抒妍带着沉重的心情步出西殿。
雨已经停歇,笼罩在卑移宫周围的雾气渐渐散去,金色的屋顶檐角,五彩的壁画,在雨后初晴的淡薄日光中愈发显得明亮、鲜丽。前方长长的青石阶梯被雨水洗刷得格外干净,干净得如同……如同清迦苍白的脸色。
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只见过尚羽几次面,每次都是远远地望着他。从清迦遇见他的那一天起,她眼中的尚羽总是高高在上,象征风族高贵血统的苍蓝色长发桀骜不驯地在风中飞扬,还有如刀般锋利的眼神。
她记得那天,清迦的眼中闪动着朝阳一般充满了希冀的光芒。她抓着清迦的手,能够十分明显地感受到清迦因为激动全身都在颤抖。高洁出尘的他竟然弯腰屈膝,将雪白的衣衫跪在泥泞的地面上,将光洁的额头抵住地面,沉沉地说出相当于契约的那句话:“……”
“我宽恕。”站在他面前的尚羽穿着月白色宽袍,苍蓝的长发,锋利的眼神,那样随意不羁,却又那样高傲威严,如同一位帝王。
所有人都认为尚羽就是将来的帝王。
因为他是被迦莲所选中的人。
她和清迦都如此认为。
尚羽高傲却才气纵横,深得人心。得到了迦莲的帮助之后,他带着风族的军队从挪岚都出发,一路势如破竹所向披靡,打败了数个神族,攻占北方,直至现在占领了天神留下的四大古都之一的秋原城,大有所向无敌一统天下的霸气。
他不应该败的……不,他现在连一丁点失败的端倪都看不到,找不着。他如今有了清迦的力量,几乎战无不胜。
可是,清迦病了是不争的事实。
到底问题出在哪里?
“抒妍姑娘走好。”
抒妍恍过神,见是送她出来的西殿的侍女长蔓易,正双手递过雨伞看着她。
“多谢。”抒妍接过伞。
“抒妍姑娘一来和祭司大人说说话,大人的心情好了不少。”
抒妍轻轻抖落伞面上的水珠,问:“清迦心情不好么?可是有什么事情让他烦心了?”
“祭司大人喜欢清静,又不与人计较,偏偏有人近日在外传一些风言风语,传到了祭司大人的耳中。大人为此郁郁寡欢。好在宗主下令闲杂人等无经他的允许不得出入西殿,大人这几日才能清静些。”
“清迦不是容易生气的人。到底是什么风言风语?”
蔓易犹豫了一下,才低声道:“有人在传祭司大人许久不出门见人是因为大人生病了,被宗主下令软禁……”
抒妍心里一惊,飞快地扫一眼蔓易脸上别有深意的表情。
清迦病了不是事实嘛?
恐怕连尚羽下令禁止他人进入卑移宫也是事实吧?
这些事实本来是蔓易应该忌讳并矢口不提的,如今坦然地说出来给她听,用意何在?抒妍心里暗叹。难怪是蔓易送她出来!难怪蔓易肯送她出来!蔓易虽为侍女,可终究身上流着一分风族的血,平时哪里将她这个卑微凡人放在眼里?亲自送她出来只不过为了警醒她——祭司大人无病,只是被小人们胡诌的谣言气得心情低落。
但是,若真是谣言,清迦何必郁郁寡欢?
清迦是什么人?他是迦莲,无尘无垢,无怨无恨,慈悲宽容。她与清迦相依为命那么多年,经历过不少风雨,却从来没见过他与谁生气。以他的性子,更加不会为了莫须有的“谣言”生气。
蔓易的这番话,反而有些欲盖弥彰。
近年来,风族的宗主尚羽仗着拥有“迦莲”,打着他是上天选中的明君的旗号,得到了不少尊崇神界的神族中人的支持,加之拥有了迦莲无上的力量,让其他神族格外畏惧,势力才能在短短的时间内迅速壮大,俨然就是未来瀛洲大陆的帝王。如果被世人知晓祭司生病了,任何一个人都清楚其后果。
天下人清楚,神族中人清楚,而作为风族的现任宗主,当初与清迦定下契约的尚羽,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祭司生病,就代表他失德失智,代表他不是英明的君主,代表没有资格成为瀛洲的王。那么,他将失去他今天所拥有的一切,从此万劫不复,走向死亡。
蔓易所说的这些话当然不单单向她抱怨。如果没有人授意,以蔓易的身份向她说这些话干什么?难道指望她在外面替清迦辟谣吗?
蔓易当然没有那么天真,风族的人也更加没有那么天真。蔓易不过是在告诫她,出了卑移宫,必须紧紧地闭嘴,不许透露一分她所看到的事实。
是的,事实!
从她见到清迦的第一眼就看出来的事实。
如果清迦没有生病,那么蔓易为什么要拐弯抹角地告诫她必须守口如瓶?如果清迦没有生病,大可以走出自己的西殿出现在众人面前,到时自然谣言不攻自破。他们对祭司是否生病这个问题越是极力隐瞒,只不过越是向世人证明——谣言并且是空穴来风。
只是,她多么希望,这真的仅仅是一个谣言。
她的心情又沉重了几分,脸上却不得不露出适当的孩子气的表情:“怎么会有人传出这样的谣言?这不是在诋毁风宗主吗?难道清迦会生气。要是让我知道是谁造谣,一定狠狠地骂他一顿。”
蔓易抬手拨开垂落在颊边的发丝:“有劳姑娘了。”
“那我走啦。”她转身走向早已停候在附近的吠尤,爬上吠尤的背部,刚刚坐稳,门官一声令下,吠尤便腾空飞了起来。风从脸上刮过,冰冰凉凉。
远远的,一行人正向西殿行去,风扬起走在最前头的那个人一头高贵的苍蓝色长发。
抒妍看着渐渐远离的卑移宫,蓦然想起风族攻占秋原城的那天,清迦站在卑移宫殿前对她说过的一句话:“这世上有一个迦莲就够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情是在刚打完胜战之后不合时宜的落寞。
那样偌大的卑移宫犹如一个锁住了清迦的大笼子,而那些她一向看不懂、看不见的,就像墙上雕刻描绘的猛兽,正悄无声息张牙舞爪地向人们扑了过来。