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
那是一个很轻柔的声音，应该是孩子的声音，带着几分甜糯温润的感觉，听起来充满了意外和惊讶，似乎是不小心闯进了这个阴暗的世界，一时之间感觉疑惑迷茫。
他们闻声望了过去。
一丝黯淡的天光照在巷子的入口处。城里面几乎人人都知道，这条暗巷是属于绿瓦堂的，想要好好过日子的人每次经过巷子附近都是绕道走，谁也不敢靠近，甚至是走进来。然而此时在狭窄的入口处站了一个女孩子，约莫十岁左右，穿着粗布衣衫，头上用浅黄丝带扎着两个双鬟，跟随处可见的普通女孩子一样。手上还提着一个菜篮子，篮子里装着一些带着水珠的野菜。
“区区凡人也敢闯进这个地方，找死！”尚峦正在气头上，看见是凡人的小孩子闯了进来，心中更加反感厌恶，怒不可遏。手一挥，一道看似无形的风刃便朝女孩飞去。
女孩睁着一双纯真的黑色大眼睛，轻声细语地说道，“我好像迷路了。这是什么地方？”说着感觉到一阵疾风从自己脸上吹过，吹乱了她鬓边的头发。女孩毫不在意这一阵突如其来的怪风，理了理颊边被风吹乱的发丝，犹不知自己处于何种危险境地的歪着头，黑亮而纯净的眼睛地看了看巷子里数个大笼子，再看了看面前的人。
一个是衣着华丽的青年男子，深蓝色的头发，一看就知道是风族中人，脸上凶神恶煞，一个是手里捧着两个钱袋却神情呆滞的中年男子，长相一般，有些贼眉鼠眼的感觉，直觉这两个人不像善类，便朝坐在地上的少年望去。只见他虽然衣衫褴褛，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相当狼狈，但是那张脸很年轻，轮廓很美，特别是那双眼睛，好像水晶似的。
小孩子当然更喜欢长得好看的人，何况她是女孩子，不由得对少年生出了一丝好感，好奇地问：“你是谁？为什么坐在地上？为什么衣服这么脏？你受伤了？这是什么地方啊？”
她一口气问了这么多问题，每问一个就小小地上前一步，纯真的眼睛里好奇的神采愈加明显。待到她走进了，少年才完全看清楚了她的相貌。
圆圆肉肉的小脸，大大的眼睛带着孩子的纯真透亮，由于没有撑伞，头发上脸上衣服上都沾带着一层朦胧的水汽，而在这水汽中，她乌黑的眉目看起来格外的温润，一种如水的温润。少年看着她温润的眉眼，心里不禁浮起一个奇怪的感觉，仿佛——这样的眉目在哪里见过，熟悉又陌生。
这样一个孩子，居然在无意中避开了刚才能够置她于死地的风刃！
“你是哪里来的丫头，滚开！”乙三回过神，急忙上前一把将她推向巷口，“滚！再不滚我就把你抓起来也关在笼子里，和他们一样卖给别人家当奴才。”
“呀！你是人贩子！”女孩惊讶地发问。
乙三差点岔了气。全天下都知道绿瓦堂做的是什么生意，他乙三是怎么发家致富的，他贩卖奴隶十多年了，可今日面对一个小孩子纯真质问的目光，不知怎么的竟有些恼怒。
“知道了还不快滚！”他吼道，“难道你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
“这是什么地方？”她还真的不知道呢。
她微眯起乌黑的眼睛，带着浅浅的笑意看着眼前的众人，似乎是在等待他们的答案。
坐在地上的少年弯着一双眼睛，带着几分温柔的笑意回答，一副看好戏的神态，有些沙哑的声音中带着一股优雅的味道：“地狱！”
“哦。”女孩一脸懵懂，向前走了几步，却不知尚峦脸上怒色更甚，长袖一挥，又是一记风刃。
所有人都幸灾乐祸地等着她身首异处，血溅当场，只有她仍旧一脸懵懂天真，将头一歪，竟然在无意间又堪堪避过了那无形的风刃。只见她身后的墙壁像被什么利器击中一样，生生出现一道长长的裂痕，女孩回头看了看，疑惑地抓着头发：“怎么回事啊？”
这下子不仅风族男子更加气急败坏，就连少年也有些惊异地睁开了眼。乙三看了看脸色铁青的风族男子，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挥手赶人：“快给我滚！”
“可是我迷路了。”女孩眼神无辜地摸着鼻子，皱起细长的眉，“不然这么脏的地方，我才不来呢。”
乙三的脸色也铁青起来：“叫你滚你不滚，是想见识见识我绿瓦堂的厉害是吧。”
