前的大夫们听见刘氏的声音,心中又是一紧,这刘氏昨日病情才稍稍好转,今日怎么又跑过来折腾。
刘氏、吴怀卿、香儿、芸析,这府中四个大病人,任何一个都是不能随意应付的主,哪怕其中一人出了差错,他们的脑袋都可能会易主。
“夫人,你怎么又起来了,不是让你静养吗?”胆子较大的祝大夫看着刘氏,生怕出什么岔子。
“我不碍事,你们把我的芸析照顾好就行,我给她带了些参汤。”刘氏走到芸析床前,将参汤取出,用一个极小的勺子,几乎是一滴一滴的喂到芸析口中。
当日芸析是最后被救上岸的,众士兵在水潭中找了半个多时辰,所有人都救了上来,唯独找不到芸析的身影,后来有人看到潭口有一块浮起的布帛,这才救起已经被冲到潭口的芸析。
还好施救及时,捡回芸析的半条命,如今的芸析已经昏迷半月有余,呼吸和脉搏都是有的,只是迟迟处于昏迷状态,从未醒来。
醒不过来,进食便也成了问题,若不进食芸析迟早会死去,起初陈芸紫代刘氏喂些清粥,喂到芸析嘴中却不见芸析吞下去,众人毫无办法。
惜春和惜红二人给芸析喂食汤药的时候发现芸析是吞进些许药进的,只是极少。
虽说极少,也让众人看到希望。
几人各自抽出一段时间给芸析喂食一些补汤和药汤,饭碗大小的一碗汤,需要用这极小的勺子一勺一勺的喂进去,两三个时辰才能喂完。
刘氏和香儿两人一人喂芸析一段时间,惜春惜红和六婆各喂一段时间,一天十二个时辰,芸析有八九个时辰是在喂食之中度过。
王永、周兴茹和钟发三人救起的比较早,当日便苏醒过来,周兴茹在被害的时候往自己腿上刺了一刀,虽未伤及经脉,行走却是极为不便,不过也派下人来送了些补药来,钟发和王永均到府上探望过几次。
让人意外的是,王永苏醒后的第二日便派王府的下人送来两根千年人参,说是给芸析和香儿补身子,倒是让陈元和刘氏有些意外。
香儿苏醒后刘氏和陈元都问过香儿,见她双耳绯红,言语中支支吾吾,两人都看出些什么,只是不去说穿,王府是名门望族,若是香儿能嫁到他们府上,也算是个好的归宿。
“二娘去歇着吧,以后喂食的事情交给芸紫便好。”
不知何时,陈芸紫来到房中,身后的小兰端着的瓷碗中冒出热腾腾的香气。
“见过二小姐……”
香儿起身向陈芸紫行礼,却被陈芸紫拦下来。
“你早已是陈府的四小姐,以后得唤我姐姐罢,这下人之礼以后不要在用。”
陈芸紫绕过香儿,坐到床榻边,小心翼翼的撑开芸析的嘴,刘氏嘴边浮现出一丝微笑,继续给芸析喂食。
“芸析出事,你倒是懂事不少。”
“二娘说的哪里话,平时和两位妹妹斗去斗来,也不过是想争一口气罢,到底是一家人,真出了事哪有不操心的道理……”
“香儿妹妹,你身子骨也弱,那乌鸡汤用了许多药材,不能可惜,你喝些试试,看是否合你的胃口,我那儿还有许多,待会让人再送些来。”
香儿闻言,不由一怔,她从未想象过陈芸紫会对自己这般的好。
站在一旁的小兰听到陈芸紫的话,端着的乌鸡汤走到香儿身前。
“放心喝吧,夫人病倒这几天都是小姐照顾的你和三小姐,不会害你的。”
小兰的声音极其细小,小到离她只有一尺距离的香儿都只能隐隐听见,但在香儿的耳中却如惊雷一般,久久不能停息。
“谢谢二小姐。”
香儿接过小兰手中的鸡汤,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良久才从口中挤出这句话,仿佛数年来的恩恩怨怨都熔在的这一句话里。
陈芸紫望着香儿,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香儿以微笑回敬,将鸡汤喝完,把碗递回小兰的手中,也如小兰方才说话一般,淡淡的说一句,“也谢谢你。”
小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接过香儿手中的碗,身子微曲,似有似无的向香儿行下人之礼,脸上露出自然的微笑,脚步飘然的退出去。
不知为何,见到此景,香儿感觉多年来压在心中的大石头突然消失不见,虽然心情依旧沉重,却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与自然。
或许人就是这样吧,只有在大灾大难面前,才会愿意放下以前所背负的一切,相视一笑,前怨尽消。
“动了,动了……”
陆大夫埋怨的轻踢一下旁边的年轻大夫,“动什么动,老实站着,要是惹怒夫人有你好受的。”
“不是,小姐…小姐的手刚在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