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染站在书桌旁,无意中瞥见山槐送来的旧档案,轻轻“咦”了一声,低声嘀咕:“大人果真每次都和白姨一起来庵堂的,为什么我不记得大人呢?”
宋青莯不置可否,唯手中的书页微微皱起。他也很想知道为什么,好不好!
片刻,他问山槐:“你去索要档案的时候,叶魁怎么说的?”
山槐答道:“回大人,叶大人说,五六年以前,他虽不在五城兵马司当差,但他相信,至少在先皇在位时,每一位进出净心庵的人,全都登记在案。不过,五城兵马司仅仅受命保护净心庵,若是有猎户柴夫从小道上山,他们就算是见了,大半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宋青莯点头,逐一细看每一条记录。他每翻一页,都不得不概叹,甄彦行对息嗔师太果真痴情,每年至少上净心庵两次,也难怪顺昌长公主气得命人砍了合欢树。
他合上书页,眼睛的余光不由自主瞥向飞染。据她描述,即便先皇下令任何人不得上山之后,净心庵的燕窝、绸缎并没有断过,这就表示,甄彦行上山的时候,瞒过了五城兵马司。同样的,凶手想要背着尸体上山,也并不是不可能。这样一来,这份进出净心庵的人员名录与破案并没有帮助。
转念间,宋青莯轻轻蹙眉。甄彦行的确十年如一日往来净心庵,但这并不表示,唯有他给飞染师徒送过东西。若是飞染的亲生父母一直知道,她就在庵堂……
一时间,宋青莯的思绪有些乱了。他强迫自己专注案情,可脑海中总是想起不久之前,飞染哭着对他说,息嗔师太死了,她再没有可以依靠的人。
“大人,您怎么了?”飞染侧目。
“没什么。”宋青莯摇头,“我只是在想,怎么样才能知道,死者到底是谁。即便他们是过路的商旅,他们被抢劫了,或者有人失踪了,总该报与官府才是。”
“对呀。”飞染重重点头,“除此之外,大人,我们只在八角镇这边追查,是不是也要去山那边查查看?”
宋青莯敷衍地点点头。不是他不愿意翻山去永安侯林家的庄子,而是这几日恰巧是陆敏和她儿子的祭日。以林瑾明往年的习惯,他必定会在庄子住上几日。他们这会儿去林家,飞染一定又会遇上林瑾明。
“等俞毅找人确认藤蔓种植的年岁吧。”宋青莯才说着这话,就见吕岐山在门外转悠。他问:“吕大人,你有事回禀?”
吕岐山跨入屋子,吞吞吐吐说:“大人,下官和李大人刚与仵作确认了一番,仵作说,尸骸上那些旧伤患,较普通人略多……”
“吕大人,你想说什么?”宋青莯有些不耐烦。
“大人可能不知道,有些山里的猎户,或者偏远的农户,家里生了孩子,特别是女孩,为了省些税钱,是不报于官府知的。这些人若是失踪了,恐怕他们的家人……”吕岐山的声音渐渐弱了,心道:宋青莯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哪里知道贫苦人家的女孩,性命还比不上一头牛,一只羊。
事实上,宋青莯是知道“黑户”的,他更加清楚,无论什么样的制度,总有阴暗或者不为人知的角落,毕竟水至清则无鱼。
他道:“这两日搜查山林,林中并没有人迹。”他转身拿出地图,指尖滑过绵长的山脉,“从图上看,即便有你说的猎户或者村落,也在几十里外了。”
“是!”吕岐山突然“噗通”一声跪下了。
“吕大人,你又怎么了?!”宋青莯烦透了吕岐山动不动就下跪,说话吞吞吐吐。
吕岐山尚不及回答,李大鹤突然进了屋,跪在吕岐山身旁。
飞染眨眨眼睛。为什么他们好像很害怕的样子?她急忙解释:“吕大人,李大人,大人是大好人,即便你们做错了什么,也不用下跪的,大人最好说话了……”
“飞染,你去院子门口看看,俞捕头回来了没有。”宋青莯支开飞染,又示意山柏去门外守着,屋内的气氛顿时凝重起来,吕岐山和李大鹤大气都不敢喘,一味眼观鼻鼻观心。
沉默许久,宋青莯低声命令:“你们起来说话。”他的声音很低,没有半点情绪,却充满了压迫感。
吕岐山颤巍巍站起身,又示意李大鹤赶快起身,这才回道:“宋大人,其实下官和李大人也不敢肯定……我们听仵作说,骸骨上多有伤痕,很多是摔伤,这才想到,他们会不会是山上的猎户……”他给李大鹤使了一个眼色。
李大鹤赶忙接话:“宋大人,卑职有一名属下是本地人,据他说,大约十七八年前,就在永安侯世子……不对,如今是永安侯,就在他定亲后,陆家派人上京收拾庄子及附近的田地、林地……那时候净心庵还只是一座破庙……”
“说重口!”宋青莯的指尖不耐烦地敲击桌面。
李大鹤暗暗吸一口气,急促地回禀:“据下官的属下说,这片山林中的贫苦猎户,还有一些居于破庙的流浪汉,都是在那时候被撵走的……或许林中那些白骨,只是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宋青莯心知,即便早前发现的白骨是走投无路的流浪汉,但山洞中发现那两人,绝对是谋杀。凶手不是以折磨人为乐的变态,就是与被害人有血海深仇。
他问:“刚才,我听你们的意思,这片林子眼下还有人住着,只是官府并不知晓,对吗?”
吕岐山与李大鹤对视一眼,急巴巴说:“林中是否有猎户,下官确实不知,但——”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闭嘴。
吕岐山接着陈述:“下官与李大人刚刚无意间谈及,这才发现,每隔一段时间,无论是八角镇还是临县,都有人在镇上贩卖山货,都是些山鸡,山兔子,偶尔也有野猪、皮货什么的。”
宋青莯一时间无法判断,这事与凶案是否有关。他缓和了语气,语重心长说:“大家都是为了尽快破案,你们发现什么线索,与我直说就是,完全不需要战战兢兢,欲言又止,知道吗?”
吕岐山和李大鹤唯唯称是,心中默默吐槽:宋大人,你只有面对飞染的时候才会和颜悦色,平时都冷着脸,一副生人勿近的表情,我们哪敢“打扰”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