“干嘛对小孩子这么凶。”女孩皱了皱小巧的鼻尖，转身慢吞吞地蹭向巷口。眼看着她转个弯走出了巷子，乙三将要大松一口气，忽然见她躲在墙壁的后面，只露出一个脑袋出来，似乎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才问道：“你卖的人长得好奇怪啊！他是神族的人吗？”
乙三深吸一口气、两口气，几乎是抓狂地大吼：“啰嗦！滚！”再无知的小孩子也知道看见神族中人就要立即躲得远远的，她非但不赶紧逃跑还一脸好奇，是不是脑子有病？
“我也很想走呀！可是家兄告诉我，买卖人口是不对的，无论是凡人还是神族中人，众生平等，你怎么能够出卖他人的自由和尊严呢？”女孩非但被吓得赶紧拔腿就跑，反而站了出来严正义辞地教训人，“天下之大，你四肢健全身体强健，做什么不好偏偏做这个贩卖人口的行当？难道你不知道这是最伤阴骘的吗？”
乙三一听，几乎一口气上不来。求求她赶快滚好吗？再不滚就要出人命了！
“麻烦你放他们出来。”女孩轻轻说道。
这话一出，乙三不禁又气又想发笑，连地上的少年也冷冷地嗤笑一声。
她这样不依不饶的敢情是想救人？
笑话！天大的笑话！她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别说面对的是神族中人，就算是面对同样的凡人，以她这样柔弱的小胳膊小腿能做什么？她凭什么本事救人？明明没有足够的力量却要做出超出力所能及的事情，这叫自不量力！一个卑贱的凡人竟敢来插手神族之间的事情，她难道不知道神族人宁愿死也绝对不愿被凡人所救，她这是在多管闲事！连自己正在自不量力地多管闲事也不自知，活该死路一条。
少年似乎已经看见她下一刻就躺在血泊里的模样，脸上带着冷冷的嘲讽。
“本大人念你是无知小儿，留你一条贱命，你却自找死路！”尚峦冷声道，又扬手飞出一道风刃。刚才算她运气好避开了，这次一定要让她身首异处。
女孩仍然对现在的危险处境毫无察觉，柔柔地说道：“不管凡人还是神族中人，一样都是生命——”话音未落，漆黑的眼眸蓦地闪过一抹冷厉的光芒。
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风族的男子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喊叫。地上的少年和乙三齐齐闻声看去，震惊得说不出话来。风族男子的身体在一瞬间不知被什么利器砍中，衣衫现出几道裂缝，里面的皮肉翻了出来，迸出鲜血，整个人倒在泥地上动也不动。
乙三和仆人们都被吓傻了，哆嗦着跌坐在地上，不停地颤抖，惊惧地看向女孩。
“如果连自己都不懂得应该珍惜生命，别人又怎么会在意你的性命呢？”女孩望着地上的男子轻轻地摇了摇头，说完眼眼睛一眨，眼里的冷厉瞬间消失，随之唇瓣扬起，莞尔一笑，笑容灿若明珠。
血腥气渐渐地在幽暗的小巷子里面飘散开来，似乎越来越浓郁。地上的雨族少年低眸看向倒在附近一动不动的风族男子，鲜红的血从他的四肢无声地流了出去，染红了绣着华丽图纹的衣袍，沁入底下湿润的土地中。他两目圆睁，脸上僵硬着不可置信的神情，可怜至死都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这样突如其来的下场，只怕任何一个人都会觉得死不瞑目吧？少年的眼神，从最初的震惊，慢慢地平静下来。
他眼神复杂地看向站在巷口的女孩子。
浅碧色的粗布衣衫洗得发旧，唯有襟口绣着的泽兰栩栩如生，衬托着女孩清秀稚嫩的脸——明明是那样的轻柔娇弱，那样怯生生。只是仔细一看，却发现她的脸上带着不属于孩子的从容淡然的神情。那双乌亮的眼睛，在杀人之后仍旧有着盈盈的柔和的笑意。
少年的心里一颤。这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有着孩子的样貌，却又着成人的神情……
然而女孩的神情一变，一脸无辜地摸了摸鼻子，微微皱起眉头，看起来很孩子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