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这里就是我的家。”
随着女孩清且柔的声音,落澍抬眸望了望自己所在的地方。
这是一条泥泞狭窄的巷子,两边一间间破旧的木质房屋,想必是外城最卑贱的凡人居住的地方,落澍不禁眉头一皱,道:“我不与凡人同处。”说完转身就走。
“喂——”抒妍在他身后叹息,“凡人怎么了?你别这么看不起人好不好?在神族里面,从事生产劳作的哪一个不是凡人?没有凡人,神族哪里来的吃喝,哪里来的富贵?”
落澍却充耳不闻。
抒妍拍了拍额头:“真是死脑筋!你现在走出去,不消片刻就会被风族的人抓回去。”
“要抓便抓。”
“我冒险将你救了出来,可不是让你去自投罗网的。”抒妍拿起菜篮子里的一棵青菜朝他的后脑勺砸去,“你不愿意与凡人同屋,那么在我救你的时候为何不拒绝呢?”
青菜不轻不重地砸在他的后脑上,落澍回头,女孩子清且柔的话语也传进了他的耳中。落澍怔了一下,看见女孩子刚才一派天真的脸上露出淡淡的讥笑。
“你要是有骨气,那么在我救你的时候就应该拒绝,因为我也是一个凡人。与凡人同屋是你的耻辱,难道被凡人搭救你就不感到耻辱了?”雨虽然小,但走了一段长路,她全身上下都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水气,讥笑的脸看起来有些朦胧。
犀利的话语一下子戳中了他心里高傲的尊严,落澍立刻变了脸色,大步走到她面前。
“有没有刀?”
啊?抒妍一脸懵然。
“你救了我一命,我还你一命!”
面前少年狠绝的话语让她猛然清楚了他索要刀的用意,抒妍不由得在他决绝的目光下退了一步:“我要你的命干什么!”
落澍冷冷一哼:“你放心!我好歹是神族中人,虽不屑与凡人为伍,但更不屑在凡人面前食言。我欠你一条命,一定会还的。”说完扭头就走。
耶?
反倒是抒妍站在原地楞住了。她的本意是说那些话刺激他一下,说不定他生气归生气,但看清楚目前的形势之后还是会留下来,没想到这下子他走得更加决绝了。抒妍又拍了一下额头,反而不知如何是好。
不救他吧,他一走出来就被抓回去,那么她刚才冒的险就全白费力气了。救吧,他好像还很不稀罕哪——
眼珠子一转,抒妍对着已经走到巷口的人喊道:“我可以帮你解除封印哦——”
果不其然,落澍的身影一顿,缓缓回身。
抒妍笑了起来:“真的,没骗你。所以——”她指了指面前的小房屋,“请吧。”
落澍垂眸。
他很清楚自己目前的状况,失去了族人和天生的力量,这样子的他根本与凡人无异,可是天生的透明眼眸又让他无法掩饰神族的身份——如今的他,既不容于神族也不容于凡人,无论到了哪里都是死路一条。
他不是莽撞的人,只是刚才女孩说出的话语深深地冲击着他高高在上的神族的尊严,他憋着一口傲气,无论如何也不肯回头,可是怒气一消头脑便顿时清醒。如今能够解救他,愿意解救他的,除了面前这个看起来才十岁左右的女孩子还有谁呢?
一股悲凉涌上心头,低头看着自己布满了细细伤痕的双手。曾经尊贵无比锦衣玉带、眼高于顶的雨族公子,如今却失去了族人,孑然一身,竟然沦落到需要依靠在他眼里卑微如同蝼蚁的凡人的帮助。而这样的凄凉悲哀,却是风族带给他的。
风族!
他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个坐在马背上,苍蓝色长发随风飞舞的身影——尚羽!风族的宗主尚羽!那时候他就告诉自己,一定要牢牢地记住那个人,即便是死了,也要将那个杀了他全族的仇人牢牢地刻在心里。
可是,他不但没有死,而且还有一线转机。这线转机,就在一个女孩的身上。
“进屋吧。”抒妍见他径直站在巷口发呆,想了想,自己先推开门走了进去。
一连数天的阴雨,使得屋子里散发出一股潮湿的霉味。屋子里有些阴暗,所有摆设一览无余,却整理得十分整齐干净。入门的左边是厨房灶台,墙上的架子上放着一些锅碗瓢盆。中间放着一张方桌,铺着颜色发白的蓝色桌布,右边是一间不大的房间,靠墙处有一个跟她一般高的书架,放着一些发黄的书。再往里面摆了一张床和柜子,窗台上摆着两盆花,碧绿的圆形的叶子当中抽出数条娇嫩的茎叶,开出或白或粉的小花。
落澍站在抒妍身后打量着屋子,看着她放下菜篮子,打开窗户,一股清风带着雨水的湿气吹拂进屋,冲淡了屋里的霉味。抒妍再走两步伸手一推,落澍才发现这间屋子还有后门,门一推开,他便看见外面是一个小小的院子,整齐地放着好几盆花,一棵高大的枫树在雨丝中摇摆,叶子已经透出几分绯红。
入秋了呢。
落澍望着那棵枫树,脑中闪过的却是这样的念头。
“给你。”抒妍递过来一条毛巾,“你先把身上的脏东西洗一下,凳子上放着干净的衣服。本来是打算做给别人的衣服,所以可能有些宽松……”见落澍毫无表情地干站着,抒妍顿时觉得跟他说多了也是一堆废话,还是省省力气,便提起菜篮子走到院子里,合上后门。
这一带的房屋虽然破旧,却好在临水而建,院子的十几步开外就是一条浅溪。抒妍一边蹲在溪边洗菜,一边想着今天发生的事情。
她杀了风族的人,清迦若是知道了会不会生气呢?
他那么慈悲心肠,也许会气得捶胸顿足呢。不过清迦的性子向来沉稳平和,捶胸顿足的动作应该做不出来,顶多暗自伤神,最终伤了自身。
唉!清迦总是过于心善。
不用亲眼所见,抒妍现在完全可以想象得出当清迦知道她杀了风族中人的时候的表情,一定是悲痛万分啊!其实她不想杀那个人的,自从听了清迦的交代,她已经有好多年没有杀人了,无论遇到多么生气的事情,受到怎样的对待,她总是尽力地克制心里的愤怒,淡然视之。可是今天无意闯进那条幽暗的小巷,眼前所见的一切让她的心里无法平静。
她看见那些人被当做畜生一样关在囚笼里的时候,怎么也抑制不住心里的激愤。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愤怒,行动快于意识,杀了那个风族的人。清迦啊清迦,你不愿意我杀人,但你可知,有些事情我终究不能装作盲人视而不见?
落澍问她为何不救其他人的时候,她心里的怒气又翻腾而起。不是不救,是救或不救已经没有区别了。那些久被黑暗禁锢的眼睛已经不属于人所有,他们有着太重的怨恨,放了那些人出来,祸害的会是更多的人。
唉!清迦——
正想着,蓦然一阵冷风从背后吹过。
许是今天杀了人,做贼心虚,抒妍不禁浑身颤了一下,迅速回头。
身后静悄悄地站着一头褐色的猛兽,比她的屋子的门还要高,虎虎生威,抒妍却松了一口气。这是清迦时常派来传话的令兽。她甩干手上的水珠,站了起来。
“祭司大人请抒妍姑娘明天一早进宫说话。”令兽碧色的眼睛像一个混沌的世界,发出的声音也像是从千里之外飘荡而来,涣散而不真实。
抒妍点了点头。那猛兽便摇晃了一下脑袋,转个身腾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